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能源再平衡”及其影响

    吴西京+吴磊

    

    

    新能源革命与世界能源版图

    新世纪以来，随着以美国为首的北美新能源技术革命、非常规油气生产与供应以及新能源产业的加速发展，美国的“能源再平衡”战略逐步显现，对国际能源战略形势和能源地缘政治正在和即将产生重大和深远的影响。

    本文所指的新能源主要是致密油、页岩气和深海油气等非常规油气资源，而不包括太阳能、水能、风能等可再生能源，新能源革命也主要特指北美的非常规油气资源开采技术进步及其产业发展。非常规油气资源是当今世界能源供应的重要组成部分，包括深海油气、重（稠）油、超重油、页岩油、焦油砂、致密油、天然沥青等油气资源。新世纪以来，世界新能源技术革命引人注目，巴西深海油气、加拿大油砂和美国页岩油气为代表的非常规油气资源重新走进了人们的视野，并在世界能源新格局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和作用。

    深海石油属于非常规能源资源，当今全球石油产量的大约30%，即每天2600万桶的石油产量是由海洋油田生产的。2010年全球深海石油产量为600万桶/日，超过除沙特阿拉伯、俄罗斯和美国以外的任何国家的产量。预计到2020年，全球深海石油产量将达到1000万桶/日。过去十年，在深海石油勘探和开采领域，巴西已经超越了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深海石油生产国。巴西正在迈向世界主要产油国的行列，预计未来10—15年内，巴西每天石油产量将达到600万桶，将超越委内瑞拉，成为拉美的能源权力中心，不仅成为美国，而且将成为未来十年世界石油供应的重要来源。[1]

    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加拿大 “油砂”从一种边际资源变成了主要资源，目前加拿大油沙产量为150万桶/日，到下个十年初可能翻番，达到300万桶/日水平。[2]

    美国的“页岩油气革命”正在改变着美国的能源供求和美国的能源安全，致使美国“能源再平衡”战略的初现，具有重要的经济和地缘政治意义。2001年，美国研发出了一种“同步压裂”的开采技术，可以经济地开采过去用传统技术无法开采的页岩油气这一非常规油气。八年前，在美国北达科他州（North Dakota）的Bakken，这种称为“致密油（tight oil）”石油产量每天不到1万桶，目前已经达到了近50万桶水平，类似的发展在美国德克萨斯州南部和西部也在上演。“tight oil”石油产量增长迅速，2000年美国每天的“tight oil”石油产量为20万桶，到2020年保守估计将可能达到300万桶/日水平，将占美国石油产量的大约三分之一。随着致密油和墨西哥湾海洋石油产量的增长，未来十年，美国的国内原油产量将增长20%以上，美国的能源安全环境将得到逐步改善，其全球和地区战略的灵活性和选择性增加。[3]新能源技术革命不仅扩大了油气资源的定义，将非常规油气资源变成常规油气资源，更重要的是将增加全球能源供应，满足不断增长的全球能源需求，同时世界能源版图和能源权力结构也将可能逐步和缓慢发生改变。

    美国“能源再平衡”的影响

    美国“能源再平衡”的主要内容包括三方面，首先是非常规油气资源的开发利用和新能源产业的发展，其重要推动力是技术的进步和创新。其次是能源效率的提升和能源强度的增强，致使美国的油气消费近年来增速减缓，需求下降。第三是奥巴马的“能源新政”明显具有向节能、新能源领域倾斜和抑制传统油气产业的倾向，并提出了“能源独立”新概念，其战略重点是扩大和增加国内能源供应，特别是非常规油气生产与供应，增加来自西半球国家特别是加拿大、巴西的能源进口，到2020年摆脱对中东和委内瑞拉的石油依赖。

    在国际石油工业史上，美国雄厚的油气资源基础和国际石油公司一度主宰了国际石油工业近一个世纪。20世纪40年代中期，美国由石油出口国变成石油进口国，“能源失衡”初步显现。到20世纪70年代阿拉伯国家动用石油武器以来，美国完全丧失了长期主宰国际能源霸权的地位。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美国的石油进口一直占世界石油贸易的大约25%。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新能源技术革命的发展，美国的“能源再平衡”初现曙光，能源技术的不断进步和机制创新释放推动着美国非常规油气资源的发展。过去数年时间内，美国非常规天然气产量增长迅速，“增速之快目前已经相当于俄罗斯的天然气出口量”。与此同时，由于致密油和页岩气的开发和生产，美国油气产量自2008年以来不断增长，美国石油需求也从2000万桶/日的历史上峰值，开始下降。伴随着产量增长与需求减少，更重要的是页岩油气生产与供应的不断增长，美国的能源供求平衡不断改善。国际能源机构预计，到2035年，美国能源自给率将达到97%；进口石油需求将从目前的大约50%下降到2035年的不足30%，石油净进口量将从2011年的950万桶/日下降到2030年的340万桶/日。到2030年，北美总体上将成为石油净出口地区。

