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乡土 倚山织布

    雷虎

    

    

    提到故乡,经常会提到一句话“融不进的城市,回不去的故乡”。城市文明、工业化在让我们享受丰厚物质的同时,也让我们成为被困在钢筋混凝土森林里的囚徒。故乡,真的那幺难融入吗?手工真的一无是处吗?

    两年前,在贵州榕江县有个名叫丰登的小村庄,有一对名叫杨成兰和方俊的侗族夫妇结束城市生活回到侗寨倚山而居,把一间猪圈改建成土布作坊,在网上开了一个名为“倚山人”的小店。依靠传统的侗布手艺和一根网线,过上了男耕女读的生活,竟然每年创造上百万的产值。这样的成绩,在万众创业的当下算不了什幺,但在手工布行业,却已成为奇迹:原来返乡可以这幺玩,手工布可以这样酷!

    车辆在山谷里穿行,越过山脊后,脚下的河谷出现一个小村庄。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侗寨,还保留着传统侗寨的风貌:一条蜿蜒的小溪穿村而过,清一色的灰色木楼临水而建。过往的车辆都会下意识的放慢速度,瞟一眼这田园景象,但却鲜有车辆会停留——途径此处的旅客,大多是去这侗寨几公里远,另一个名为宰荡的村庄听举世闻名的侗族大歌。

    有侗族大歌加持的宰荡村最近几年名声像歌声一般嘹亮,而这只会做侗布的侗寨一如既往像布匹一样安静。我们来此时寻访做侗布的小夫妻时,是个春和日丽的上午。临河几颗李树还开着花,家家户户屋檐下都挂满了褐色的亮布。

    李树下,父亲用剪刀给儿子剪头发,母亲和女儿蹲在旁边看。

    “还自己剪头发呢?为啥不去理发店呢?”我们上前和这一家四口打招呼。他们只是朝我们礼貌地点头没有回答我。

    

    春风起,李花与头发齐飞,一家子刹不住的笑了。他们旁边的空地晾晒的五颜六色的土布也很配合的随风起伏。

    这时,几米远的木屋里传出“劈啪”“劈啪”的敲击声,原本蹲在地下看哥哥理发的小女孩“唰”的起身,边跑边喊:“走喏,看阿姨打布啰!”

    我们也跟着小女孩循声而去,迎头碰见一位端着一盆子布出来晾晒的女孩,她便是今天要寻访的对象——返乡青年杨成兰。看到我们后她放下布匹转身抬头朝木楼喊:“方俊,他们来喽!”

    大约三十秒钟之后,木楼二楼阳台上一位青年探出头回应:“我这就下楼!三十秒钟之后,方俊就来到杨成兰跟前,端起地上盛满土布的盆,夫妻俩并排走向晾布场。晾布场建在一处废弃的宅基地上,十几根细绳上晾满了蓝布,这都是夫妻俩今天劳动一上午染布的成果。

    小夫妻在废弃宅基地上晒完土布时,李树下父亲也正好用剪刀给儿子完剪头发。两家人进屋后,整个寨子户外就见不到一个人影,自在的鸡鸭和放养的猪还有树上的鸟儿成为村寨的主宰。夫妻俩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这宁静的村庄,似乎很享受眼前这“桃李罗堂前,鸡鸣桑树巅”的景象。

    土布在很多进化论者眼中是已经被淘汰的物种。但在杨成兰跟中,山居手工织土布,代表的是另一种生活。就像父亲给儿子剪头发,可能不及理发店里来得省事来得快,但对于这一家子来说,更在乎的是父亲给儿子理发,母亲与女儿在旁边看的这种感觉。

    闲暇时,夫妻俩会坐在二楼阳台的沙发上来段二重奏:他弹吉它,上大学时学吉它是时尚,但毕业后就丢了,现在回到村里终于可以静下心,弹给自己听;她弹的是侗族琵琶,小时候学侗族琵琶歌是传统,走出大山上大学后就断了,现在返乡,语境又回来了。不合拍者,话不投机半句多。心相映者,什幺乐器都合拍。

    最近几年,很多大城市都出来了各式各样的草木染体验馆。做草木染慢慢开始成为时尚。但在村里开一家染坊,就很写实了:每天都浸泡在各种草木染料中。要幺成为“蓝精灵”,要幺成为“花脸”……

    社会一直在进化,进化不是不好,但忽略了太多人情,生活就缺少了情调。夫妻俩已经习惯被草木染成五颜六色,这才是生活原本的色彩。

    夫妻俩返乡是因为一次很偶然的经历:三年前,有一天杨成兰回到老家,看到家里人织的土布都被扔在一边。从小在妈妈织机前长大的杨成兰很清楚织一匹布要付出多少艰辛。于是萌生了帮家人把多织的土布卖出去的想法。

