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机下的荒诞与戏谑
耿涵+周兰
香港电影在中国电影观众的记忆之中,总带着流光般逝去的美好与温暖余韵。在这之中,警匪片向来是香港电影题材的常青树,诸如《无间道》《喋血双雄》等更是记忆中挥抹不去的经典之作。笔者认为,这类以香港特定的时代为背景,以港式枪战而闻名的作品,足以成为香港电影的典型代表。然则,随着历史的变迁,电影中那熟悉的香港却逐渐远离了,这多少有点像曾经英俊的少年郎终究成了遭遇中年危机的大叔,既感到无奈又只好接受。从这个角度而言,以警匪片为题材,以荒诞的故事,戏谑的台词解构并表达了这种复杂感情的《冲锋车》受到如此多的关注便毫不奇怪了。影片讲述的是原本的黑道老大“发哥”(吴镇宇饰)铁窗16年后,想要东山再起,于是召集了昔日的好友,丧宝(任达华饰)、杜仲尼(谭耀文饰)、林东(郑浩南饰),改装了一部16座的小巴为冲锋车,打算以抢劫走私贩的方式黑吃黑,却不料途中又冒出一伙悍匪,双方展开了斗智斗勇的较量。初出茅庐的导演刘浩良也凭此获得了伦敦国际华语电影节的最佳新人导演奖。在这部影片的荒诞幽默之后,真正吸引人们目光的,是人到中年的忧伤和感慨。
一、 充满荒诞戏谑之感的港式话语
当人们提到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时,就想到了在其冷峻严肃之中,又带着些幽默,最后透露出疯狂的作品风格。提到黑泽明时,便能想起其尽力追求真实,全片以日本浮世绘般的构镜所体现出的日本风味。而当我们提到香港电影时,想到的往往不是什么大人物或大场景,更多的是赛博朋克味的九龙城寨、迷离的霓虹灯下的爱恨情仇、乃至于是一个个的生活于你我周围的小人物的笑与泪。香港电影很多是描写的小人物的生活,他们之中或会做出英雄般的行为、或会挣扎在现代的钢铁丛林、或会在大排档呼朋唤友一醉方休。总而言之,香港电影是亲民的,是生活化的。而岭南文化的独有趣味,则使得香港电影的作品,往往是幽默的、是戏谑乃至荒诞的。这并非是说香港电影经不起推敲,恰恰相反的是,这样荒诞戏谑的港式话语,正是我们生活的真实写照,因为我们的生活有时候岂非是荒诞的?坦率而言,刘浩良导演当然无法与上述所提到的名导相比,但在体现这幽默的港式话语上,却依旧有着个人独特的,令人欣赏的演出。
《冲锋车》这部作品在荒诞戏谑的表现上,达到了令人惊喜的地步。总体而言,其演出风格是漫画式的风趣与非现实。在主题表现上,有着特有的香港式的小人物的奋斗,尽管其奋斗是以抢劫走私犯的形式所表达,这看似不雅,但这本身就是一种故意之举,以表现导演自身对如今的一种戏谑。而这样故意在片中还有许多。在下文中,将择取其中几个方面,以说明这部影片所整体呈现而出的夸张式的幽默荒诞中带着些许温情的演出风格。
影片的故事尽管有些老瓶旧酒之嫌,却依旧能让观众捧腹连连。在影片的开头,阿发在走出警局的时候,很潇洒淡定地说,叫我“发哥”。众所皆知,发哥是周润发的外号,阿发的这一句“发哥”无疑是在向周润发致敬,同时也是香港的恶搞文化的体现,不在意于某种特定的社会规范,而是在嬉笑怒骂中,表现自己的情感,这种情感不一定是负面的,但是总是以通俗可爱的方式所表现的。
而阿发所找的3个同伴,加上他自己,在人物设定上更是精心不已。这4位主人公,按照剧中警察徐安良(古巨基饰)的说法,分别是狂妄型罪犯(阿发)、完美型罪犯(杜仲尼)、技术型罪犯(丧宝)以及跟从型罪犯(林东)。阿发在片中,经常以一种老大式的风格行事,例如去找杜仲尼剪头发,剪完头发就不给钱,而去坐林东的小巴,看着还差两个人才能开车,却很张狂地说两个人的钱自己都给了:“人齐了,开车!”在阿发看来,这两位都是属于小弟和兄弟,无论给钱不给钱都是应该的。而当两人各自打电话告诉丧宝的时候,丧宝的回复却只说一句:“兄弟当契弟(干弟弟)啊?”给钱与没给钱,却都给了同一句回复,观众在爆笑的同时,更深深的体会到他们的兄弟之情。这种于戏谑中开出温情的方式,正是港片的一大特色。
然则,就故事的主线本身而言,却是多少有点笑中带泪的。阿发坐了16年牢,自以为想出了一个绝对没有人想得到的点子,这个点子不仅老套而且还与人“撞桥”,这大抵相当于曾流传的经典笑话——黑道老大坐了十几年总算出来了,跟小弟们说不用担心,因为他进去前已经埋了一笔东西准备东山再起,结果挖出来一看,小弟们都哭了,因为那是一堆BB机。说这个笑话是因为,实际上吴镇宇所饰演的发哥,正是像这个老大一样,他在进去前,是活在曾经的香港的黄金时代,而他出来之后,整个世界却都完全的变样了。这中间的16年的时光,仿佛与他无关一般,他的曾经的得力助手,如今只是混迹于街头的普通市民,有人还要依靠女儿找工作。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与其说是搞笑,不是说是某种悲凉。而导演则运用这种种的笑料以及隐藏在笑料之后的荒诞感,解构了他所看到的陷入中年危机的香港电影世界。
二、 对“影”到中年的犀利解构
