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电影《超脱》中的群体孤独与灵魂救赎
范楠楠
《超脱》是2011年托尼·凯耶导演的作品,这部电影的片长仅有97分钟,但却包含了丰富的内容。在故事情节上,比片名的台湾地区译名《人间师格》相对来说更为恰当。电影主人公亨利(Henry,阿德里安·布洛迪饰)是一名教师,但是他却希望自己不与社会产生任何联系,特别是不想与外界进行情感交流,因此,他选择作为一名可以随时逃离责任的任课教师,到一所有更多问题学生的学校任职,本想只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完成教课任务,但是他的赤子之心却让他情不自禁地关心帮助陷入困境的老师和学生。[1]这部电影还充斥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思想,弗洛伊德认为,一个人童年所受的心理创伤严重影响着成年后的心理,而导演把注意力集中在处于“成长期”正在受着外在和内在心理创伤的孩子们,即亨利的学生们,也把镜头聚焦在已经在童年受到过心理创伤的成年人,即亨利,亨利表现出来的交际障碍和心理封闭都是童年阴影所造成的,所以,“超脱”这一译名更符合导演所表达的人类对他人的救赎和对自我的救赎这一精神内核。
一、 群体孤独
亨利到学校去的第一天,就遇见了那位被问题学生折磨得近乎发疯的教师,他在教室里拼命维持着教学秩序,但是却不被学生接受,在家里也遭到其他家庭成员的忽视,他经常用头撞击铁丝网,被别人疑为精神病。不仅是这位老师,几乎学校里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面临着各种困境,女校长面临着关闭学校的危机,教师们时时刻刻经历着自己的挫败,所有的学生或面临着家庭、社会的压力和误解,或自己内心的迷茫和无助,他们诉诸于暴力、诉诸于死亡,无路可逃。影片中是通过多种闪回和手持镜头纪实拍摄的手法来进行表现的,各种质感的镜头、杂乱的拼贴,营造出一个破碎斑驳的世界,这个世界既是真实存在的现实,也是影片中所有人物的心理世界。
亨利在进行教学时,无可避免地要与学生接触,首先是对他意见最大的黑肤色少年,他满嘴污言秽语,横行暴力,叫嚣着要把亨利赶出教室;其次是胖女孩Meredith,她极具绘画、摄影天赋,但是却受到亲人和同学嘲笑;还有虐待动物的Raven等等。
Meredith的父亲粗暴专制,从来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只强制命令自己的孩子按照自己的设想成长,稍有差池就对孩子棍棒相加或实施冷暴力,孩子虽然年纪尚轻,但却是最敏感的,这种行为对孩子造成的伤害和对其心灵的扭曲,没有人会比孩子自己更清楚,所以Meredith变得自卑抑郁,充满孤独绝望。她的那位父亲始终没有出现在镜头前,却给观众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2]那位父亲长什么样子?或许长得像你,长得像他,长得像我们自己。其实在当今社会存在着无数这样的父亲和类似的母亲,父母自以为是地关怀和指导教育,对孩子来说可能是一种伤害,可是他们却不自知,父母的做法和对孩子行为的强制,造成了孩子内心对外界的对抗和排斥感,父母从成年人角度出发的想法和行为,甚至会让一些孩子产生绝望感和疏离感,而这些感觉造成了他们成年的残忍和暴虐。孩子的无助和青春期的误入歧途,家长都难以推卸责任。所有的成年人自以为是给孩子无条件的爱,温饱的优质生活,其实都是他们的幻想,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站在孩子的角度关心自己的孩子喜欢什么,想要成为什么,孩子们就像他们的复制品,在成长的过程中按部就班地沿着轨道前进,早就失去了自我,所以当Meredith有自己的世界却不被身边的人理解和支持时,就产生了无尽的无助感和绝望感。亨利深谙这一点但却无能无力,他想要在课堂上教自己的学生建立自己的意识,但是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真的可以做到吗?家长们真的愿意作孩子成长的配角,鼓励支持孩子自由的发展,让孩子拥有自己的世界?导演和亨利给出了他们的答案:空荡荡的教室,没有五官的面孔。