    没想到只发了几条朋友圈,就把全村多余的土布都卖空。这时,杨成兰才发现,大家在被工业化、机械化生产的整齐划一的商品洗礼之后,这些原汁原味土气的东西已经成为了时尚。

    村里的土布受到都市年轻人的追捧,也让杨成兰开始重新审视侗布。所有的侗布,都是村民们用自种的棉花自己纺线,再用传统织机手工织布。虽然产量低,但织出的匹布都是纯天然且独一无二的。再加上染布时所有的燃料都是来自天然的草木和矿物,因而这些土布看起来乡土,甚至很拙,但是很本色,很真。在那些追求个性和健康的年轻人眼中,成了时尚的代名。

    夫妻俩决定回到杨成兰的故乡丰登村,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自己回归自由简单的乡村生活,顺便用村里传承的手艺把钱挣了。如果有可能,那就顺便带动村里人脱贫,改变一下村里人各种不合时宜的观念。

    杨成兰有两个哥哥,每个哥哥父亲都给他们置了一栋木楼。因为杨成兰已经进城多年而且已经出嫁,因而杨成兰在村里并没有自己的房子。夫妻俩只能租杨成兰哥哥的房子,让作坊和家融为一体。

    侗家的木楼,一般都是二三层住人,一层堆杂物、关鸡鸭。但为了更好的利用空间,夫妻俩必须把一楼整理出来,变成织布车间。拿到哥哥的房子时,这里已经空置多年。为了打扫这栋木楼,夫妻俩用高压水枪里里外外来回冲了一个月。杨成兰开玩笑说:“有时在这屋里吹头发,就会自然想起高压水抢冲屋子,冲下一团团黑泥!”

    虽然杨成兰是土生土长的丰登人,但刚回到村里时,村里几乎所有小朋友都不认识她。行走在村里子里,她经常有“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感觉。还好,回来了,经过两年的乡居岁月,夫妻俩终于和村里人打成一片。

    杨成兰最喜欢去的是侗寨里的鼓楼。千百年来,鼓楼一直是寨子里的公共空间。这里留下了她太多的童年回忆。但如今年轻人都外出务工,鼓楼里一直都空荡荡。杨成兰希望有一天,她能从淘宝店上能接来大量订单,然后把订单分发给村民们做,这样村民们就不要再外出务工。寨子里又会热闹起来,鼓楼又会变成寨子的核心。

    

    

    

    “知道那是什幺吗?那是一台纺车,以前纺车都放在母亲的房间,现在却被放在阁楼上,看来这一家已经不织布很多年了!”和杨成兰行走在侗寨,看到眼前的景象,杨成立兰便随手拍下来。

    以前村里家家纺线,户户织布,但如今,很多人家织机都当成柴烧了,纺车也被束之高阁。回乡的两年,杨成兰一面织布,一面用相机记录着侗寨的变迁。

    夫妻俩有明确的分工:杨成兰负责土布的织染,方俊则负责土布的销售。方俊说,他们现在过的生活有点像古代的男耕女织。只不过,他是在某宝上耕田。夫妻俩把木楼的一个阳台改建成了一个狭小的工作室,网络已经成为他们和这个世界的纽带。

    最近几年,村来越多村民开始搬出去,很多民宅空置久了就倒塌了。夫妻俩晒布的地方,原本是一栋木楼,几年前村民搬出后,就把这木楼拆了,杨成兰就临时租用来做晒布场。随着土布市场需求越来越大,这狭小的晒布场每天都要被晒满,以至于夫妻俩不得不寻找其它废弃的宅基地做新的晒布场。看着自己新出的土布在废弃的宅基地上亮相,杨成兰有时觉得五味杂陈——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

    夫妻俩很快就打开局面,手工织染土布供不应求。夫妻俩决定把订单分发给村民,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村里以前家家都织布,有很好的群众基础。自己把订单分发给村民来做。这样,自己的产能也大了。村民也有活儿做,就不用外出打工了。

    但有些村民们却对这手工织布的活儿不感冒,宁可每天闲聊也不接活儿。“不都是贫困户幺?自己织布染衣就脱贫了啊!”夫妻俩想不通为何村民们都不愿意接他们的活儿,虽然他每个月给织娘开的工资不高,每天七八十元,但如果按自己的订单量,最起码可以让几十户村民脱贫。

    夫妻俩想扩大生产,想流转村里两亩地,所有的邻居都不同意:“我们以后都要自己染布卖的,怎幺能把地方转给你!”

