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朗:来自大巴山的民歌王

    陈小玮

    

    

    

    刘光朗生于民歌之乡,从小就爱唱山歌,他第一个把镇巴民歌唱到了北京。大巴山是他歌声的生命之源,给了他无尽的创作灵感。他一辈子都在用歌声讴歌大巴山。

    有一年,时任陕西省政协主席的马中平到镇巴视察,看了文工团演员演唱的《巴山林里背二哥》后,觉得不过瘾,便对刘光朗说,“你拉手风琴,我来唱。”原来,马中平当年就是三线学兵,修阳平关到安康这段铁路,在工地听过刘光朗唱这首歌。

    坐在记者对面,78岁高龄的刘光朗老先生微胖的脸庞上挂着和蔼的微笑。当唱起歌来,他瞬间又变得神采奕奕。

    刘光朗唱了一辈子歌,可谓人走到哪儿,歌就唱到哪儿。

    去年11月初,第四届全国高校区域音乐文化学术研讨会在湖北襄阳召开,刘光朗受邀参会,演唱镇巴民歌,并对汉江流域音乐文化做了学术发言。

    2009年,镇巴被文化部评为全国文化先进县,并被授予“中国民歌之乡”。2014年,文化部对全国文化先进县进行复审,镇巴依然保住了这个称号。

    可以说,刘光朗对镇巴成为“民歌之乡”付出了很多。

    保送师范学音乐

    1956年,初中毕业的刘光朗被保送到西安师范音乐班学习。

    那时候,镇巴的交通极为不便,从镇巴到西安,刘光朗走了五天。“镇巴到西乡没通公路,步行了两天才走到了西乡。从西乡坐苏制大卡车到城固,因发大水,车无法过汉江,只好提着行李淌水而过,步行一天才到了汉中。接着坐汽车到宝鸡。因为是土路,路又窄,在车上晃了一天才到。在宝鸡换火车,终于到了西安。”

    或许正是因为交通不便、闭塞的缘故,镇巴老百姓娱乐的方式就是唱山歌。在地里干活,不同季节有不同的歌。给包谷地除草,有《薅草歌》;种稻时,有《薅秧歌》……尤其是合作化后,集体劳动,地里更是歌声不断。

    “小时候,多一半时间是在外婆家过的。”外婆家在四川万都,与刘光朗在镇巴盐场的家相距不远。外婆成为刘光朗的民歌启蒙人。

    一天,刘光朗在山上给羊打草,休息时,他展喉唱起了歌。歌声刚歇,对面山坡也传来歌声。两人你来我往,打起了擂台,直到年少的刘光朗无法应接才结束。

    刘光朗哭着跑回家,把这事说给了外婆,外婆便开始给他教唱山歌。他童年会唱的山歌,基本上都是外婆教的。

    1953年的元旦晚会上,班主任杨老师让刘光朗上台表演。“清早起来去放牛……”一曲《放牛歌》,又纯又亮的童音,令全校师生对他刮目相看,“刘高音”的绰号不胫而走。

    到西安去学校报到,门卫听不懂他的镇巴口音,费了半天劲,才知道他是来报到的。那时暑热未消,刘光朗穿着巴山人爱穿的宽腿半裤,脚蹬一双妈妈给做的布凉鞋,鞋头还顶着一个红棉线绒球。这身装扮,让同学误认为他是少数民族学生。

    第一天上晚自习,就闹了笑话。来自关中的同桌问他:“你寻啥?”他听成“你姓啥?”大声回答“我姓刘”,一下子引得同学哄堂大笑。现在同学见面,还会提起这件趣事。

    很快,刘光朗就适应了学校的生活。

    1958年,大炼钢铁时期,刘光朗自己写词,借用陕南一种花鼓的曲调,写了一首歌,然后找到分别来自宁强和南郑的两个同学,三个人一起到西安钟楼下,站在自带的板凳上宣传演唱。陕西广播电台后来给他们录了音,《群众音乐》杂志还登了他们演出的彩照。“那年代,彩照可是很稀罕的。”刘光朗自豪地说。

    毕业后,刘光朗被分配到镇巴中学当音乐教师。

    深入民间挖宝贝

    在学校学习时,老师就总是说要多学民歌,学得多,作曲才有特点和风格。刘光朗只要有机会听民歌手唱歌,就赶紧记谱、记词。回镇巴当老师后,他的很多学生都比他年龄大,从学生那儿,他也学会了很多民歌。

