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为美
霍歆然
摘要:孔子的音乐思想在中国美学史上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论语》是有关孔子音乐思想的重要文献记载,其中有关音乐艺术的记述,反映出孔子本人的音乐修养及其音乐教育实践活动,更折射出其音乐思想的光辉。本文以《论语》中论及音乐的文本为主要线索,从音乐的演奏形式、词曲内容、及其对个人与社会的教化作用这四方面展开论述,探究孔子的音乐美学思想及其在当代的价值与意义。
关键词:《论语》;孔子;音乐;礼;和
孔子(前551~前479),名丘,字仲尼,春秋时期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东南)人,是中国古代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和政治家,在音乐方面同样有着极高的造诣。孔子青年时练就了炉火纯青的琴艺,“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1]晚年专心教育事业,更是把“乐教”摆在极为重要的位置。孔子一生积极倡导音乐,不断地进行音乐的实践探索和理论研究,为中国古代音乐实践与理论发展做出了极为重要的贡献。几乎所有的中国音乐史教材和专著都会提及孔子,然绝大多数研究都是从孔子所处的时代背景入手,分析社会变革大背景孔子音乐思想的成因及其对后世的影响,本文则将目光重新投注在承载孔子音乐思想的经典文本中,以《论语》中有关音乐的记述为主要线索,从音乐的演奏形式、词曲内容、及其对个人与社会的教化作用这三方面展开论述,探究孔子的音乐美学思想及其在当代的价值与意义。
一、演奏音乐,纯纯和谐
孔子在音乐演奏方面有着极高的造诣,他会弹琴、吹笙、鼓瑟、击磐、唱歌。《史记·孔子世家》中记载了孔子师从鲁国乐官师襄子学琴的过程,师襄子三次提出“可以益矣”,但是孔子精益求精,一再表示“未得其数也”、“未得其志也”、“未得其人也”,最终使他的古琴演奏达到可以从琴声中想象出文王形象的境界。孔子还能吹笙,“孔子既祥,五日弹琴而不成声,十日而成笙歌。”(《礼记·植弓上》)他还喜爱唱歌,除非遇到特殊情况,他“无日不弦不歌”。[2]
孔子精通声乐韵律,对音乐演奏的优劣有着清晰明确的判断标准。他曾与鲁国乐官讨论音乐:“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论语·八佾》)开始演奏时,翕翕地热烈;继续下去,纯纯地和谐,皦皦地清晰,繹绎地不绝。[3]音乐史家杨荫浏认为在孔子所说的这种音乐演奏过程当中,似乎已包含着曲调的宣叙、发展、高峰、结束等的结构因素。[4]上述说法均认为孔子所指的是音乐进行的过程,从表面上来看,“始作”、“从之”、“以一成”几词,似乎表明一种时间上的前后顺序,仔细推敲此句内涵深意则不止于此。朱子解“翕者,合也;纯者,和也;皦者,明也;绎者,相续不绝也”(《四书章句集注》)——这是一个由表入里、由浅人深不断递进的审美层次关系。“这段话中的‘始作、‘从之、‘以成不是表明音乐进行的时间顺序,是音乐给人(原文中指孔子)审美感受不断升华的先后层次关系。”[5]孔子所推崇的演奏过程应当是这样的:乐曲开始时应是合奏,渲染气氛,隆重而热烈。接下来旋律进行则是流畅奔放的,旋律既要优美动听,节奏又要明快清晰,抑扬顿挫,方能丰满和谐,悦耳动听。所谓“五音六律不具,不足以为乐??五音合矣,清浊高下,如五味之相济而后和,故曰纯如。合而和矣,欲其无相夺伦,故曰皦如,然岂宫自宫而商自商乎?不相反而相连,如贯珠可也,故曰绎如也,以成。”(《四书章句集注》)五音不应各自为声,相互串联融合,才能使音乐和谐动人。
二、乐则《韶》《武》,尽善尽美
孔子极为重视音乐的词曲内容。他喜好中和,排斥过度,“《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八佾》)“伤”指哀之过当,“淫”言乐之过度,郑声便是淫乐的典型代表,所以孔子提出“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论语·卫灵公第十五》)。相比之下,周代雅乐最主要的乐器是钟、鼓、磐等打击乐器,重在节奏声调而不是旋律,讲求中正平和。不过度,不过当,中正平和,平衡处理好音乐内部的各种因素,方能成就上佳之乐。
孔子既注重声音的高低和强弱适宜,更要求美与善的统一。所谓“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论语·述而》)这两句话的句意有重合之处,“质”和“善”均指内容,“文”和“美”都指外在形式,二者缺一不可,只有兼具二者,人才可以称作君子,音乐才可“尽善尽美”。舜的天子之位是由尧“禅让”而来,故孔子认为“尽善”。周武王的天子之位是由讨伐商纣而来,虽不违大义,孔子仍然认为失之暴力,“未尽善”。可见, 孔子推崇的是温柔平和、讲仁义道德的、符合儒家伦理标准的音乐内容。光有外在形式的美是不够的,没有美的内核,旋律再优美也难以“尽善尽美”。在《孔子家语·辩乐解》中,有孔子批评子路弹琴的记载。提到“君子之音温柔居中以养生育之气”,“小人之音则不然,亢朋微末,以象杀伐之气,中和之感,不载十心,温和之动,不存十体,大然者乃所以为乱之风”。君子所作音乐多给人温柔敦厚之感,这正是儒家音乐审美的体现。
三、中正和乐,为成人矣
