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姆博斯碑》译注

    葛会鹏

    提 要:《托姆博斯碑》为古埃及第十八王朝国王图特摩斯一世在尼罗河第三瀑布托姆博斯竖立的石碑。托姆博斯作为埃及南部边疆,是埃及与努比亚贸易往来的重要场所。该石碑划定了埃及的南北疆域,反映出埃及对努比亚的控制状况,是埃及与努比亚交往的重要文献。

    关键词:托姆博斯;古埃及;边疆;努比亚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17.01.002

    《托姆博斯碑》为卵石材质,1829年被发现于尼罗河第三瀑布的托姆博斯附近,1因而得名“托姆博斯碑”。该石碑刻写于埃及国王图特摩斯一世(公元前1506—前1493年)统治第二年,主要记录了埃及国王征服努比亚后,对南部边疆地区的统治。

    1849年,该石碑铭文由普鲁士埃及学家莱比修斯(C. R. Lepsius)主持临摹并整理。2其后,美国学者布莱斯特(J. H. Breasted)以此为底本迻译,3但英译本遗漏部分原始铭文,故对文献的释读存在一定偏差。1906年,德国学者塞斯(Kurt Sethe)将该石碑铭文重新整理出版,4进而成为学界研究的重要参考文献。在西方学界,围绕铭文中描述的埃及疆域问题存在争论。布莱斯特认为,在图特摩斯一世统治初期,埃及北部边疆已到达亚洲幼发拉底河地区,5这一论断曾得到多数学者的认同。但近年来,一些学者如布拉德伯里(Louise Bradbury)、6高迪克(Hans Goedicke)、7尼比(Alessandra Nibbi)8和斯巴林格(Anthony Spalinger)9等分别对该石碑中描述的埃及边疆提出一定质疑,并猜测埃及的北部边疆可能位于尼罗河三角洲附近,但这一问题却因无法勘定其准确地点而暂且搁置。事实上,《托姆博斯碑》中描绘的疆域图景是新王国时期埃及国王纷纷效仿的蓝本。应该强调的是,铭文中提及的努比亚族群和来自埃及北部海岛中的外族身份值得学界关注,这些记述均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埃及对努比亚地区的统治和埃及与北部外族的交往状况。

    《托姆博斯碑》铭文共18行,除开篇和第5至9行出现破损,其余保存较好,其拓本藏于柏林博物馆,但石碑现仍立于托姆博斯。本译文据塞斯本译出,中文译注按石碑内容将铭文分为三部分,一是国王图特摩斯一世的王名和铭文刻写时间,二是对图特摩斯一世统治的赞美,三是努比亚战争后埃及国王对努比亚的统治和对埃及疆域的记述。

    【译文】

    (图特摩斯一世)统治的第二年,[1]泛滥季第二月第十五日,荷鲁斯,[2]强大的公牛、玛特所宠爱的;两女神,如圣蛇一般出现[3]的、拥有强大力量的;金荷鲁斯,吉年中令心脏充满活力的;上下埃及之王,被赐予生命的阿阿赫普卡瑞;[4]拉神之子,永远的图特摩斯。

    【注释】

    [1] 古代埃及存在两种纪年法,分别为国王统治纪年(埃及语为“HAt-sp”)和普通纪年(埃及语为“rnpt”)。铭文开篇使用的纪年方式是国王统治纪年。但关于纪年方式的使用,学界存在一定争议,此前学者将此处铭文释读为“rnpt-sp”并非“HAt-sp”(Hans Goedicke, “The Thutmosis I Inscription Near Tom?s,” pp. 161-176)。但译者更倾向于嘉丁纳(Alan Gardiner)的观点,将此处读为“HAt-sp”。关于“HAt-sp”与“rnpt”的讨论参见Alan Gardiner, “The Reading of the Word for Regnal Year,”Journal of Near Eastern Studies, Vol. 8, No.3 (Jul., 1949), pp. 165-171。