二、 他者救赎
影片镜头中出现了大量的走廊,伴随着机位的高低变化,这种镜头带来了影片的心理探索感受,人的心灵就像走廊一样,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段,但是却充满了未知和变幻,就像亨利的到来对孩子们的意义。对于亨利来说,即使社会现实没有办法拯救陷入泥潭中苦苦挣扎的孩子,他也要尽自己最大努力拯救任何一个向他求救的灵魂,引导他们健康长大,义无反顾,这是他的良知,也是他的赤子之心。所以他关心着每一个学生,为他们寻找心灵的出路,如果说童年的创伤会影响人的一生,那么对这些创伤我们能做什么,在亨利的童年没有人拯救他,但是他愿意成為这些受伤的孩子的救赎者,所以从他出现开始,直至孩子死亡,他都与孩子自己一起塑造、改造着自己的心灵和人格,童年的创伤是命运使然,那么其后他们做出的每一份努力都是在与命运抗争,都是为了实现对命运的“超脱”。这种超脱与Meredith的死后超脱不同,Meredith的自杀并不是对命运屈服,而同样是一种自我救赎。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人真正实现“超脱”,每个人所谓的“超脱”也仅仅是一种自我催眠和永远到达不了彼岸的虚幻目标,Meredith对现实最终绝望,她不能像亨利一样忍受久达一生的自我救赎,所以她选择放弃,这种“超脱”是一种简单的对命运的毁灭,但是这种“超脱”却不是最佳的方式,对于亨利和无数平凡的人来说,“超脱”是内心的反复救赎,是永远达不到“超脱”的自我救赎过程。
而对于Eric的救赎更是体现了这一点,亨利第一次见到Eric,Eric是在街头卖春的少女,他把她救回家,收留她,照顾她,把她送到看护所,Eric不信任任何人,对世界和生命充满了消极和自暴自弃,亨利在开导她时说,“每个人都会跟你一样产生悲伤,但这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深知社会残酷并身处社会黑暗中的亨利,显然知道这句话的可信度,所以他补充道:“如果你现在不这么想,那么以后将会一直遇到问题,你必须学会这么想。”这句令人心酸的话语让我们知道世界带给人内心的无奈,我们每个人都摆脱不了痛苦和困惑,只能自我安慰、假装相信世界会变好,命运终有一天会善待我们。Eric面对悲惨的命运选择放弃反抗,所以当亨利努力去帮助Eric超脱自己的命运时,Eric不仅不理解,甚至还在亨利的住所继续卖春,亨利痛斥她的无可救药,也因此产生了强大的受挫感。而亨利也有自己无法改变的问题,但是他选择忘记或者逃避,如果电影塑造的是一位心灵健康的人对其他人的救赎就失去了它本应有的意义,亨利有自己的创伤,他试图避免与周围人的接触,但是最终却义无反顾地救赎自己的学生、救赎Eric,这才是导演所要展现的在黑暗生活中的亨利的赤子之心。
三、 自我救赎
弗洛伊德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提出的精神分析法,认为人的精神世界存在着自我、本我、超我三重人格,自我是指人类自己可以意识到并能够理性思考、判断、控制的部分,完全符合社会需要;超我指的是在道德规范和社会价值观念环境中监督、管束自己行为的那部分;本我则代表的是人最本质的部分。[3]当本我与超我产生冲突时,自我就会产生防卫职能,即他提出的心理防御理论。所以,亨利因为童年所遭受到的心灵冲击使他不断地压抑本我,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害,他选择逃离可能对他产生伤害的一切人事物。整个影片中充满了亨利的孤独感,他游离在世界之外,独自居住,独自游荡,没有朋友、没有固定的工作,这是人的心理防御机制,也是他对世界的逃避。“孤独感”不仅是亨利的心理感受和生存状态,也是电影结构所赋予电影的,电影叙事结构就像四处游荡的亨利一样,完全不是完整的、线性叙事,而是随意地安排着故事情节和内容,故事的支线散落游离,这是这部电影作为心理电影拍摄的成功之处,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电影情节的尖锐冲突。
