标题 | 解读《溪山琴况》之“溜”“健”二况 |
范文 | 钟小茵 [摘 要] 徐青山在《溪山琴况》中提出“溜”况和“健”况,二况都是通导手指滞涩的方法。“溜”的对立面是板滞,“健”的对立面是柔靡。求取“溜”“健”二品的方法是指度有力和手指灵活。“溜”况追求灵动流畅的品格,“溜”品是琴曲获得生命力的必备要素;“健”况追求清冽活泼的品格,“健”品使琴乐浑厚劲雄,与天地共存,与自然想通,二品相合,才有可能达到二十四况中“和”的审美境界。 [关键词]《溪山琴况》;溜;健 [中图分类号]J6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2233(2020)09-0139-03 学琴者,多有滞涩之病而不尚冲和大雅者也,或是因初学而生涩,或是因缺乏练指而重滞,又或是因操慢音者得其似而未真。如此种种,皆是由于所得之音受阻不通,滞涩不畅,故而韵律尽失,境界全无,而徐青山《溪山琴况》一文则为后人习琴或研习琴论提供了诸多参考。 一、治涩之方 徐青山提出“溜”“健”二品作为通导手指滞涩的方法,“溜”“健”是《溪山琴况》中的第十九和第二十况,二况侧重于对指法的论述,但侧重各有不同,“溜”况侧重指法的流畅度,“健”况侧重于指法的力度。 《说文》云:“溜,水。”“溜”读liù时,具有水流动畅通的特点,从流水的湍急引申到迅速、流畅。读liū时有滑行、滑动的意思。在《古汉语常用字字典》中溜有“滑动,圆转”[2]之意。《溪山琴况·一曰溜》云:“溜者,滑也,左指治涩之法也。”[3]综上所述,溜取灵活流畅之意,是徐青山针对左手滞涩开出的良方。在此基础上,溜具有两个要求:一是旋律流畅,二是手指技术流畅。徐青山云:“音在缓急,指欲随应,苟非握其滑机,则不能成其妙。”[4]乐曲旋律的缓急变化,需要手指同步做出回应,如果不能掌握滑动的机要,便弹奏不出妙音。旋律流畅,才能弹奏妙音。“故吟猱绰注之间,当若泉之滚滚,而往来上下之际,更如风之发发。”[5]徐青山在这里运用了比喻手法,阐述“溜”况对左手的要求,指法的连贯应该如泉水般灵动流通,弹琴时左手在徽位之间来回往返,也应像风一样迅疾流畅。在此应注意,“溜”不是一味油滑过度,油滑过度,琴音必然轻浮,因此注重左手流畅的同时还应掌握度量和分寸。 云:“若按弦虚浮,指必柔懦,势难于滑;或着重滞,指复阻碍,尤难于滑。”[6]溜的提出是为了应对手指滞涩的诟病,那么它的对立面则为板滞。导致板滞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力度不对。按弦虚浮,手指无力,这样势必难以圆活,音色不够饱满,难以达到溜的最佳理想状态;按弦过于僵或过于重,这样左手发走手音时便多有阻碍,上下不易,更难达到流畅的效果。二是手指技术的问题,当按弦既不虚浮也不僵重时,如果指法错误或手指反应不够灵活,也难以弹奏流畅曲音。 《说文》云:“健,伉也。”[7]“伉”有强健,刚强,刚直的意思,“健”取“强壮有力”之意。在《溪山琴况·一曰健》中“琴尚冲和大雅。操慢音者,得其似而未真。愚故提一键字,为导滞之砭”。[8]可见徐青山认为健具有两方面的性质:一是文化性,二是功能性。在文化性层面,健是雅乐所要求的特质。在功能性上,健同溜一样,都是通导滞涩的药石。在导滞方面,健与溜存在差异:溜只是针对左手而言,健在两只手上都有要求,但它主要从力度刚劲健挺的方面来说。在此基础上,徐青山又提出:“乃于从容闲雅中刚健其指,而右则发清冽之响,左则练活泼之音,斯为善也。”[9]这里是“健”的要求,学琴之人的心情要做到安宁雅致,抚琴时右手要做到有力刚健,这是清冽之音的源泉;左手要“溜”(也即流畅活泼的手法),才能称之为好的琴乐。由此观之,健有两方面内涵:一是指健,在弹琴之中,下指应强健有力,如此才能求取健音,进而求取雅乐。二是双手的规范,指法规范,才能发清脆激越之声。 健的对立面是柔靡。健要求下指的力度强健刚直,如果下指过于虚弱,音便不够洪亮,从而产生柔靡之音。因此才说“过于柔润,则失清劲。”缺乏刚健之音,作品便消极颓靡,没有能量,没有生气和活力。