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宅”现象看动漫图像叙事凝聚力

    严琰

    动漫，是动画（anime）与漫画（comic）的合称与缩写。动漫尤其是日本动漫，作为红遍全球的文化产业，已经形成了一个亚文化生态圈，并且带动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鏈，这其中起着重要推动作用的就是被称作“御宅族”的受众群。

    “御宅族”的原始意义即指热衷且精通动漫及电脑游戏的人，现在意义更加宽泛，可以指对于任何领域有浓厚兴趣与专业知识的人（本文所提“御宅族”特指“动漫宅”）。

    动漫的受众作为一个游离于主流文化之外的群体，有其自身极其鲜明的特征，他们有一整套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语体系，并且彼此之间的心理认同高度一致。根据日本大冢英志的调查显示，每一个御宅平均拥有6.9个异性友人，而一般10～30岁年龄阶层的普通人的平均异性朋友人数仅为2.8个，可见御宅族并不像圈外人士所认为的那样，是封闭的、离群索居的、不善与人交流的“怪物”，而是由于动漫文化的特殊性，御宅族朋友之间的交集，主要集中在动漫、游戏等领域，他们以共同兴趣为共同点进行辐射交往，比之普通人的泛泛而交更易产生深厚的友谊，这其中的凝聚力不言自明。

    19世纪，尼采对西方文明中的“理性至上”提出了责难，并且提倡用感性的审美来抵抗理性的暴力。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可以发现西方感性与理性的冲突，其可见形式表现为大量的绘画、音乐等感官形式与长期存在的宗教教义等抽象形式的对抗，因此，尼采这一说法，可以算是对图像合理化的言说。到了20世纪30年代，海德格尔再度触及这一观点，提出了“世界图像时代”的著名表述，指出“世界图像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1]，又一次巩固了图像作为呈现世界或认识世界的手段之一的地位。

    时至今日，图像的力量在日常生活中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本雅明所说的“一切都倾向于展示，外观的美成为普遍追求”[2]成为现实，琳琅满目的图像，无论动态的或是静态的，都将世界装点成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社会”。无论是人类的天性，还是现代社会的快节奏，都将人们推向最直接、最有力的图像展示，在同一个空间可以同时展示无数个画面的图像叙事法，无疑在最大限度上满足了人们快速、丰富的感官要求，传统的线性文字叙述被逐渐挤出中心位置。

    20世纪初，电影理论家巴拉兹预言，“电影摄影的新技术促成了一种新的表现方式和一种新的叙述故事的方法”[3]，这事实上就已经点明，图像叙事将成为一种简单易读、并且具有巨大感染力的新的传媒方式，作为一种视觉文化，冲击人们的日常生活。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电视、电影异军突起，尤其是电视节目琳琅满目，以无与伦比的视觉享受占据人们的大部分消遣时间。并且有研究发现，即便是电视节目的表现形式也在悄然发生变化，从最开始倾向于谈话类，渐渐向纪实类节目转变，原因就在于画面的冲击感远远大于文字或语音的转述，民间有俗语“百闻不如一见”，正说明了这一点。

    一、 图像的易读性

    新事物不断涌现、社会生活的快节奏、信息大爆炸，新的趋势促使人们进入“读图时代”。图像以其空间呈现的感性方式，给人们的阅读体验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图像的易读性不仅体现于此，还体现在它的无国界性，国界文字以抽象的符号意义构筑壁垒，很大程度上阻碍了文化的交流，图像叙事的方式则免除了这项烦恼，给了受众最大限度的接受自由。

    动漫作为一种视觉文化，结合多种媒介技术以及多样化的表现手法，图像轮廓与色彩的搭配、静态之美与动态的冲击力、画面与音乐交相辉映，为受众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视听享受，当然，仅仅因为如此，不能够解释“御宅族”群体比其他视觉文化受众更加庞大的原因。