亨利的这种孤独感,来源于他对世界的逃避和对自己的保护性防御,深层原因则是童年时他母亲的自杀所带给他的创伤。由于意识不健全,母亲的自杀让他对人与人之间的脆弱关系产生了强大的不信任感,他认为身边的人随时都会离开,人的一生注定是悲剧、不幸的一生。为了避免这种悲剧带给身边人和自己的痛苦,他宁愿选择不与人进行交际和交流,他压抑自我的交流欲望。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对一切都可以不在乎,所以外界的人对他的伤害他可以视而不见,就像那位学生画的画一样,亨利的内心是谁也无法伤害的空壳。直到亨利他自己愿意打开心扉,但是之后就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外界的伤害,学生的自杀、同事的质疑,他一直竭力压抑的内心有了巨大的爆发,镜头快速地切换着他童年经历的一切,酗酒嗑药的母亲、在床上躺着的外公,这一切是他童年经历的画面,即使是成年的亨利,即使是已经能够救赎他人的亨利,也仍然摆脱不了母亲自杀的阴影。他在影片中呐喊:“你认为我是那种人!那种猥亵女孩的老变态?”
Eric的出现只是一个偶然,她像个孩子,但是社会从没给她身为一个孩子应有的一切,她不信任任何人,直到亨利出现才把她当作一个人、一个孩子来对待,而她带给亨利的也是亨利一直以来缺少的友情、亲情。亨利与祖父在最后时刻的交谈,Eric始终陪在他的身边,也正是因为祖父的入土,才让亨利推倒自己内心的壁垒,放下萦绕自己多年的心结。他救赎了学校的学生和Eric,而学生和Eric也给予他前所未有的信任感,让他没有继续选择冷漠和逃避,他在救赎别人的过程中,别人也在帮助他救赎自我。其实,每个人都有着不能逃避又无法解决的困境,我们眼中的其他人都在正常的生活,但是本我所压抑的记忆和情绪总是时不时地发作,让所有人有时暴躁,有时偏执。每个人都在麻木和痛苦中活着,现实生活哪有什么幸运可言,又哪里有什么救贖可言,正如弗洛姆所言:“人类的心灵永远没有平静的时候,这是因为一旦人们知道得太多,就无法接受命运的安排而意图自我改变。在人与宇宙之间永远没有和谐,只有持续的斗争以及追求新的解决办法,而这一切就会陷入泥潭形成无休止的悲剧循环。”[4]
不知从何时起,教师被赋予了带领我们找到方向的神圣色彩,孩子们渴望教师能够从家长和社会的魔爪下把他们拯救到纯净的花园中,可是人类早就不相信软弱的园丁了。所以这部电影中的教师亨利仍然“软弱”——他有着痛苦的童年和糟糕的家庭,有着把全世界排斥在外的冷漠,但是他却与自己的初衷相违背,努力拯救着正在受伤害却不知如何以正确的方式来面对黑暗的孩子们。他们之间的互相救赎让他们感受到超脱,就像电影一开始所说的:“我从未这般深切感受到,如此超脱于自身,却依存于世界。”
结语
《超脱》并不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美好温情风格的影片,全片都充斥着困窘和痛苦,人和人之间的、自己和自己内心之间的。这种难以消解的痛苦是在少年的内心真实存在的,也是成年人的内心深处无法排解的。但是,这又是一部“救赎”式电影,他所要表达的并不是被社会和周围环境残暴对待的孩子是如何毁灭自我、毁灭社会的,而是探讨人的精神深处自我对本我的救赎,这种救赎是别人可以带来的,更是自己对自我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