    [2] 埃及国王有五个王名,分别是:荷鲁斯名、两女神名、金荷鲁斯名、上下埃及之王名以及拉神之子。关于早期埃及王名的研究,参见Toby A. H. Wilkinson, Early Dynastic Egypt: Strategy, Society and Security, London: Routledge, 1999, pp. 155-197;国内学者李晓东教授曾对古代埃及的王名亦有过相关讨论,参见李晓东:《古埃及王衔与神》,《东北师大学报》,2003年第5期。

    [3] 铭文作“xat”,词根意为“太阳升起”(参见Adolf Erman u. Hermann Grapow, W?rterbuch derAegyptischen Sprache, Bd. 3, Berlin: Academie-Verlag, 1971, S. 239),该词通常与“国王”组成固定搭配,指代埃及国王的登基加冕。但该石碑内容表明,铭文刻写于图特摩斯一世统治的第二年,并非国王加冕年,这种用法实为强调该铭文刻写对图特摩斯一世统治的重要性。铭文中强调埃及国王如圣蛇一般显现,是对图特摩斯一世加冕仪式的一种纪念方式。关于图特摩斯一世加冕登基的讨论参见Alan H. Gardiner, “Regnal Years and Civil Calendar in Pharaonic Egypt,” The Journal of Egyptian Archaeology, Vol. 31 (Dec. 1945), p. 24。

    [4] “阿阿赫普卡瑞”意为“伟大拉神之灵的诞生”。

    【译文】

    第二年,[1]他加冕。[2]他以两土地之主的形象出现,统治了太阳所照射的地区。[3]南方和北方为荷鲁斯和塞特神所共治的土地,他统一了两土地。正如他坐在盖博[4]王座上一样,他被赋予双王冠,得到继承的财产,[5]他坐在荷鲁斯王座上,扩张了底比斯和海夫特-赫尔-奈比斯[6]的边疆。[7]他使沙漠中的贝都因人、[8]神所厌恶的山区部落、[9]哈乌奈布特人、[10]瑞希乌-卡比特人均[11]为他服务。南方人来到北方,北方人来到南方,所有外族人都携带礼物[12]来到美好的埃及神祇面前,阿阿赫普卡瑞,愿他健康、永生。

    【注释】

    [1] 此处原文破损,塞斯拟补(K. Sethe, Urkunden der 18. Dynastie, Bd. 4, S. 82)“snw rnpt”,意为“第二年”。铭文再次强调其刻写于图特摩斯统治第二年。同一铭文两次强调对努比亚的征服时间为统治初期,一方面表明征服努比亚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强调其统治初期王权的强大。

    [2] 铭文作“bsi”,布莱斯特本释为“加冕”(J. H. Breasted, Ancient Records of Egypt, Vol. II, p. 29),但在图特摩斯一世的加冕饬令中,国王明确注明其加冕时间为“第一年生长季,第三月第二十一日”(K. Sethe, Urkunden der 18. Dynastie, Bd. 4, S. 81.4; J. H. Breasted, Ancient Records of Egypt, Vol. II, p. 25)。“bsi nsw”在语法结构上为固定搭配。在国王的加冕礼中,通常采用国王被神指引进入神庙的仪式来代表国王的加冕。虽然图特摩斯一世统治第二年并非真正加冕年,但此处仍然使用“bsi”,旨在强调该石碑的重要性。相关讨论参见Anthony Spalinger, “The Calendrical Importance of the Tombos Stela,” pp. 271-282。

    [3] 在埃及王室文献和宗教文献中常将“太阳照射的地区”喻为埃及神祇庇佑的地区,此处用这种表达方式来指代埃及国王统治疆域的极限。

    [4] 盖博,意为“埃及大地之神”,其形象最早出现在古王国时期,新王国时期偶现于国王墓室中,崇拜中心为赫利奥波里斯(Helipolis)。参见George Hart, The Routledge Dictionary of Egyptian Gods and Goddesses,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2005, pp. 58-60。