此外应注意,“健”品虽要求弹弦时强健有力,但并不是求琴乐响声大,也许琴人会误以为大声就是“健”,因此弹琴时一味使用暴力,这是没有理解到“健”品的内涵。“健”还要求取一个合适的度。 二、溜健之法 指度有力和手指灵活是求取溜、健二品的关键所在。 溜(或者说滑)的关键是流畅,流畅之法涉及两方面:一是手指技術,二是“筋力”的运用。在手指技术层面,必须“指节炼至坚实,极其灵活,动必神速”。[10]这里的“神速”不应该理解为走音速度极快,而应理解为手指的反应及时,也即手指能随时对乐曲做出回应。求取流畅应该以练左指作为基础,将指关节锻炼到坚实并且灵活。这种坚实和灵活必须贯彻于曲子的始终,通行于任意曲风,因为“不但急中赖其滑机,而缓中亦欲藏其滑机也。故吟猱绰注之间,当若泉之滚滚;而往来上下之际更如风之发发”。[11]无论弹奏急速还是缓慢的曲子,都藏有滑之机微,急速时如同滚滚泉水和疾风,缓慢时应如缓流和徐风,无论缓急,都应保证其流畅,而流畅必定需要灵活坚实的手指去配合。在“筋力”运用方面,徐青山认为:“然指法之欲溜,全在筋力运使。筋力既到,而用之吟猱则音圆,用之绰注上下则音应,用之迟速跌宕则音活。”[12]也就是说实现溜所要求的流畅,关键点在于筋力的使用是否到位,如果到位,那么左手在吟猱时便能出圆润的音,绰注进复时的音也能与曲韵互相配合,无论弹奏的节奏是快都能使音调足够生动活泼。左手上下游走时所需的绵长后劲的力就是“筋力”,筋力与粗笨的蛮力相区别,筋力是一种充满弹性的力,不仅对力量有要求,对灵活程度也有要求。比如有的琴者弹奏《酒狂》,指法都正确,但弹奏时筋力不对,使用粗暴的蛮力,从而使《酒狂》变成“暴甲之音”,豪无狂的美感可言。 关于求取健品的方法,前文已经提到,不仅要“从容闲雅,刚健其指”,而且要右发“清冽之响”,左练“活泼之音”。可见健法比溜法要求更高,“健”字可以说是之前一切具体运指要领的结合。首先健法有赖于修心,要求心地从容闲雅,这与“静”况中“涵养之士,淡泊宁静,心无尘翳,指有余闲”[13]的要求类似:做到清心寡欲,心无杂念。从这一层面来说“健”依赖于“静”。其次,徐青山认为“刚健其指”也是健法之一,这与“溜”况中“筋力运使”以及“坚”况之中所说的“全凭筋力”的描述近乎相同,都要求下指劲健有力。而且健法要求出音要“响如金石”,运指要“动如风发”,与“坚”况中:“动如风发,清响如击金石”[14]的要求又是一致的:手指在琴弦上运动时应如流风般迅疾,这样奏出的音就如同敲击金石,清脆悦耳。“健”况还说“要知健处即指之灵处”[15],这与“溜”况“惟是指节炼至坚实,极其灵活,动必神速”要求相同:手指灵活流畅。因此说健法是坚法加溜法的结合也不为过。不仅如此,健法也是清法的体现。健法要“右发清冽之响”,这与“清”况中所说的“指求其劲,按求其实,则清音始出”[16]的要求相同:下指时有劲道且坚实,才能发出清妙之音。健法还要求“指必甲尖,弦必悬落”,“清”况中说“挑必甲尖,弦必悬落”。[17]健法与清法的要求基本相同:用甲尖去挑弦并且要悬空落到弦上。健在坚、清基础上形成,因此才会有“藏坚于清,运指于清”的求健之法。 三、溜健以求“和” “《说文·口部》:‘和,相应也。从口,禾声。‘和的本义是一种笙类乐器,读作hé。引申为和谐、协调。”[18]无论是道家所说自然的和谐,儒家说的“中和”还是佛家的“涅槃”境界“无碍”所指的我与佛,尘世与天国浑然一体的宇宙和谐,都讲求一个“和”字,因此可以说“和”是中国文化中最突出的特征。杨守森先生曾在他的文章中指出:“一位能够达至天地境界的作家,内心涌动的常常是我即宇宙,宇宙即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19]而杨锁强认为这种境界是慧境界,也是以道为旨归的书法的最高境界。[20]这种境界的特征就是和谐。危磊认为绘画艺术家的精神世界必须与宇宙自然互相契合,才能达到天人合一,返还到人类精神的家园,从而达到山水画最高的艺术境界——圆融与和谐。[21]综上所述,可以说“和”是中国传统艺术的最高境界。在中国美学的观念当中,诗、书、画、乐等艺术门类是互相融通的,中国传统乐器种类繁多,如:埙、箜篌、二胡、古筝、箫、笛子等,古琴自然也不例外,“和”的境界是古琴艺术所寻求的最高境界。