    相对于其他形式的文艺作品，如真人演绎的电视剧、纪实类电视节目、明星海报等，以图画为载体的动漫作品具有“白手起家”的优势，即动漫作品以一片空白作为开始，不需要借助任何业已存在的景观、人物、观念等，可以说是一种“另起炉灶”的全新世界。由于省去了人工造景等成本费用，动漫可以展开天马行空的想象，以“平地拔楼”的气势，大刀阔斧地修筑自我空间。

    在御宅族圈子中，往往用“二次元”指代动漫世界，用“三次元”指代现实生活，并且“二次元与三次元的壁垒坚不可摧”几乎是御宅族的共识，这说明动漫作品与现实生活更具距离感，拥有的庞大、完整、崭新的世界观构架，这些奇异多变的内容赋予图像一种强烈的叙述性，使得作品的画面本身成为一种视觉语言，进而成为超越文字语言的图式语言系统，充分唤醒人类追求新奇的天性，并且猛烈冲击观众读者的视觉、听觉感官。

    正因为以上特征，动漫内容如果以文学形式进行叙述，将耗费大量篇幅来解说作品异世界的特殊景观、习俗等，尤其一些著名动漫，如《火影忍者》（Naruto）、《死神》（Bleach）、《海贼王》（Onepiece）等，连载时间均长达十数年，背景设定之新奇、人物之众多、关系之错综复杂、剧情之枝蔓横生，若以文字线性展开，其篇幅之长，难以想象，无论是作者还是读者，恐怕都难以接受。但图像的易读性很好的解决了这一问题：无论是动画还是漫画，均能以直观形式将不同于日常生活的景象瞬间展示出来，同一个画面中，可以铺陈数个同一时间内发生的不同事件，其中人物的形象、表情、所运用的魔法，一目了然，无须赘述，这无疑大大缩短了叙述时间，并且运用不同色彩色调、背景音乐、画面夸张变形等手法，比文字表述具有更好的效果。正因为图像表述具有此类优点，在被压缩的阅读时间之中，动漫作品的受众可以在短时间内接收更大的信息量，获得更多的阅读或观看快感，使得很多长篇文字作品的受众转向了图像作品。

    二、 图像化形象的确定性

    文学的生命力在于形象的丰富性与阐释的多样性，动漫作品却几乎与此相反。动漫作品形象由图像定型，制造一个完整的框架，将受众的体验与理解纳入其中。正因为在这样一个固有框架范围内展开与之相关的一切行为，受众的认知与行为高度一致，不分年龄、性别、地域，对同一动漫形象几乎有着相同的理解，动漫周边产业制造的产品也因此可以毫无阻碍地远销海外，在这种图像化的确定性统摄之下，御宅族内部产生了高度凝聚力，彼此之间的交流十分轻松友好。

    （一）被动接受与高度认同

    关于文学形象，最广为人知的特征是“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是文字载体的模糊性，这种不确定性也是文学作品不断焕发新的生命力源泉所在。但与此同时，文字载体的不确定性，使得同一部作品会得到成千上万种阐释与理解，甚至有些理解和阐释是迥然相反的。文学史上的争论往往旷日持久，不同的读者对同一部作品的人物形象、中心思想等展开激烈辩论，巨笔如椽，唇枪舌战，这在文学艺术的进步发展上无疑具有推动作用，但是作为一个受众群，就导致了内部的分裂，持不同观点的人互相不能理解赞同，必定也就无法形成一个平和稳定、人数众多的圈子。

    在动漫作品中，场景、人物均以确定化的图像直接出现，尤其是动画作品，画面具有色彩，并且配有声音，人物衣着服饰等细节，以及声线、语气、口音等，以清晰的、立体饱满的、业已定型的姿态直接呈现出来，最大程度地接近真人，在某些技术水平的支持如全息投影的条件下，动漫人物呼之欲出。因此，动漫作品中的形象在极大程度上已经由作者定案，留待受众二次创作的空间小之又小，可以说在观看动漫作品的体验中，接受者处于被动接受状态。

    由于这种确定化的特征，动漫受众对作品的理解，大到世界观，小到人物细节，都达到了高度一致的认知，在这种无限逼近真实的虚拟世界之中，御宅族对动漫的考察已经超越了普通意义上的阅读或观看，而是已经进入了一种体验状态。

