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建设的技术争议与环保影响

    

    

    

    摘 要 1968年,美国阿拉斯加州北坡地区的普鲁德霍湾发现了储量丰饶的大油田。石油工业提出建立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开发利用北坡石油。这一发现和设想与环保人士保护阿拉斯加自然环境和荒野状态的理念相悖,引发重大争议。其中,技术争议是问题的关键,永久冻土冻胀融沉、驯鹿迁徙受阻,以及终端海湾污染等技术问题是石油管道争议的焦点。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建设的技术争议是环保争议和政治争议的基础,极大地影响了工程建设。技术改进带来了一定的环境保护成果,而技术缺陷也造成了严重的环境破坏。在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建设中,技术因素与环保因素应该互动发展,持续进行,才能保证在资源开发的同时更好地保护环境。

    关键词 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技术争议,环境保护

    中图分类号 K71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0457-6241(2020)10-0038-10

    1968年,美国阿拉斯加北坡地区(North Slope)的普鲁德霍湾(Prudhoe Bay)发现了储量丰饶的大油田。三家石油巨头组成松散的石油财团,并拟议建设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来开发并输出石油,得到阿拉斯加州政府和民众的支持。而在1960年代后期,越来越多的美国民众意识到“环境危机”的紧迫性,强烈反对管道建设。但是,1973年的能源危机使得美国不得不考虑减少石油的外部依赖,开发势力由此占据了上风。经过四年的争议和辩论,国会最终同意授权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系设。

    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争议被认为是“生态时代(The Age of Ecology)”的第一个焦点话题,并作为石油开发改变该州生活、经济发展,引发荒野保护的典型案例,得到了广泛的研究。①也有学者认为,管道争议不仅是环境十年②的第一次环保战斗,也可以看作联邦政府的一次内政改革。③除了从以上角度审视跨阿拉斯加管道建设之外,还不能忽视对管道建设技术争议的研究。管道建设的技术困难从方案设计之初就受到各方关注,是持续数年、引起各方势力角逐的重大问题。本文力图从技术角度切入,研究其带来的建设争议,以及因技术争议调整工程方案后带来的环保影响。

    一、石油管道建設的历史背景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美国经济发展迅猛。到20世纪60年代,美国人口增长20%,国民生产总值翻了一倍,中等家庭收入增加50%。随着美国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汽车消费迅速崛起,城市结构发生显著变化,美国逐渐进入“繁荣社会”。④与此相呼应,美国的能源结构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石油取代煤炭成为主要能源。1918年,美国生产石油35600万桶;而到1948年,美国石油产量已达到20亿桶,石油产量迅速上升。①即使到石油输出国组织成立后,美国石油产量依然雄踞世界第三,仅次于俄罗斯和沙特阿拉伯。②

    与美国其他地区一样,阿拉斯加严重依赖石油。1959年,阿拉斯加成为美国第49个州,联邦政府慷慨地让州政府自主选择1亿多英亩土地作为建州礼物。阿拉斯加州遵从州地质学家的建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潜在蕴藏石油的土地。到20世纪60年代,石油业成为开发(Open Up)阿拉斯加州的先锋。从1964年到1967年,州政府相继完成了三宗土地出租交易,分别授予大西洋里奇菲尔德(Atlantic Richfield Company)与汉贝尔石油公司(Humble,现属美国埃克森石油公司),以及英国石油公司(British Petroleum)开发普拉德霍湾附近大部分土地的权利。

    1968年,大西洋里奇菲尔德公司在普鲁德霍湾发现了石油,引发美国重要媒体的热烈报道。③1969年,英国石油公司也宣布发现重大油田。石油公司宣布发现了北美最大的油田,总储油量达100亿桶(后续计算实际是超200亿桶);同时在油田上方的一个蓄积带还发现了约30万亿立方英尺的天然气储备;在普鲁德霍油田附近还发现了库帕鲁克(Kuparuk)、里斯本(Lisbon)、尼亚库克(Niakuk)等多处油田。石油公司估算,北坡石油储量足够满足美国长时期的能源需求。④

    阿拉斯加州和石油公司一起展望未来,急切需要开发石油,运送出州,赚取财富,促进当地经济繁荣。在试验了冰冻的“西北通道”,⑤考虑了潜艇、铁路、飞机运输的利弊之后,石油公司最终决定修建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来输出石油。⑥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包括输油管道和海湾终端两部分。输油管道起始于阿拉斯加北坡,跨越整个阿拉斯加内陆,止于南部不冻港瓦尔迪兹(Valdez);海湾终端建立油轮载油系统,最终石油将通过油轮输送到美国其他地区及世界各地。(见图1)