对于解构主义而言,意义(Means)和文本(Context)并非是固定的,相反,他是随着观察者或者说阅读者本身而流动的。正是在这种流动之中,在阅读者的变化之中,才能完成将过往的看似完整成熟的结构解构的过程。而这一过程的暴露,也往往是荒诞的,甚至某种程度有些可笑的。而解构的过程,恰恰是把原来隐藏的意义暴露出来。影片《冲锋车》在故事剧情和滤镜使用上,恰恰就是在完成這一对香港电影的解构,从而表达了导演对港片仿佛人到中年的复杂情感。
就故事剧情来说,上文已经简略介绍过。坦白而言,贼扮演警察干坏事的故事,恐怕是老套到不行的了,即便再加上“撞桥”这一因素,也可以说这种故事依旧不是一个新故事,或者说一个时髦的故事。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故事本身也是经典的港片的一部分,继续以《无间道》为例,在警匪片中,反串与卧底是一个很常见的引起戏剧冲突与矛盾的惯用手法,实际上也是一个经典手法。在香港,这类手法更由于其当年特殊的历史背景和时代因素,而显得更加有时代意义。所以,影片的这个故事本身是一个经典的“港味”的故事。在这里起着破解这个结构的作用的,是上文曾一再提出过的徐安良。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徐安良代表的是一种理念,在片中,徐安良是一个渴望于抓贼的警察。这很正常,因为警察当然都是想要抓贼的。但是徐安良不仅仅想要抓贼,他想要做到的,其实是一种英雄式的行为,是对于自我正义感的证明的渴望。这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徐安良在片中却遇到了一个精神有问题的老婆婆,老婆婆将其错认为自己其实早已死去的孩子明儿。这时,徐安良遇到了一种内心的冲突和矛盾——从正义的,善良的角度上来说,他应该好好照顾阿婆,并且帮其找到回家的路;从个人的内心愿望而言,他更想做的,是抓住罪犯,即便还没有确定是否真的存在罪犯。这个矛盾本身也是一种映射,前者是平平淡淡的一种自我回归或者说对于当下现实的承认,后者是曾经或现在依旧理想之中的自己。而这一结构性的冲突,其实在主角四人组处也存在。他们明白,尽管自己扮演的是警察,但是贼就是贼,“重要的不是你穿什么衣服,而是你自己本身”。最终,影片以徐安良送老婆婆回家又阴差阳错地抓了罪犯为交代,这一交代也像在消解解构上文所说的矛盾——即现实和过往,也许现在看起来有所冲突,但是这种冲突,这种结构本身是可以被消解的。
从镜头的滤镜来看,旧时代的电影由于摄像机和技术的限制,呈现出来的整体背景色,常常是带有某种类似于风沙吹拂,或者是在沙漠中的那种昏黄色调。实际上,当提起这种色调时,类似于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的边城,《龙门客栈》的环境,都是这一经典的体现。在《冲锋车》一片中,尽管现在已经有了很先进的摄像机,也不会再出现以前胶片时代所特有的厚重颗粒感和色调偏暗的问题。但是,导演依旧还是将整部片子处理成了新世纪之前人们所熟知的也许是有些劣质的胶片所呈现出来的昏暗感。这种处理本身符合了上个世纪港片所特有的美学趣味,可以说,这是对于旧时代的一种模仿。但是,在《冲锋车》之中,这种结构本身固然是有着其趣味,但当这种趣味配合上新时代的特效动画,实景拍摄地点,乃至于人物的服饰、造型,却又造就了一种相当的违和感。这就好像一个青年人,非要穿上自己父亲年轻时候的衣服。而这一违和感又完成了一种解构,这明确的表达了一点——即如今是新时代了,再怎么做旧,再怎么改变,也依旧掩盖不了其本质。这也仅仅只是一种对于过去的缅怀和哀伤罢了。
最后,从演员的选择而言,4名主人公的年纪自不必说,就连看起来仿佛小鲜肉的古巨基,其实也早已四十出头,是不折不扣的中年男人了。笔者认为,选择以中年演员领衔主演,恰恰也是在表达香港电影毕竟是到了那个烦恼,困惑却又无奈的中年期了。
结语
综上所述,《冲锋车》以旧时代的摄影韵味和经典的故事设置,并通过浓烈的“港味”而突出了其本身根基于香港自身的结构性,但是又通过了新时代的技術和人物行为的颠覆,完成了一次对新旧时代的解构。影片的荒诞戏谑的演出风格和新旧之间的解构,说明了导演意图以《冲锋车》影射香港电影的过去和如今,笔者认为这份精彩的用心恰恰是其获奖最为重要的原因。他暴露了一种旧结构下的局限,即旧时代的香港电影,终究只是那个时代所特有的产物,如今,我们可以有致敬,但也许黄金时代是回不去了。尽管如此,笔者认为,这并不是一种死亡,仅仅只是一种类似人到中年的迷茫和终会找到出路的坚定希望。正如在影片的最后,4人说了这么一段话:
“我好久没有看到日出了。”
“我好久没有看到香港了。”
“你们知道接下来去做什么吗?”
毫无疑问,这在一定程度上,是作者对于香港电影的过去和现在的一种自嘲。日出代表着过去的辉煌的年代,香港则是其自身所特有的风味。诚然,香港电影的衰落恐怕没有什么人会去否认,但也正如最后一句所说的那般,接下来要完成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但是正因为没有人知道才好,就像“小强”一般打不死,就像“小强”一般坚强,虽然有些泥泞讨人嫌,却还是努力的奋斗生活,才像是人们所熟知的“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