孔子认识到不同的音乐能对人产生不同的影响,和谐有序有度的“礼乐”有助于个人品格修养的提高。所谓“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论语·季氏》)这里的“节”指节制,把自己节制于和谐有序的“礼乐”中则对个人的成长大有益处,反之,不知节制沉溺“骄乐”则有害身心。如果一个人“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论语·宪问》),那么他就可以说是全人了。智慧像臧武仲,清心寡欲像孟公绰,勇敢像卞庄子,多才多艺像冉求,再用礼乐来加以修饰调和,使德成于内,而文见于外,“中正和乐,粹然无复偏倚驳杂之蔽,而其为人也亦成矣。”(《四书章句集注》)
孔子重视和强调“乐”的陶冶人性感化人心的作用,“因为善的内核与美的形式已经无法区分了,所以音乐不仅用以传情达意,还用于传‘道,孔子的儒家之道,及其圣人境界、道德心情,正潜藏在美的旋律中,所以乐能直接感染、熏陶、塑造人的心灵。”[9]这一乐教思想对于我们今天的音乐教育具有重要的积极意义。音乐教育是一种特殊的情感教育,通过对音乐的感受,使人心胸开阔、品德善良。在今天的教育中,我们也应该把乐教作为一种重要的教学手段,强化音乐教育在人才培养过程中的特殊功能、使受教育者成为全面发展的有用之才。
四、礼谓之序,乐谓之和
从教化意义上看,音乐不仅对一个人的人格修养和成长有着重要的作用,更深刻影响着整个国家与社会的风俗民情。
“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论语·阳货》)这个设问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礼不仅指玉帛而言,乐也不仅指钟鼓而言。赠礼物,鸣钟鼓,并非礼乐之本,礼乐的本意在于“和”。程子深刻地指出:“礼只是一个序,乐只是一个和??且如置此两椅,一不正,便是无序。无序便乖,乖便不和。”(《四书章句集注》)其将礼、乐比作两把椅子,一把不正,便无秩序;无秩序则显得乖戾,乖戾即有悖于和谐。礼制乐制融合运用,是社会稳定的粘合剂,是治理国家不可缺少的重要手段。所谓“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论语·季氏》)礼乐制度能反映一个国家的兴衰:礼乐制度稳定,国家也就稳定;礼乐制度遭到破壞,整个社会的秩序就会被打乱,国家自然不会安宁。“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论语·八佾》)季氏只是鲁国当权的卿大夫,却享受天子才能享受的音乐,正是国家秩序崩溃,天下无道的表现。
在孔子看来,音乐不仅仅能反映一个国家治乱兴衰,同时也具有引导风俗民情“向善”和“向恶”的伦理功效。程子曰:“仁者天下之正理。失正理,则无序而不和。”(《四书章句集注》)仁是天下的正理,失去了正理,天下就会因为没有秩序而不和谐,社会就会动荡而不稳定,而正理和秩序的维护正是依赖于礼乐制度。“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7]。周朝的礼乐制度继承了夏殷两代的文明成果,扬善抑恶、推动了社会向好的方面发展。相反,像郑声一样的靡靡之音,只会导致国亡。故孔子慨然:“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阳货》)
结语:纵观孔子音乐思想,中和为美的思想贯穿始终。中,即适中,适当而有节制,和,即协调,和谐而不错乱。将乐节礼乐的命题回归到音乐本体上,孔子提出了中和为美的音乐审美主张,这与其讲求“和而不同”“礼之用,和为贵”的伦理思想,品评人物时“过犹不及”主张是相一致的。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音乐可以养人性情,荡涤邪秽,消融渣滓,之于人才培养、民风涵育的重要作用,“古人之乐,声音所以养其耳,采色所以养其目,歌咏所以养其性情,舞蹈所以养其血脉。”(《四书章句集注》)反观今人之音乐舞蹈、声色歌咏,却大多沦为休闲娱乐之玩物,不禁让人深思警醒。
参考文献
[1]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版。
[2]余国庆:《论语今译》,合肥:黄山出版社,2002年版,第156页。
[3]杨伯峻注:《论语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版。
[4]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 2012年版。
[5]郑祖襄:《释“乐其可知也”》,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0年第1期。
[6]张亮:《从<论语>看孔子喜爱的音乐风格及儒家的乐教思想》,语文学刊,2010年第8期。
[7]阮元《十三经注疏·礼记·乐记》,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版。[8]陈榕:《先秦儒家音乐伦理思想研究》,重庆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2010年。
[9]王爱琴:《“和”:孔子音乐美学思想的主旋律》,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3月,第49卷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