    与战后美国经济的蓬勃发展相呼应,环境问题也越来越受到美国人民的重视。进入20世纪60年代以后,美国环保运动体现出新的发展特点。首先是环保势力的迅速扩大。就环保组织而言,60年代末70年代初,美国涌现出大量新的环保组织,包括环境保护基金(Environmental Defense Fund)、自然资源保护委员会(National Resource Defense Council)、地球之友(Friends of the Earth)等;一些旧的环保组织的规模也迅速扩大。⑦其次是环保方向的改变,环保主义者愈发关注经济开发带来的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问题。美国著名的环境史学家塞缪尔·海斯(Samuel P. Hays)认为,美国的环保方向由户外娱乐和享受自然之美,发展到关注环境对人体健康的影响,又发展为关注生态稳定的持续性。⑧蕾切尔·卡森(Rachel Carson)的《寂静的春天》(Silent Spring)引发的全民关注环保,以及地球日⑨开启的全民参与环保,都证明美国环境保护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环保势力愈发强大。

    正是在这一时期,阿拉斯加的北坡石油开发无疑会引发环保主义者极大的关注。1969年的圣巴巴拉溢油事件(Santa Babara Oil Spill),成为资源开发引发环境危机的典型代表。①这一事件加剧并确立了石油工业带来环境污染的观念,联邦环保机构、环保组织以及其他相关利益集团,联合起来阻碍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的建设,以免北坡石油开发给阿拉斯加的荒野带来不可恢复的伤害。

    二、石油管道建设的技术争议

    拟定修建的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将经过苔原、森林、泥潭沼泽、冰封雪山、冰冻淤泥和光秃岩石,并跨越600多条小溪与河流,全程共计800英里。这期间,管道将翻越海拔4800英尺的布鲁克斯山脉(Brooks Range),穿越无桥可通的育空河(Yukon River),且线路北半部分长达400英里的范围,还没有任何通行公路——这无疑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工程项目。②从一开始,环保势力就一直关注工程建设带来的潜在环境破坏。鉴于阿拉斯加州不同于其他地区的地质环境、物种分布以及产业发展,管道反对者主要从技术角度出发,对永久冻土、驯鹿迁徙,以及终端污染等技术问题提出质疑。

    (一)有关永久冻土的技术争议

    阿拉斯加严酷的气候和地质条件,无疑将给工程建设带来巨大的困难。在管道项目提出后,时任内政部副部长的拉塞尔·特雷恩(Russell E. Train)立即成立北坡工作小组(North Slope Task Force),对管道建设的可行性,以及管道建设对环境的影响进行调查研究。1969年8月至12月,关于管道项目的公开听证会在阿拉斯加和华盛顿特区举行。在这次听证会上,联邦地质学家认为,岩土工程问题、地震问题、水文问题都是工程建设需要详尽调查和研究的问题,但他们一致认为永久冻土问题是管道项目需要解决的最重大课题。③

    永久冻土是指岩石或土壤连续两年保持在0℃以下的状态。阿拉斯加80%的地区都是永久冻土地区,自北向南分为连续性(Continuous)永久冻土、不连续性(Discontinuous)永久冻土,以及无冻土区。永久冻土地区的土壤分为三层:表土层、季节性冰冻活动层(季节性解冻),以及永冻层(永不解冻)。④根据含冰量,以及土壤颗粒大小和质地,永久冻土可分为“解冻不稳定型”(Thaw-unstable)与“解冻稳定型”(Thaw-stable)。而永久冻土区建设管道的运营安全性主要取决于其所处的冻土环境,最大的挑战来自于冻土的冻胀和融沉作用。冻胀作用带来了土体的体积膨胀,并推动管道向上运动;而其再次解冻时,管道通常不会返回其先前的位置。融沉作用指在解冻不稳定型冻土区,土质融化失去了支撑能力,并进而影响土壤表面的管道设施。⑤如不采取必要措施,冻胀和融沉作用必然会导致阿拉斯加管道破坏,进而产生漏油和污染问题。