《礼记·乐记》中很好地阐述了乐与“和”的关系:“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乐由天作,礼以地制。”[22]这里说的乐是古乐,而非亡国或者乱世的哀伤颓靡之音,乐是依照天而作的,体现着万物化生的欣荣与和谐。乐与“和”似乎自古以来就不可分割,乐是“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23]的,这里说的是乐对个人内心的调节功能,既然如此,在更大程度上来说,乐也能够调节天下人之心,从而达到社会和谐。这也是圣人制琴作乐的原因:修身养性,教化天下,从而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圣人制琴作乐总伴随“和”的思想,徐青山的琴论也注重“和”的内涵。在《溪山琴况》中,“和”况是第一况,是琴境“和、静、清、远”中最重要的一境,而琴境又总领《溪山琴况》全文,因此可以将“和”况看作是全篇的总领。达到“和”的境界要经过三个过程,分别是:“弦与指合”“指与音合”和“音与意合”。“弦与指合”是最为初级的练指过程,讲求手指对琴弦的把握程度,这也是达到“和”的审美境界所必备的第一步。“溜”和“健”是从抚琴技术层面来谈的,此外还有圆、坚、宏、细、轻、重、迟、速八况,这十况共同构成《溪山琴况》的琴技境界。张法认为“溜”与“健”是“琴技中带有灵魂性的东西”[24],可见“溜”“健”在指法运用中的重要地位,只有将琴家“由技入道”的前提基础——指法熟烂于心时,才可能达到“和”的审美境界。第二个过程是“指与音合”,这一过程并非建立在“弦与指合”基础上的,但是却与“弦与指合”相得益彰。这一过程强调音为重点,需要琴者注意乐曲的诸多要素,如:旋律的变化,节奏的快慢,句子的关系等。第三个过程是“音与意合”,这一过程是在前两个过程都同时做到之后才能出现的。“音与意合”是十分困难的,不仅对习琴之人的内心情感有要求,技法必须娴熟,甚至对曲子的感知能力也都有要求。比如弹一曲《高山》,心中若无高山之人定然不能奏《高山》之曲,心中的高山若是巍峨雄壮,再加以长期地练习才能奏出动听的《高山》,而且使闻者仿佛置身于屹立入云的山峰前,从而更加领会自然之美,此时此刻就是一幅和谐美妙的画卷。 “溜”和“健”不仅是达到“弦与指合”的指法要求之一,而“弦与指合”又是求“和”的第一步,因此说“溜”和“健”二况都追求“和”的审美理想,而且“溜”使音乐灵动活气,妙趣横生,这是求取溜品的直接审美效果。徐青山云:“苟非握其滑机,则不能成其妙。”由此可知,溜所倡导的流畅滑动是成就妙音的必备条件。也即当实现溜之后,才能实现妙曲妙趣的审美效果。当“溜”所要求的“筋力”运用到位时,曲调便活力十足,进一步精益求精,就能達到美妙无比、变化莫测的境地。溜是音乐获得生命力的必备要素,而生命力又组成了丰富多样的和谐之美。从“健”况“琴尚冲合大雅”与“雅”况中“古人之于诗,则曰‘风雅;于琴,则曰‘大雅”[25]可知琴和诗是相通的,且健是雅乐的特质。“和”和“雅”的关系在张法的文章中有所涉及,他认为“和”属于宇宙论的范畴,“和”是天的本质,“雅”则属于“文化论”的范畴,是人的本质,二者之间相关相通,流动循环。[26]由于“雅”和“和”具有互通性,而“健”是求取“雅”的,在这一层面上说“健”也追求“和”的审美理想。而且在司空图《二十四诗品·劲健》中也能寻求到健这种品格的审美效果,云“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巫峡千寻,走云连风。饮真茹强,蓄素守中。喻彼行健,是谓存雄。天地与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实,御之以终”。[27]这里描绘了对诗人心胸的要求,诗人的内心应该坦荡开阔,洁净质朴,这样作出的诗才能气势充盈,不仅纯真,而且刚强。当挺拔雄壮的气势与刚正丰盈的情志相融合时就形成了“劲健”这种诗歌风格,做到“劲健”的要点在于一个“气”字,而气就是诗人或者诗作中健康丰富的思想感情。