    （二）虚拟与现实的交互

    由于图像将动漫作品中大大小小的细节全部定型，使动漫形象有了从屏幕内走到现实中的可能。动漫文化的蓬勃发展，使它不仅仅作为一种文化在传播渗透，并且形成了完整的动漫产业链，除了动漫作品本身，产业链中最重要的一环，即“将读者（观众）变为参与者”的动漫周边衍生产品。

    在认同感层面来说，很难想象哈姆雷特或林黛玉等文字塑造的形象被做成海报或塑胶人偶能够得到广泛认可，但根据动漫形象制造的周边产品，如PVC人形、手办、GK模型、超合金、cos play道具与服装、海报等，却得到广大御宅族的青睐，动漫周边产业由此蓬勃发展，几乎产生了与动漫作品本身并驾齐驱的经济效益。这些周边产品被生产并且被消费的前提，就是动漫形象的定型。

    图像的确定性使御宅族从虚拟感官走到了现实生活，真人比例的抱枕、人偶等产品，以及cos play真人角色扮演活动的广泛开展，都使动漫的体验跨越了次元壁垒，动漫产品的魅力进一步得到巩固和延伸，围绕周边产品的制作、品评，都成为御宅族之间良好沟通的渠道，对于形成一个稳定的受众群起到了巨大作用。

    三、 跨领域的动漫美学

    在审美体验之中，人们期待与审美快感的重逢，因此，现代广告传媒常以时下热点或当时明星做宣传，在这种情况下，消费演变成为审美延续。同样，御宅族对于动漫在现实生活中的体验也十分热衷，向往动漫主题的场所、参加动漫展览等，并且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亲自参与制作动漫周边产品，在各自的行业领域中渗透动漫美学，真正跨领域地传播动漫文化。

    “动漫美學（Animamix）”是在动漫文化流行之后随之产生的一个新名词，其内涵是受动漫文化影响所产生的审美趣味。由于御宅族的圈子十分广大，成员职业涉及各个领域，因此，在共同的动漫美学以及周边产业巨大的经济利益双方原因的驱动下，动漫的审美趣味逐渐被推广至更多领域，平面设计、建筑、工艺品、艺术创作、食品、交通服饰等均已浸染上动漫色彩，目光所见，处处皆有动漫形象，无论在何种领域，时时刻刻延续着体验动漫的快感，御宅族的热情持续发酵，经久不衰，再一次体现了动漫文化的巨大统摄力。

    由于动漫形象的定型可给周边产业带来巨大商机，便赋予了御宅族们一种“符号性”，如热衷于使用印染有动漫logo或动漫人物的服饰、日常用品等，御宅族易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同类”，这也促进了御宅族彼此之间的沟通交流，“爱XX（动漫名）者皆兄弟”，鲜明地体现出图像的凝聚力，这种高度一致的认同感在文字、音乐等模糊性艺术领域很难寻觅。

    动漫美学的烙印在被称作“动漫圣地”的日本体现得最为鲜明，不仅随处可见动漫读本、周边工艺品，还有大量的动漫主题的公交车、地铁，以及不同地点陆续开展动漫展会，连同近年来世界各地不断涌现动漫主题的旅馆、餐厅、咖啡馆，虚拟世界变成现实，甚至导致御宅族对这些主题建筑、动漫展会的“朝圣”，这使御宅族们有了更直接面对面的交流机会，进一步壮大、巩固了御宅族群体。

    除了被动地接受动漫标识的召唤之外，各行各业的御宅族常常主动参与其中，如电子专业的御宅族用自身技术将动漫中的虚拟事物、超科技道具还原到现实之中；服装设计专业的御宅族缝制动漫人物同款服饰，用以cos play角色扮演；汽车工艺爱好者将汽车改装成动漫款式，或在车身上喷涂动漫形象等，此类行为皆是主动传播动漫美学的互动，行业知识与动漫美学的结合，再次带动御宅族的持续体验，并且将动漫的美感与现实生活更加紧密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