    自特雷恩的公众听证会上提出这一问题之后,永久冻土问题引发了环保组织、社会公众、联邦机构,以及报纸传媒的广泛关注。1969年9月,内政部长同时也是管道支持者沃尔特·希克尔(Walter J. Hickel),再一次要求修改前内政部长斯图尔特·尤德尔(Stewart Udall)的土地冻结,⑥满足管道项目的通行权申请。考虑到原住民索赔提议,⑦以及环保组织的巨大压力,参议院内政委员会(Senate Interior Committee)推迟了对这一请求的决定,并召开了听证会。听证会期间,众多环保组织和社会团体一致表达了对开发阿拉斯加极北地区的关注和担忧。艾萨克·沃尔顿联盟(Izaak Walton League)、國家奥杜邦协会(National Audubon Society)、荒野协会(Wilderness Society)、塞拉俱乐部(Sierra Club)、国家野生动物联合会(National Wildlife Federation)等机构联名发布电报,表达了对修改土地冻结的反对,同时批评管道项目,质疑石油开发者没有全面了解现有的北极生态环境,严重缺乏在北极地区进行石油管道建设的技术能力。①

    1970年1月1日,《国家环境政策法》(National Environmental Policy Act,以下简称NEPA)生效,管道项目面临更为严格的环境审查。1970年1月,希克尔批准了管道项目北段390英里的公路建设,并于1970年3月发布了8页纸的环境影响报告,声称工程建设不会引发环境危险——这一行为等同于批准石油管道建设。同月,环保组织行动起来,对内政部提起诉讼。荒野协会、地球之友和环境保护基金会声称管道项目的申请违反了《矿产租赁法》(Mineral Leasing Act)和《国家环境政策法》的102(2)(D)节。②4月,哥伦比亚特区地方法院裁定,由于道路是管道工程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此必须根据《国家环境政策法》准备一份涵盖全工程的环境影响报告,同时发布了对整个项目的初步禁令。③

    1970年8月,阿列斯卡管道服务公司(Alyeska Pipeline Service Company)成立,终结了管道开发集团松散无力的组织结构,着手解决原住民土地索赔问题,但对石油管道设计却表现得不积极,并一直努力淡化该项目的新颖性和环境破坏的可能性。1971年初,阿列斯卡公司终于提交管道设计方案。1月,内政部据此迅速地提交了环境影响报告草案,承认会有一些石油泄漏,但否认将造成重大生态破坏。

    为响应NEPA的要求,一个由三人组成的环境质量委员会(Council on Environment Quality)成立,该委员会要求将环境报告草案分发给公众征求意见。1971年2月,参议院内政委员会举行了公开听证会。听证会显示,不管在联邦政府层面还是在环保组织层面,反对管道项目的声音非常普遍。美国地质勘探局(United States Geological Survey)的亚瑟·拉琴布鲁克(Arthur H. Lachenbruch)撰写的报告代表了联邦政府相关部门对该工程问题的关注。拉琴布鲁克的报告利用热传导理论,描述了含有热油的管道对永久冻土的“球状”解冻效应,及其可能带来的管道坍塌和破裂问题。④

    综上可知,永久冻土问题是管道项目最核心的技术问题,这一问题在管道项目争议前期受到各方关注。以技术争议为基础,不同的利益集团表达了不同的关切。在这个项目中,技术问题引发环境问题,技术争议是环保争议的基础,并在随后的工程推进中一次又一次地被提了出来。

    (二)有关驯鹿迁徙的技术争议

    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建设是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工程。除永久冻土问题外,管道沿线的生态保护问题,也是工程筹备中的重要问题。生态保护问题包括:保护野生动物尤其是濒危物种及其栖息地,预防或解决干扰大型野生动物,如驯鹿和驼鹿迁徙的问题,采取措施防止溪流淤积影响鱼类溯流产卵,修复施工场地的植被和自然环境,清理北极垃圾,以及保护边疆荒野等。在这一系列问题中,驯鹿迁徙问题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关注,成为争议的焦点问题。

    1969年9月15日,北坡工作小组向总统提交了调查管道建设可行性的初步报告,列出了管道项目许多尚未解决的问题。在这份报告中,除了气候问题、冻土问题、垃圾污染问题、地震问题之外,工作组还提及野生生物活动,特别是北美驯鹿迁徙可能受到人为活动和机械入侵的破坏。⑤

    驯鹿(Caribo),又名“角鹿”,性情极温驯和敏感,因此得名“驯鹿”。驯鹿栖息于寒带、亚寒带的森林和冻土地带,处于野生或半野生状态,多群栖。阿拉斯加的驯鹿分布于阿拉斯加州18个地区,共24个种群,较大的种群包括北极种群(Arctic Caribou Herd),箭猪种群(Porcupine Caribou Herd)等。