诗人气健则诗健,琴人指健则曲健,琴乐也能如诗般气势充盈,浑厚劲雄,与天地共存,与自然想通。健品使雅乐美妙,和溜品一样能使音乐获得生命力,与天地谐同。 作为习琴之人,必须重视“溜”和“健”两种指法的要求,左右手互相配合,不可偏废其一,而且要了解琴学理论。“溜”和“健”两况作为疏导“滞涩”的方法,一是针对左手开出的流畅之法,一是针对双手所言的劲健之力,二者的对立面都是由于指法错误或力度不对形成,实现二品的方法都必须灵活坚劲,且二品使音乐获得生命力,从而才能进一步实现二十四况“和”的审美境界。徐青山的《溪山琴况》对后世的贡献绝不仅如此,琴人能从中获益不少,也许琴技好的人不一定琴道高格,但反思一下,如果只是技术高超是多么遗憾的事,在琴技上功勋卓著的人都无一例外地更能体会琴道,而琴道的体悟也能促进琴技的进步,琴道与琴技是互相成就的。 注释: [1] 张 章.说文解字(典藏经典)[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331. [2]王 力,岑麒祥,林 焘.古汉语常用字字典(第4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244. [3][4][5][6][明]徐上瀛.溪山琴况[M].北京:中华书局,2013:157. [7]张 章.说文解字(典藏经典)[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52. [8][9][明]徐上瀛.溪山琴况[M].北京:中华书局,2013:163. [10][11][明]徐上瀛.溪山琴况[M].北京:中华书局,2013:157. [12][明]徐上瀛.溪山琴况[M].北京:中华书局,2013:158. [13][明]徐上瀛.溪山琴况[M].北京:中华书局,2013:31. [14][明]徐上瀛.溪山琴况[M].北京:中华书局,2013:136. [15]同[8]. [16][17][明]徐上瀛.溪山琴况[M].北京:中华书局,2013:39. [18]张 章.说文解字(典藏经典)[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542. [19]杨守森.艺术境界论[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06(05):32—33. [20]杨锁强.论中国书法的审美观[J].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09):82. [21]危 磊.论中国山水画圆融和谐的艺术境界[J].中州学刊,2004(11):199. [22]李学勤.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上)[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090. [23]李学勤.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上)[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075. [24]张 法.《溪山琴况》美学思想体系之新解[J].人文杂志,2007(05):98. [25][明]徐上瀛.溪山琴况[M].北京:中华书局,2013:89. [26]张 法.《溪山琴况》美学思想体系之新解[J].人文杂志,2007(05):96—97. [27]杜黎均.二十四诗品译注评析[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8:99. (责任编辑:崔晓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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