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将之花”何以“凋谢在太行山上”
郝朝霞
七七事变爆发后,根据国共双方的协议,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八路军、新四军开赴抗日前线,在长达八年的敌后游击战争中打了很多著名的硬仗、恶仗、漂亮仗,给侵华日军以沉重打击。
1939年11月,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和第120师各一部在河北省涞源县县城东南地区对日军进行了一场伏击战斗,这一仗,我军不仅歼灭900多名装备精良的日军,缴获大量军用物资,更重要的是击毙了日军山地战专家、“名将之花”——阿部规秀中将(抗日战争中八路军在敌后战场击毙的日军最高级别指挥官),沉重打击了侵华日军的嚣张气焰。这场战斗就是被誉为继平型关大捷之后又一次大捷的黄土岭战斗。对于这场战斗的情况,解放军档案馆馆藏的两份革命历史档案予以了客观记载。
一场有准备的伏击战斗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意思是说如果对敌我双方的情况了解透彻,打起仗来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黄土岭战斗就是建立在我军对侵华日军作战特点及行动了如指掌的前提下进行的伏击战斗,对此,解放军档案馆馆藏档案《晋察冀军区一分区三岔口黄土岭战斗详报》(以下简称“一分区详报”)《八路军第120师特务团黄土岭战斗详报》(以下简称“特务团详报”)均有记载。
“一分区详报”形成于1939年12月14日,是八路军晋察冀军区第一分区司令部在黄土岭战斗后编写的、用以总结上报作战经验教训的一份材料。该档案连同封面共36页,正文分为“战前形势”“战斗经过”“胜利意义”“胜利原因”“缴获及伤亡统计”“经验教训”等几个部分。在“战前形势”里有这样一段文字,“过去的战斗经验告诉我们,敌人每次战斗失败以后,必有一个更大的动作。一方面求得报复以泄愤,一方面打扫战场以收尸……三岔口战斗中敌人全军覆没,丧尽了皇军的体面,我们预料到恼羞成怒的敌人的报复举动是不可避免的。故一方面令部队集结休息,一方面侦察敌情,准备再战”。这段文字告诉我们一个情况:我军已对侵华日军的作战特点有了透彻的了解,并深知敌人在三岔口惨败后,一定会组织更大规模的行动予以报复。
文中提到的“三岔口战斗”,指的是发生在11月3日的一场战斗。1939年10月下旬,日军华北方面军两万余人对我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北岳区进行冬季扫荡,11月3日由涞源县城出动的日军独立混成第2旅独立步兵第1营主力,被我八路军部队歼灭于三岔口、雁宿崖一带。果不出我军所料,三岔口一战,日军独立混成第2旅500余人被我军全歼,这令该旅团长、山地战专家阿部规秀极为震怒:作为山地战专家,自己的部队岂能在山地“吃亏”!于是,11月4日晨,阿部规秀亲自率领1500余人,由涞源县向雁宿崖方向急进,企图寻找八路军主力进行决战。
对此,“特务团详报”也同样有所记载。这份档案形成于1939年12月1日,连同封面共15页。该档案记载“敌有一千三百余(后证实为1500余人,笔者注),本月五号从涞源县出发进到司各庄,其进攻之原因是因第一次扫荡我边区约有敌四百余进到雁宿崖,被我军区一二三团接击完全消灭,故又出兵报其仇恨”。
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何况敌人的行动已经在我军预料之中。摸清敌人的动向后,第一军分区司令员杨成武在时任晋察冀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聂荣臻的支持下,决定再次对来犯日军实施伏击,让前来寻仇的阿部规秀也走一走被歼一大队的老路子。为了支援一分区作战,聂荣臻命令在黄土岭附近的其他分区部队都做好增援和打援准备,同时充分发动周边地区的民兵和群众随时准备支援。
在杨成武的统一指挥下,八路军先是以小部兵力诱敌深入,6日傍晚将日军全部引至黄土岭。入夜后,各部队开始悄悄进入各自的预定阵地设伏。“一团分布占领寨坨以西阵地并占领寨坨西北及西南阵地,第三团由大安出动,占领黄土岭及上庄子以南阵地,侧击敌人,二团占领司各庄进到黄土岭以北上庄子西北占领阵地,以四面围攻的姿势,以求消灭敌人”。与此同时,奉命赶来支援的120师特务团也开始了相应的配合部署,“第二营全部配借于黄土岭以东把守黄土岭通上庄子之要口。其任务是阻止敌人向西突围以协同南北两山友军之主力以便出击……第三营指挥特务连配备于黄土岭西北高地在二团的右翼协同二团突击敌人……第一营配备为突击队,设于指挥所的附近”。
狂妄的敌人也许不会想到,早在其出发之前,我军就已经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了充分准备。一张特别为他们编织的大网业已悄悄张开,只等着他们钻进来了。
一场斗智斗勇的生死较量
黄土岭战斗,從一开始就成了双方指挥员的一场智斗……