    为了适应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寻找食物,驯鹿在每年的暮春和初秋进行迁徙。春末夏初气温回升,驯鹿会离开越冬的针叶林带向北迁徙。待到夏末初秋,冻土荒原带的草木开始枯萎,水分冻结,雌鹿群和雄鹿群渐渐合并,带领幼鹿,重新返回针叶林带躲避暴风雪的袭击,并寻找食物。研究表明,驯鹿进行的迁徙运动使它们季节性地返回传统栖息的区域,并且存在数据证明驯鹿在迁徙期间会使用传统路线。①

    驯鹿天生胆小,对人为干扰极为敏感和警惕。有驯鹿观察家称,汽车从雪地上行驶后留下的痕迹,都会令驯鹿异常警觉,经过数天也不敢通过,并会因为恐惧而排便。②另外,驯鹿产崽和哺乳期间也十分警觉,人为噪音会让母鹿带领刚出生的小鹿匆忙逃离栖息地,以求寻找更安静的地方生活。

    鉴于驯鹿的如上生态特性,环保主义者很容易质疑石油开发和管道铺设将会严重干扰驯鹿的迁徙。

    首先,环保主义者担心管道建设干扰驯鹿迁徙和产崽,间接影响驯鹿种群数量。管道设计的最新方案显示,在永久冻土使得常规埋设过于危险的地区,会铺设高于地面的输油管道。管道评论人士担心,对汽车痕迹都敏感小心的驯鹿,面对地面上粗壮且噪音巨大的管道设施,更会停步不前。反对者进一步指出,阿拉斯加北部夏季短暂,天气的不可预测性极大,而驯鹿需要在蚊子和其他昆虫变得过多之前,及时到达南部沿海地区产崽。同时,驯鹿在整个极地分布中表现出广泛的适应性差异,与驯鹿的种群数量及其生产历史、活动地区的植被分布,甚至依赖驯鹿维持生计的原住民文化都息息相关。③因此,毫无疑问的是,驯鹿的生活习性是千百年来适应极端环境所养成的,栖息环境的轻微改变都会带来不可预测的结果。

    其次,保护主义者认为荒野环境的破坏,会进一步影响驯鹿的种群发展。1973年,南加利福尼亚州的管道项目反对者引用了北方羚羊的案例。他们称1876年完工的南太平洋铁路(Southern Pacific Railroad)切断了羚羊的迁徙路线,而羚羊因为拒绝越过铁路而被迫改变原始生活状态,并于1882年到1885年之间因为饥饿,数量减少了一半。④通過这样的历史回溯,管道铺设的反对者有理由担心,驯鹿会重蹈北方羚羊的覆辙,阿拉斯加会重蹈西部大平原开发的覆辙。管道项目的支持者因此抗议称,阿拉斯加人实际上是在为美国人从前以及如今在温带地区犯下的改造自然的“罪行”买单。在这个意义上,环保主义者扩大了驯鹿保护的概念,将驯鹿与荒野联系在一起,反对资源开发对驯鹿的影响,就是反对资源开发对荒野的破坏。

    管道项目对驯鹿的潜在影响为大部分环保主义者的焦虑情绪提供了象征性的出口。管道铺设影响驯鹿迁徙的技术争议,更多地体现了普通公众和环保主义者反对该项目的心声。

    管道支持者或许可以通过技术调整缓解地质困难和生态干扰,“却不能改变工业发展与极北环境在形象上的格格不入,也不能减少管道破坏荒野所带来的精神、情感、心理、思想和象征意义上的伤害”。⑤

    (三)有关瓦尔迪兹终端污染的技术争议

    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建设的冻土问题和驯鹿迁徙问题,代表了阿拉斯加地区特殊的地质环境和生态环境对管道建设的限制,受到了联邦机构和环保主义者的广泛关注。对管道批评的舆论在全国占主导地位,并由于阿拉斯加州一些地区的反对而更为强大。一部分阿拉斯加本地人特别关注管道项目的海湾石油输送终端带来的环境污染危险,科尔多瓦的渔业联盟(Cordova District Fisheries Union)是他们的代表。

    科尔多瓦距离瓦尔迪兹40英里,依据当地鱼类的生态规律发展了地区渔业文化,主要产业是大马哈鱼捕捞和加工。每年2月初,科尔多瓦地区就从漫长冬季中苏醒过来。而渔业收获从3月第一批到来的鲱鱼开始,5—6月是红色大马哈鱼,7—8月是粉色大马哈鱼,8—9月是银色大马哈鱼。再加工工业配合渔业展开,将收获转变为可用商品和消费品,并一直延续到秋季和冬季。①渔业文化让更多现代的科尔多瓦人更为重视可再生资源——鱼类及其生存环境的重要性。他们反对通过他们的地区运输石油等不可再生资源,惧怕瓦尔迪兹终端的石油泄漏和压载水污染等问题,会对海洋水质和水产品构成潜在的和实际的污染。②