    [5] 继承财产,最早出现于金字塔铭文中(K.Sethe, Die Altaegyptischen Pyramidentexte nach den Papierabdrüchen und Photographien des Berliner Museums, Leipzig: J.C. Hinrichss sche Buchhandlung, 1910, S. 1689a)并与埃及大地之神盖博形成固定搭配。在中王国时期,继承财产多表现为儿子继承父亲的财富。但是在新国王时期的王室铭文中,则用来描述埃及国王继承神的财产。此处铭文出现的继承财产并非为继承图特摩斯一世的父亲的财产,指代国王图特摩斯一世继承并维护前任国王统治时期的疆域。

    [6] 铭文作“xft-Hr-nb.s”,海夫特-赫尔-奈比斯是底比斯的守护女神,词尾用代表“城市”的定符连接,来指代底比斯西岸。而尼罗河西岸是埃及埋葬逝者之地,铭文强调埃及国王扩张了底比斯和底比斯西岸的边疆,寓意图特摩斯一世统治了阴阳两界。

    [7] 铭文作“tAS”,边疆,古代埃及人用“tAS”来表达边疆的含义(Adolf Erman u. Hermann Grapow,W?rterbuch der Aegyptischen Sprache, Bd. 5, S. 234-235)。新王国时期埃及国王纷纷撰写自己的功绩铭文,国王将扩展疆域作为自己的重要功绩。埃及的行政首都为底比斯,是埃及的核心地区。此处强调国王对底比斯疆域的扩张是一种隐喻,实为扩张整个埃及的疆域。关于边疆一词的讨论,参见José M. Galán, “The Egyptian Concept of Frontier,” in L. Milano, et al. eds., History of the Ancient Near East, MonographsIII, 2. Padova: Tipografia Edicta, 1999, pp. 21-28。

    [8] 铭文作“Hryw-Sa”,沙漠部落,按照其生活习惯和生活环境推断,很可能为贝都因人。

    [9] 铭文作“xAstyw”,山区部落,铭文中此处出现三类外族,从象形文字词尾的定符可以推断出这些外族的来源,铭文中此处唯一对来自山区中的部落进行了描述,称他们为“神所厌恶的人”,表明这一类外族是埃及人观念中极为厌恶的敌人。

    [10] 铭文作“HAw nbwt”,哈乌奈布特,来自爱琴海岛屿中的族群(Adolf Erman u. Hermann Grapow,W?rterbuch der Aegyptischen Sprache, Bd. 3, S. 11)。但尼比则认为该词之前曾出现在第十一王朝时期哈玛玛特谷地(Wadi Hammamat)中的铭文,进而推断哈乌奈布特人存在的区域不远于三角洲地区(Alessandra Nibbi, “The Great Tombos Inscription: Some Geographical Notes,” pp. 91-96)。但应该强调的是,无论该族群是否来自爱琴海的岛屿,当埃及人描述敌人时,哈乌奈布特人通常被列为埃及敌人中的首位,这也表明了这一族群是与埃及毗邻最为重要的敌对族群,参见J. Vercoutter, “Les Haou-Nebout,”Bulletin de lInstitut Fran?ais dArchéologie Orientale. Vol. 46 (1947), pp. 125-158。

    [11] 铭文作“rtHw-qAbt”,“rtHw”意为“被束缚”,“qAbt”为“胸”。“胸部被束缚的人”,指代来自埃及北部的外族。

    [12] 铭文作“inw”,在埃及文献中含义近似礼物的埃及语有“inw”、“bAkw”和“biAt”。但这三种礼物的使用并非埃及人随意为之。“inw”通常与亚洲人联系在一起,“bAkw”与努比亚人配合使用,“biAt”则更多的是与蓬特地区形成固定搭配。虽然埃及语字典中将“inw”解释为贡品(tribute),但“inw”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贡品,在古王国之前它广泛用于埃及官吏和国王之间的馈赠,新王国之后该词才更多的使用在埃及国王与外族之间的物品外来中。关于“inw”的讨论,可参见Edward Bleiberg, The Official Gift in Ancient Egypt, Norman & London: 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 1996, pp. 90-114;Mario Liverani,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n the Ancient Near East, 1600-1100BC, New York: Palgrave, 2001, pp. 175-182。此外,郭丹彤教授在《埃及与古代地中海世界的交往》(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112—113页)中亦有所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