    以美国为首的新能源革命对国际能源市场、贸易、能源安全、地缘政治和全球经济的影响可能是复杂和深远的。国际能源机构（IEA）分析认为，非常规天然气生产与供应的快速增长正在改变北美的天然气市场，导致天然气价格的历史新低，使天然气不断具有了价格竞争优势。其正在成为经济增长和就业的新生力量，逐渐取代煤炭成为新的发电来源，有助于美国碳排放的减少和下降。天然气使美国的制造业成本下降，也使美国的能源密集型产业能够吸引到更多的投资。美国的天然气革命对全球也具有重大意义。非常规天然气的迅速发展正在使美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液化天然气出口国。重要的是，美国非常规天然气的发展经验如果能够被世界其他地区和国家“复制”，其影响将更加巨大。非常规天然气的生产与供应对于具有丰富资源基础和强烈开发动力的国家来说，具有巨大的诱惑和吸引力。国际能源机构预计，未来全球非常规天然气供应将大幅度增长，将占全球天然气产量增长的大约50%。[4]2013年7月英国石油公司（BP）发布的《BP2030世界能源展望》认为，未来能源快速发展的主要推动因素是页岩气和致密油等非常规油气产量的强劲增长，开发仍将主要集中在北美地区，但中国将是北美以外页岩气开发最有前景的国家。到2030年，中国的页岩气产量预计将达到60亿立方英尺（约1.7亿立方米）/天，占中国天然气产量的20%。《展望》认为，到2030年页岩气和致密油将占据全球能源供应增量的20%，从2011—2030年页岩气供应将增长三倍，致密油增长超过六倍。到2020年，全球石油产量净增长将全部来自致密油、油砂以及生物燃料等非常规能源，2020—2030年间将超70%。未来页岩气和致密油的开采主要集中在北美地区，“到2030年可满足美国99%的消费需求”，这一变化将对全球能源贸易和进出口产生重要影响。[5]

    英国皇家国际事务所的研究报告认为，美国的新能源革命正在产生重大结果，其能源政策将可能更加集中于经济和气候变化，而能源安全将可能不再是美国的政策和战略优先议题。[6]从地区影响来看，美国的新能源革命将对北美地区能源供求产生重大影响，其中，作为美国长期和主要能源供应国的加拿大面临的形势具有复杂性。加拿大向美国出口的油砂将可能被美国生产的轻油所替代，其出口美国的天然气也将可能逐步丧失部分美国市场，加拿大将不得不更多考虑面向亚太的能源出口战略。美国对外油气进口依赖的下降意味着中东石油将更多转向亚洲国家和市场，不仅意味着美国进口的中东石油减少，而且意味着中东因素在美国进口中的地位“要么最终消失，要么仅限于沙特阿拉伯一个国家”。美国对中东石油的进口依赖已经从2000年的280万桶/日，下降到2011年的200万桶/日，国际能源机构预计到2025年将进一步下降到30万桶/日，这可能意味着美国对中东石油供应安全的保障承诺将“可能成为问题”，同时“意味着美国对国际能源机构战略石油储备承诺的可能下降以及国际能源安全治理的责任的减少”。国际能源机构在其《2012年世界能源展望》报告中认为，美国进口能源依赖大幅度下降的同时，其他主要能源消费地区和国家的能源供求将变得更加失衡，而不得不更加依赖能源进口。其中，变化最大的国家和地区将是印度、中国和东盟，这些国家和地区的能源需求增速较快，需要不断增加进口来平衡供求和经济发展需要。虽然美国“能源再平衡”意味着全球石油供应体系将变得更加具有活力和弹性，美国的能源供应将变得更加安全。此外，国际石油贸易流向更多向亚太地区和国家的转变，增加了全球能源相互依存的同时，也可能带来短期的供应中断和战略贸易通道的安全风险。[7]

    “能源再平衡”与美国霸权

    美国拥有丰富的油气、煤炭、核能、农业、水能、矿产和人力资源，丰富的自然资源为美国的经济增长和百年霸权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在石油和天然气领域，到了20世纪70年代，美国的能源供求形势才发生变化和失衡。自此数十年来，美国由于国内油气供求失衡而不得不长期和大量依赖油气进口，对国际油气资源和市场的严重依赖，不仅培育了美国“油气资源相对有限和能源非安全”的战略意识，而且导致美国霸权的严重受限。新世纪以来，新能源技术革命的发展使美国的能源工业再次面临“再平衡”的良好发展趋势。丰富的非常规油气资源基础、致密油和页岩气资源的开发利用、新能源产业的加速发展，正在预示着美国能源工业的逐步转型。“能源再平衡”不仅有助于美国工业基础和经济的复兴，有助于美国的经济增长，而且有助于美国的国家力量增强，具有重要的政治和战略意义。