    管道项目的终端污染问题具有潜伏性,比之冻土和驯鹿问题,一直处于被忽视的地位,但是却与加拿大替代方案联系到一起,深化了这一争议。1971年的环境影响报告草案忽视了油轮运输对环境的危害,激发了渔民的抗议活动。1971年2月,渔民支持州参议员杰·哈蒙德(Jay Hammond)和鲍勃·帕尔默(Bob Palmer)提出的决议,要求从长期经济效应入手,更多地考虑跨加拿大路线,即麦肯齐河谷管道路线(Mackenzie Valley Pipeline,见图2)。③1971年4月,渔民升级了抗议活动,对内政部提起诉讼,指控内政部未能履行NEPA规定它应该履行的环境报告义务。环保组织很高兴渔业联盟加入他们,一起反对管道建设。1972年1月,自然资源保护委员会也对内政部提起诉讼,要求该部门考虑迄今为止被忽视的一系列替代方案。法院裁定内政部提交的最终环境报告应该认真考虑替代方案。内政部长莫顿(Rogers C. B. Morton)④设立特别工作小组,研究跨加拿大路线。毫无疑问,管道终端污染的技术争议,已经转化为项目替代方案的争议。

    其次,阿列斯卡公司在管道施工过程中注重沿线生态环境保护,控制或消除管道施工对沿线地区鱼类、野生动物和植被等造成的不良影响。仅就恢复植被而言,有关研究考察了1975年至1978年夏季,阿列斯卡公司的再植被技术。研究称,因为本地物种再入率低,石油公司引入外来草种,并获得了成功。因为管理的改善和更有利的生长条件,公司的柳枝扦插的计划也非常有希望取得成功。研究还观察到阿列斯卡公司的视觉冲击工程,即用柳树来伪装管道,以便降低驯鹿迁徙的疑虑。原油泄漏虽然对植被造成破坏但并未导致植被完全丧失,某些类型的泄漏可能只会产生短期影响。④

    最后,阿列斯卡公司在管道系统的输出终端解决了压载水污染问题。根据联邦和州的规定,油轮到达海运码头的所有油性压载水,在被排入瓦尔迪兹港之前,需要被泵送到岸上进行环保处理。环保处理分四个步骤进行,通过撇油、化学凝絮、撇絮以及酸碱中和等流程,净化压载水中的余油污染。经处理的压载水符合排放标准后,将被排放到海洋深度200至375英尺,海岸距離700至1050英尺之间。⑤

    从管道支持者角度看,管道工程精心策划,小心施工,基本上没有破坏阿拉斯加荒野。阿列斯卡的工程师称,他们将“最后的边疆”变成了最好的边疆。他们认为没有任何一项工程是在如此巨大的环保压力下,付出如此大的环保成本完成的,因此将其称为企业生态启蒙的样本工程。⑥从环保主义者角度看,正因为石油工业做出了如此多的努力,于是他们认为自己依然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他们一方面强调管道支持者的力量多么强大,一方面又强调石油工业的胜利多么微不足道,从而认为环保主义者的战斗取得了显著的成果。

    (二)管道技术缺陷造成的环境破坏代价

    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的技术改进保证工程建设得以顺利展开,在开发资源的同时一定程度上保护了环境。但是,管道建设的技术缺陷依然存在,并表现在地质挑战、生态保护、海洋污染等方面。

    在应对地质环境的挑战面前,该项目对石油管道的技术改进对保护环境的贡献最大,但是完全避免石油泄漏问题却是不可能的。阿列斯卡公司自己都不回避石油泄漏问题,大家所关注的是如何将泄漏降到最低。另一个需要关注的问题是地震对管道的破坏。根据美国地质勘探局的报告,输油管道与几个地震活动区相交,可能需要承受5.5~8.5级的地震危害。另一方面,管道的抗震设计涉及的是通常不会遇到的问题,需要现场详细的地质和土壤调查。然而对于管道近800英里长的线性结构,这种详细的现场调查在经济上是不可行的。①因此,管道项目虽然也对地震危害做出了相应设计,但是潜在威胁一直都存在。