日军出动后,我军加强了敌情侦察,及时掌握敌人的动向,并有针对性地派出小股部队与敌接触,诱使敌人上钩。对于我军的行动部署,狂妄的敌人一开始并未发觉异样,直到11月7日晨,狡猾的阿部规秀才意识到上当,于是冒雨率部向上庄子、寨头方向边侦察边交替掩护前进,以避开八路军主力,企图绕道返回涞源县城。对此,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编纂的《华北治安战(上)》做了如下记载,“次晨,旅团长根据敌人的行动,作出以下判断:‘敌以一部引诱我方,而主力向黄土岭附近集结,企图从我旅团背后,进行攻击。因此,旅团做了返回部署……”阿部规秀的判断是准确的,但毕竟为时已晚,此时的敌人已经进入我军为其设好的“口袋”,阿部规秀及其手下这1500余人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7日15时左右,当日军全部进入包围圈后,我军设伏各团立即发起进攻,“一团根据计划迎头打出来,三团及特务团占领黄土岭,然后二三团及特务团按命令出击”。日军猝不及防,急忙抢占上庄子东北高地,并向寨头阵地反扑,双方旋即展开了激烈的山地争夺战。
面对武器装备精良的日军,我八路军将士奋勇拼杀,毫不畏惧。穷凶极恶的敌人几次冲杀,难以逃脱,甚至使出了国际法上明文禁止的毒气战。据“特务团详报”记载,“不料黄土岭南山腰中之敌用炮火对该营射击并有毒瓦斯,将该营全都中毒。内有二十余名较重的鼻流鲜血,立即用药水洗毕送于后边。其余皆是轻者,仍然沉着的巩固阵地……坚守到夜间敌向该二营出击三四次皆被该营击退”。
战斗过程中,我军各级指挥员抓住细节,灵活指挥,打得敌人难以应对。16时许,正在双方激战过程中,一分区一团团长陈正湘突然接到侦察兵报告说在黄土岭与上庄子之间的一座独立院落附近有多名日军指挥官活动。陈正湘亲自观察以后,敏感地意识到此处极有可能就是日军的临时指挥部,于是当即命令迫击炮连对准目标轰击。最终,迫击炮连用全连仅存的四发炮弹命中了该目标,胜利完成任务。
经数小时鏖战,日军被歼过半,余部被压至上庄子附近峡谷底部。“敌人手忙脚乱,慌成一团,把前进主义改成了逃跑主义,七时向黄土岭突围,又被我三团、特务团击退,我因黑夜不便进行战斗,命令各部队保守已占领的阵地,不放敌人逃跑。夜间用小部队骚扰敌人,疲劳敌人,使敌人得不到休息机会。决定八日拂晓进行总攻击,解决战斗”。
当夜,日军残部连续突围十几次,均被击退。8日晨,日军多路增援,八路军遂撤出战斗,黄土岭战斗就此结束。
一场超乎预期的重大胜利
黄土岭战斗,我军虽然未能全歼日军,但仍然取得了丰硕的战果。“一分区详报”统计的战果显示,此战“缴获武器:钢炮4门、野炮1门、步枪79支、轻机弹500发、重机弹5500发、六五弹15460发……”
应当说,如此辉煌的战绩已经称得上是大获全胜,然而,当时我军并不知道,还有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就是击毙了日军独立混成第2旅旅团长阿部规秀中将。据“特务团详报”记载,“该敌发生动摇准备突围,成了狼狈不堪状态。并据俘虏过来的人说,你们赶快活捉鬼子,你们打死鬼子两个大官,鬼子们哭得非常厉害”。由此可见,炮轰小院之后我军确实听说那边炸死了几个军官,但一直不知道其中竟然包括阿部规秀。
直到后来东京《昭日新闻报》发布消息我方才最终确定,11月7日下午6时在上庄子附近被我迫击炮击毙的日本高级指挥官,正是敌人独立混成第2旅的中将旅团长阿部规秀。
或许在黄土岭战斗之前,阿部规秀的人生字典里并没有“失败”两个字。这位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的军事高材生,是当时日本国内唯一一名接受过德国正规山地战培训并以满分成绩毕业的军人,在日本国内享有“名将之花”的美誉。多年来,他凭借狂热的武士道精神和激进的军国主义言论被多名军方高层赏识,发展可谓平步青云。1938年10月,原华北方面军独立混成第2旅旅团长常冈宽治被我八路军击毙,阿部规秀受命接替其职务,一年后晋升为陆军中将。但是偏偏在其晋升中将军衔一个月之后就发生了雁宿崖战斗,恼羞成怒的“名将之花”这次亲征黄土岭,正是要为阵亡的第一大队官兵收尸并对八路军进行报复性打击。或许他认为这次行动并不是什么“大战斗”,甚至在其出发前写给家人的信中说“十日左右就会归来”。他肯定做夢都不会想到,自己这样一个从未品尝过失败滋味的著名山地战专家,最后恰恰死在了与中国八路军对峙的山地战中,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阿部规秀的阵亡在日本朝野引起巨大震动,日军中将级军官在战场上被击毙,这在抗战开始以来还是第一次,因此对日军的打击可以说非常沉重,人们大呼“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更令人拍手称快的是,黄土岭战败之后,带兵驻扎在唐县且一向与阿部规秀政见不和的桑木崇明师团长,也被日本军部以“故意拖延”“救援不够及时”等理由解职回国编入预备役,直至日本战败。
就这样,黄土岭一战,八路军用一门迫击炮、四发炮弹硬是“打掉”了日军两个中将,真可谓“一箭双雕”。为表彰一分区炮兵营,晋察冀军区特意对其通令嘉奖,高度赞扬了他们建立的这一历史性功勋。
作者单位:解放军档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