    教学之余,刘光朗不断地到乡镇村舍、田间地头寻找民歌,先后收集了500多首,大部分是各类的山歌号子。他说,“在这一寻访过程中,找到了演唱的技巧,以及谱曲的手法,从而丰富了我的创作和演唱。”

    同时,刘光朗还用收集来的民歌素材,填上新词,组织学生在学校排演,还到县城去演出,观众是一片叫好声。

    1962年,尽管是心有不舍,但刘光朗还是服从组织安排,调到镇巴县文工团工作。这一干,就是二十五年。在县文工团,刘光朗搞了一个现代山歌剧《婚事》,去汉中演,获得了音乐创作奖。

    刘光朗搜集民歌曲谱历时最久的是镇巴版的《十送红军》。

    1963年,刘光朗听了空政版的《十送红军》后,觉得尽管好听,但还是有必要去采集原来流传在镇巴的这首歌的曲调。这首歌的歌词,早在1958年就被采集者付文学发表到《民间文学》上。付文学不懂音乐,没办法记谱,只是将歌词记了下来。

    刘光朗第一次去原唱者朱有炽家,没见上,他去走亲戚了。时隔十二年后,再次去拜访时,朱有炽已经去世两年了。作为补救,刘光朗见了他的邻居,也是他的侄子朱达武。从朱达武那里,他采录到了镇巴版的《十送红军》的曲调。“这首歌的送别对象,与江西版的不同,是红四方面军。”刘光朗说。

    《巴山顶上修堰塘》是刘光朗的代表作之一。1978年,他随陕西省代表团赴京参加演出,受到当时国家领导人李先念的接见,并为外国元首演唱了这首歌。

    1970年初冬,镇巴县正在修建渔洞河大堰。经过两天艰苦跋涉,刘光朗和剧团搞创作的同事一起赶到简池镇渔洞河修大堰的工地。在大堰下边,他们抬头望见几百米高的工地上,打钎的人坐在竹篓上,用一根绳子从上面吊下去。一排连珠炮放响后,“山摇地动,震耳欲聋”。工程人员介绍说,男劳力都上到襄渝铁路工地了,修堰塘就交给了女娃娃们。

    刘光朗的老搭档马骥家兴奋之下写了歌词:“半天云里炮声响,巴山顶上修堰塘。是谁头戴柳条帽,脚蹬石壁把崖上。一根麻绳天上挂,一头拴在腰杆上,抡起大锤卷旋风,远近十里响叮当,一口气打了五尺深,只恨钢钎不够长……”最后一句“我当一个猛小伙,原来是个女闯将”是点睛之笔,将战天斗地的姑娘形象描述得贴切、形象而生动。

    刘光朗读了歌词,立马谱了曲。这首歌,后来成为刘光朗的必唱曲目。

    1978年,刘光朗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录音厅录音,将这首歌制成唱片向国外发行。中央电台对农村广播多次播出,两个月内收到100多封听众来信,听众们用朴实的语言表达了对这首歌的喜爱。

    “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不再提学大寨了,这首歌因为有‘为啥干劲这样大,原来岸上五个字,农业学大寨给他勇气和胆量这样的句子,退出了舞台。”刘光朗说。

    现在,县文工团年轻歌手也还会唱《巴山顶上修堰塘》,用“愚公移山改造山河”代替了“农业学大寨”。改动一句歌词,“救了一首歌”。

    工地就是大舞台

    《巴山林里背二哥》是刘光朗的另一首代表作,这首歌是在襄渝铁路建设工地上唱红的。

    1971年,刘光朗和马骥家从渔渡镇赶往襄渝铁路建设工地,途中,他们看到几十个背着“背架”的人,背着铁路建设所需物资,艰难地向光棍梁山顶攀爬。

    那时汽车只能到渔渡镇,到工地还有30里的距离是不通公路的,修路用的雷管、导火索,还有米面油等物资,全靠人背。

    “背架子一背就上坡,一上上了二里多,撑起打杵子歇口气,嗨哎,擦把汗水唱支歌……”马骥家一口气写出了《巴山林里背二哥》。

    刘光朗借用在镇巴流传久远的《背二哥》号子的音乐元素,为这首歌词谱了曲。巴山背二哥,也称背老二,他们以背篼运输,靠出卖劳力挣苦力钱。1960年之后,镇巴的首条公路才正式运营,但很多地方,路窄得连马都过不去,背二哥是手抓着岩石,在栈道上行走的。各乡镇供销社从县城进货,都要靠背二哥们来搬运。一曲《背二哥》号子,给他们鼓劲,让他们换气喘息。