    在生态保护领域,虽然阿列斯卡公司宣称石油开发并没有干扰极北动物迁徙和繁衍,但情况并不是那么乐观。1978年,阿拉斯加野生动物保护渔猎部(Alaska Department of Fish and Game Division of Wildlife Conservation)对管道与驯鹿迁徙的情况进行了调查。调查报告称,不同驯鹿群体在迁移时间、迁移路线和对管道的反应方面差别很大。在对124只北极种群驯鹿(33只公鹿和91只母鹿)配备了实验项圈,进行调查后发现,驯鹿面对管道表现出巨大的性别差异。同样的管道设备,大部分公鹿可以顺利通过,而母鹿通过的概率则远远低于公鹿(见表1)。②

    除了调查报告,一些驯鹿研究者的后期研究表明,石油开发一定程度上剥夺了驯鹿的栖息环境,干扰了它的日常生活。管道项目为了避开湖泊和排水不良的地区,往往将道路和生产相关设施的选址定在较高地形中,从而与驯鹿栖息地产生了冲突,大量优选栖息地因此丧失了。③另一方面,石油设施或娱乐设施将会增加驯鹿躲避活动的能量消耗,提高了驯鹿与车辆碰撞或被狩猎致死的概率。④环保人士认为驯鹿才是阿拉斯加北部荒野的主人,谴责石油开发和管道铺设干扰它们千百年来的繁衍生存活动,破坏了他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并进而哀叹最后的荒野的失去。

    对于管道项目终端的海洋污染问题,是工程设计遗留下来的最大的环境问题。虽然阿列斯卡设计了终端压载水处理系统,但是海湾水污染问题远远没有解决。残油中的大多数有毒化合物是水溶性的,油毒素虽然不会完全杀死海湾生物,但是会干扰其捕食和繁殖,并削弱其对疾病和伤害的抵抗力,对其种群发展可以造成严重的伤害。⑤另外,由于全球航运的持续增长和跨北贸易路线的扩大,阿拉斯加海岸每年从49个全球生态区域获得约1400万公吨压载水,并面临严重的物种入侵的风险。⑥众所周知的更大灾难是石油泄漏问题。1989年3月,埃克森石油公司油轮埃克森瓦尔迪兹号在威廉王子湾触暗礁,导致约1090万桶北坡原油泄进湾区,使数千哩犬牙交错的海岸线及附近海域遭到污染,对该地区的多种多样的海洋生物造成严重的伤害。⑦这一事件无疑暴露了阿列斯卡公司以及管道项目的技术无能和管理不善,美国环保势力甚至世界环保舆论都对此进行了大力的谴责。

    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建设无疑是一项巨大而艰辛的工程,必须在严密的规划下小心谨慎地处理。而在环境十年的氛围下,环保组织和环保势力对这一工程提出更多的质疑、阻挠和挑战。阿拉斯加的石油工业必须在尽力开发资源的同时,承诺并做到尽力保护环境。技术争议引发的工程改良,在很大程度上帮助石油工业达成了工程建设和环境保护的并行发展。然而,技术并不是万能的,技术争议并没有完全解决阿拉斯加的问题,工程建设依然给极北荒野带来了严重的污染和损害。由此可见,技术争议与技术改进对调节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具有重要的作用。同时,技术调整必须与科学研究、工程管理、法治约束、环保舆论结合起来,持续进行下去,才能更专业、稳妥并切实地保护环境。

    四、结语

    美国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建设引发巨大争议,石油工业必须在开发资源的同时做到环境保护。在这一情景下,技术争议成为管道项目建设的核心议题,是环保争议和政治争议的基础,关系工程建设与环境保护可否和谐并行。技术争议对工程建设影响巨大,技术改进调整了工程方案,带来了鲜明丰厚的环境保护成果;而技术争议并没有完全解决阿拉斯加问题,技术缺陷也令这些成果大打折扣。通过这一研究,我们可以得出技术改革与环保法治必须互动发展,持续展开,才能保证在资源开发的同时更好地保护环境。

    环境保护已经成为21世纪全世界瞩目的议题,我国政府更是重视生态文明建设。如何在工程建设的同时处理好环境保护问题,如何做到基础设施建设与生态文明发展并行不悖,是非常值得我们思考和解决的问题。跨阿拉斯加石油管道建设的技术争议,以及由此产生的技术因素与环保因素的互动发展,可以给我们以后的经济建设和环境保护以重要的启示。

    【作者简介】张文静,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研究生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北美史、环境史。

    【责任编辑:王湉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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