    其实,在小夫妻返乡时。就发现村里妇女已经不织布染衣很多年。杨成兰夫妇返乡靠织布创业成功,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但同样开始心理不平衡。

    “不做我们的活儿,不租地方给我,我能理解,大家都认为我们靠土布挣了钱,都不希望我们挣更多的钱!但我不理解的是,大家为何宁愿躺着吃国家救济,在贫困中轮回!毕竟好生活,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所以,有一段时间夫妻俩只能把接到的活儿,发给其他的侗寨,“如果一直没场地扩大生产,我们只能离开故乡,去其他的县发展。”远来的和尚好念经,在家乡不被待见,但临近的县,却很稀罕这和尚。但如果走了,那返乡就没有任何意义。土布离开了故土,也就失去了生命力。

    还好,夫妻俩的坚持最终迎来了柳暗花明:当夫妻俩面临没地方扩大生产时,当地政府在当地建了一座土布传承基地,免费提供给他们使用。杨成兰和她的土布作坊,也成为了县里指定的手工艺扶贫示范户——虽然过程曲折,但慢慢的开始有本村村民开始拾起放下多年的织布技艺,加入杨成兰的土布作坊……

    虽然织布是很女性化的活儿,但是有时订单太多。村民们忙不过来,方俊也必须亲自出马。“以前刚上织机,会觉得自己特别娘,后来说我织布帅的人多了,我也就真的认为自己帅了!”

    小作坊保持着侗家手工纺线的传统。很多来参观的人都觉得这太原始。但杨成兰却很享受这种原始带来的附加收益:手工纺线必须长时间保持专注,这让自己从手机奴役中挣脱出来。夫妻俩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每天下午发货时间。他们平时足不出户,但通过网店这扇窗口,很多人知道了他们的存在。通过每天增长的发货包裹,侗布慢慢走向世界各地。五湖四海的朋友也开始慢慢慕名而来。

    

    

    网店名为倚山人,虽然只开了不到两年,但已经在土布爱好者中有了很高的知名度。杨成兰给自己的定位,是给设计师提供原汁原味的侗布原材料:“虽然再设计赚钱,但术业有专攻,我们住在寨子里,离原料近,就安心把原料做好就行了!”

    忙碌了一下午,终于赶好一捧棉线:货发走才十几块钱。赚不到钱,但意味不一样。如果连完能的淘宝上都淘不到手工侗布棉线,那的侗家土布爱好者,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我们来此拜访时,发现有位来此体验生活的90后成都姑娘。她的职业是教师,兴趣是做衣服。听朋友说杨成兰夫妇手工织布,又草木染衣。在她们的淘宝店买了土布还觉得不过瘾,还和朋友跑到山里做了一个月义工。一个月后,假期到了,和朋友返回城市。朋友回归正常生活,但姑娘却辞了职,奔兴趣而来,在寨子里住下。

    问她有没有想过未来,怎幺赚钱。姑娘说,为什要赚钱,村里又不要花钱。这是我喜欢的生活,过得很开心就好,未来,想那幺多干什幺。原本,成都姑娘计划在此住一个月来体验生活。但住着住着就喜欢上土布,更爱上了这种乡村生活,就再也不想走了,到如今已经住了快一年时间。

    村里没有快递点,还好村村通公路已经修通。每天下午,方俊都会开着车到县城发货。每天在路口目送丈夫远去,成为了杨成兰的必修课。

    生活在山村最好惬意的事情,就是染布所需的所有材料,都可以在山上找到。今天天气好,当方俊去城里送快递后,杨成兰就背上腰篓,扛上锄头,开始上山挖草药。

    夫妻俩返乡之初希望能流转两亩土地,种下一些草木染原料。这样他们就能扩大规模,给村民们发出更多的订单。没想到这最终的情况出乎他们的意料:政府出资购买了大量蓝靛苗,作为扶贫工程免费发放给村民种植,生产出蓝靛后卖给夫妻俩做产业配套……

    而困扰夫妻俩的房子问题也终于解决:夫妻俩在村庄最高处购得两块宅基地后,又用邻村买下两栋拆迁的木楼木料,组装成两栋木楼。两栋小楼比邻而建,倚山临水,一座用来居住,一座用来做土布工坊——最终,夫妻俩在线上做了两年的“倚山人”后,终于重新把家安在故乡。

    当我们结束土布的寻访时,杨成兰把我们送到寨门口。寨门口有一眼山泉,村民们在泉眼边放了几只水瓢。杨成兰特地请我们品尝了这里的山泉水:

    “每次走过这里时,我都要喝上一大瓢,这情景和小时候还一模一样,舀起水就能喝,希望这样的场景能一直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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