    根据国际能源机构的预测，到2015年，美国将取代俄罗斯，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气生产国；到2017年，美国将取代沙特阿拉伯，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石油生产国。到2030年甚至可能成为石油净出口国。新能源革命也正在改变美国从资源稀缺到资源充足的观念和战略意识。不断增长的美国页岩气资源基础增强了美国的乐观主义和自信。2009年，美国天然气潜能委员会估计美国的页岩气资源为6800万亿立方尺。2011年另一机构（先进资源国际）估计为8600万亿立方尺，整个北美的页岩气资源为19300万亿立方尺。2013年，美国能源信息署估计全球页岩气储量为72990万亿立方尺，至此全球的天然气资源储量增长了47%。非常规石油方面，美国能源信息署估计，美国技术上可采的页岩油储量为580亿桶。美国的页岩气和页岩油资源不仅在增长，产量也在快速增长。2006年，美国的页岩气产量只有10万亿立方尺，到2010年，美国页岩气产量增长到48万亿立方尺，产量几乎增长了五倍。美国致密油产量的增长也极为迅速，2000年，美国致密油产量仅为20万桶/日，2011年增长到100万桶/日，预计到2017年， 美国致密油产量将增长到500万桶/日。

    从长期和大量的对外进口油气依赖，到不断和逐步的储量和产量增长以达到国内的能源供求平衡，甚至完全的资源自给和能源独立，美国正在经历新的能源转型，或“能源再平衡”。过去50多年来，中东石油一直是全球能源权力结构的中心。美国“能源再平衡”正在改变全球的能源权力结构。现实主义的国际关系理论强调权力的物质基础，能源也一直是国际关系的重要因素，拥有丰富能源资源的国家与缺乏能源资源的国家，其国家力量的权力结构构成具有差异性，在资源稀缺和冲突的时期，“富油国”与“贫油国”的物质资源基础能够成为国家权力的一个决定性因素。从此意义上看，美国“能源再平衡”的最大政治影响，将是能源供应国与能源消费国的权力再平衡，美国不仅能够增强本身的国家力量，而且能够削弱或“再平衡”石油输出国组织国家（OPEC）和俄罗斯的“相对力量”。地缘政治的相对力量平衡也意味着，美国由于能够大量生产石油和天然气而具有了相对的物质和经济实力，可以“再平衡”欧亚和中东的传统能源力量。[8]

    从更广泛的地缘战略意义上看，新能源革命对西半球地区的影响也将是西半球能源版图的再平衡，即由于北美丰富的常规和非常规油气资源以及巴西的深海油气资源，西半球有可能在能源上自给自足，甚至使得北美实现最终能源独立。地缘政治影响的最复杂和最大输家可能是能源进口消费不断和持续增长的亚洲国家。美国的能源“再平衡”意味着，中国、印度等东方国家将变得更加依赖中东和非洲的石油供应，将越来越多地受到中东地缘政治事务的影响。中国被认为是世界上非常规天然气资源最丰富的国家之一，中国页岩气的开发利用，如果政策措施得力，加速开发和发展，也能够抵消美国“能源再平衡”的影响，但目前和未来一段时期，中国的“能源再平衡”任重道远。

    2012年3月至今，中国出台了《页岩气发展规划（2011-2015年）》、《关于出台页岩气开发利用补贴政策的通知》、《关于加强页岩气资源勘查开采和监督管理有关工作的通知》，修订了《天然气利用政策》，页岩气产业政策正在制定中，对激励和规范页岩气投资、勘探开发和利用等提供了一定的政策支持。新出台的《能源发展“十二五”规划》也明确要求要大力开发非常规天然气资源，重点是加大页岩气勘探开发力度，2015年页岩气产量要达到65亿立方米，力争2020 年产量达到600—1000亿立方米，占天然气总消费量的16—26%，成为天然气供应的重要增长极。然而，中国页岩气的开发利用存在许多问题，争论颇多。英国石油公司亚洲首席经济学家张驰认为，中国的页岩气开发由政府主导，这一模式和地质勘探条件的限制，将导致非常规油气发展速度的相对滞后，“因此，到2030年，我们预测页岩气开采仍然是北美的故事”。

    （第一作者单位：北京大学法语系；

    第二作者系云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

    （责任编辑：魏银萍）

    [1] Daniel Yergin. The Quest： Energy， Security and the Remaking of the Modern World， the Penguin Group， 2011， p. 413.

    [2] HIS Cera Special Report. The Role of the Canadian Oil Sands in the US Market. Canadian Oil Sands Dialogue， April 2010； Capital Budgets to Rise this Year in North America and Worldwide. Oil & Gas Journal， March 7， 2011.

    [3] “AEO 2012 Reference Case”， see online： http：// www.eai. doe. gov， 2012-08-25

    [4] IEA World Energy Outlook 2012， pp. 74-80.

    [5] BP World Energy Outlook to 2030.

    [6] John Mitchell. US Energy： the New Reality. Chatham House Briefing Paper， May 27， 2013.

    [7] BP Statistical Review of World Energy， June 2013.

    [8] David Hastings Dunn and Mark J.L.Mcclelland. Shale gas and the revival of American power： debunking decline. International Affairs， 2013， 89 （6）： 1411-1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