    《巴山林里背二哥》创作完成后,刘光朗将这首歌从镇巴唱到四川达县、重庆、陕西安康及汉中,演出数百场。1975年,他随陕西代表队赴京参加全国性音乐调演,唱的也有这首歌。

    这首歌也得到广大襄渝铁路建设者的喜爱与传唱。有一年,时任陕西政协主席的马中平到镇巴视察,看了文工团演员的演唱后,觉得不过瘾,他给刘光朗说,“你拉手风琴,我来唱。”

    原来,马中平当年就是三线学兵,修阳平关到安康这段铁路,在工地听过刘光朗唱这首歌,连着追了好几场,终于听着学会了这首歌。“这么多年一直没忘记。也不能忘。”马中平说。

    几年前,刘光朗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不说话,只是唱,唱的正是《巴山林里背二哥》。刘光朗一打听,对方是广东人,当年曾是在镇巴修铁路的铁道兵。一线天隧道(一半在四川,一半在镇巴)就是他们打通的,那是这条铁路最艰难的一段工程。这次专门来看襄渝线的变化,一到镇巴就四处打听刘光朗,在文工团问到了他的电话。

    刘光朗跑到他们住的宾馆,和他们聊了一晚上。当年的铁道兵送给刘光朗一份报纸,上面有关于他们修铁路的故事。刘光朗回送的礼物,是自己的演出专辑。

    钟爱民歌唱一生

    2014年,在陕西全省范围举办的陕南民歌大赛上,老当益壮的刘光朗连唱三首歌,获得组委会颁发的“特别奖”。

    而早在十多年前的2004年,那年的“五一”黄金周,在西安翠华山天池畔,数十位原生态民歌手上演了陕北陕南民歌对唱会。媒体将这次对唱会视为陕南民歌王刘光朗与陕北民歌王贺玉堂、王向荣之间的打擂。刘光朗自拉手风琴,演唱的依旧是《巴山顶上修堰塘》《巴山林里背二哥》等民歌。

    对于刘光朗的这种演唱风格,镇巴乡亲给他编了顺口溜:“稀奇稀奇真稀奇,老刘一人一台戏,自拉自唱硬是好,叫人越听越开心。”

    “他的演唱,不仅嗓音高亢明亮,而且吸收了山歌号子中运用的真假声结合的高腔,山野气息颇为浓郁。”老友马骥家这样评价刘光朗的演唱。

    刘光朗告诉记者,“这些歌全是我在上世纪70年代创作的,现在被很多人都淡忘了,通过这次陕北陕南民歌对唱会,我要呼吁保护原生态民歌。”

    尽管刘光朗不无谦虚地说,“不敢说打擂台,是来取经的”,但正是这次汇演,让他拥有了“陕南民歌王”的美称。

    1998年,刘光朗从镇巴县委宣传部部长职位退休后,一直在做民间音乐的整理抢救工作。

    上世纪70年代中期,刘光朗就对已濒危的镇巴渔鼓作了抢救性搜集和采录,整理后的曲目由《中国曲艺音乐集成—陕西卷》全部收载。后来,他又将其加工提炼,搬上舞台,现在已成为镇巴县文工团的保留节目之一。

    2008年,镇巴渔鼓被陕西省政府列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刘光朗被聘为该项目惟一的代表性传承人。

    2012年,镇巴渔鼓被彭光琴在星光大道上演奏,两年后,他教电影演员言杰制作镇巴渔鼓的节目在央视电影频道播出,让更多人对镇巴渔鼓有了进一步了解。

    “喜欢民歌的人越来越少,在农村唱民歌的青年更少,传承民歌更难。”说到这一点,刘光朗也很无奈。“很多民歌是随生产劳动而产生的,生产方式消亡,歌声也就消亡了,比如挑夫们唱的《背二歌》,现在背夫没有了,号子自然也就听不到了。”

    为了让镇巴民歌能传承下去,刘光朗招收了几名徒弟,其中包括彭光琴。

    近两年,镇巴县开展“民歌进机关”活动。刘光朗作为指导老师被请到盐场镇,给年轻人示范如何演唱民歌。他作词填写的民歌“我的家乡盐场坝”,也在当地迅速流传开来。

    “歌声是大山的灵魂,歌声令我感到幸福!”刘光朗说,“我会一辈子唱下去的。”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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