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的荒诞世界体系

    姜文婷

    内容摘要:阿尔贝·加缪是存在主义代表理论家,小说《局外人》是加缪阐释其存在主义思想的重要著作。《局外人》通过主人公默尔索的视角描写了荒诞世界的本来面目,刻画了理性的疯狂以及个人对荒诞世界的抗争。

    关键词:荒诞 理性 抗争

    高度严整的理性大厦崩溃于20世纪初,当上帝因为不可重生的死亡退出西方社会的精神领域时,人们发现悬挂于高空之上的只不过是折射着人类傲慢与无知的一堆碎片,而非真正能给大地带来希望的太阳。在希望与幻想追随上帝死去的大地上,荒诞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显露出它原本的面目。

    一.荒诞世界的本来面目

    《局外人》是加缪阐述其存在主义思想的经典之作,但与其他表明自己观点的小说不同,《局外人》通篇全无说教,而是通过主人公因为在自己母亲葬礼上没有哭泣而被司法体系宣判死刑的故事将世界的非理性一一展现在读者面前。小说以事件亲历者默而索的视角进行叙述,在冷静客观到几乎让人心寒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汹涌的热情。

    加缪认为世界是荒诞的,“所谓荒诞,是指非理性与非弄清楚不可的愿望之间的冲突。”此处的“非理性”指的是以人的理性不可全然把握的世界的多样性与隐晦性,而“非弄清楚不可的愿望”是指作为天地之间具有自主性的存在主体的人,所渴望的、能够把握的单一性和透明性。

    “荒诞”的解释是“不真实、不近情理”。既缺少西方宗教背景、又并非出于资本主义文化环境的我们在看到“荒诞”这个词时产生的第一理解往往都倾向于贬义。当“荒诞”这个词作为关键词建构一个理论体系时,对于这个理论体系所描述的世界,我们很难不产生那种类似于莎士比亚“一座荒芜无治的花园”的排斥感。

    因为科学解释现象从而给人类带来希望与愉悦,所以加缪在《荒诞的藩篱》中对科学给与了充分地肯定,但是在这肯定之后,加缪笔锋一转,写道“你们告诉我神奇美好又多姿多彩的宇宙归结为原子,而原子又归结为电子……你们对我说有一种见不着的星球系统,有不少电子围绕着一个核团团转动。你们用形象向我解释了世界……”这种用一个形象类比另一个形象的方式想必大家都不陌生,人们所自以为的那种清醒的认识实际上是通过具有不确定性的隐喻被人们了解进而奉为真理的。所以原本看起来那个无比进步、现代化的科学理性世界实际上根基不稳。通过这一连串的推理,加缪用理性摧毁了理性。

    这样看来,理性真实不过是人们自以为是的一种幻象,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曾改变它的非理性底色。

    理性被摧毁之后我们再来看被荒诞——即不真实、不近情理,所定义的这个世界时,我们完全可以说:所谓“荒诞”,表现得仅仅是世界的一种原始性状态,它是一个中性词语,是没有贬义或褒义的划分。加缪将荒诞定义为世界的本来面目,他的荒诞世界虽然是“无治”(永远不可能以理性完全把握)的,但它既没有“长满恶毒的莠草”(坏到极点),也没有圣光普照。

    荒诞是“世界逃脱我们显露出自己的本色”,世界指的是与我们发生关系的那部分世界,它既包括自然环境,也包括自我之外的“他者”(人文环境)。在小说《局外人》中,加缪对于这部分有一些有意识的描写,在为母亲送葬过程中表现得几乎固执的、母亲的名义上的未婚夫贝莱兹,或者老人萨拉玛诺和他那条相互折磨又相互怜惜的狗,甚至于星期天从主人公楼下走过的各色行人都是这种“他者”的表现。他们的存在都是一种偶然,是无法用理性的方式追问存在原因的万物万象。这部分世界看似围绕在主人公身旁但并不与主人公发生直接的联系,他们仅仅是一种充满无限的、难以被人把握的可能性的环境,因而主人公大多数的时候是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来对这些人、这些事情进行观察、感受。如果说他们的存在对于主人公默而索来说有什么重要意义的话,那应该就是让主人公尽可能的去感受世界的荒诞底色。这些人这些事是自然而然的,不为什么,他们只是这么存在着。

    二.理性的疯狂

    海德格尔说“人类生存的完整性和局限性比人本身处于更优先的地位。”这句话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揭示康德“纯理性”的局限性,更重要的是它隐含了一个存在主义的重要思想,即存在先于本質。

    荒诞的世界中上帝随着人们的清醒而死去,在没有优先于人的存在(本质)的影响下,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完全是自我选择的结果。我的存在通过自我选择而建构起我的本质。人在与世界的接触中意识到自己不但不同于世界甚至于并非这个世界的组成部分(世界离了任何人都可以照常运行下去)。

    用人类掌握的部分理性去解释全部的世界是疯狂的,在触及本原问题时,古来哲学家或将之归结于上帝的神圣,或将之抽象为一种不可触摸的本体,但加缪认为这些方式归根结底都是“要么一切都能解释清楚,要么什么也别解释。”所谓“一切都能解释清楚”是指接受了他们的理论,以他们的思维模式主导自己的思考过程;而对立的“什么也别解释”则是指跳出框架,这些失去了最根本依托的所谓的理论便缺少从根源上成立的条件。因此,一切试图将世界与个人存在清晰化的解释都是自欺欺人。简而言之,一切解释都是徒劳无功的。

    但是如前所述,加缪认为世界是荒诞的,但也不全然否定科学和理性,他将理性限制在人的认知能力这样一个有限的范围之内。“世人只对包围着他们的藩篱保持着明确和确切的认识”,一旦人们试图将藩篱之外的非理性荒诞世界纳入自己理性理解的天地,即试图用理性解释自己认知能力之外的事情的时候,就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混乱。

    小说《局外人》的高潮是主人公默而索杀人之后的庭审,在这一过程中,参与审判的法官、警察、律师、陪审团、证人、记者等形形色色职业的人物向我们展现了令人难以忍受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混乱的社会现实。

    许多分析都将这场审判看作是荒诞世界的荒诞表现,但是,造成混乱的的确是荒诞吗?在对默而索最后被判死刑起决定性作用的那场检察官对事件经过的推理中,检察官对于事件经过的推断从默而索的道德败坏出发,用严密的逻辑推理将前后发生的一系列不相干的事情赋予因果,并将原本处于这场“卑鄙无耻的桃色纠结”的边缘的默而索推到了主角的地位。这样的推论是合情合理,符合人的常规认知的。相比较而言,默而索“杀他是因为太阳”这样的原因听起来似乎的确荒唐可笑,虽然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被判死刑之后的默而索拒绝神父的祈祷甚至于上诉的希望,在最后的临界点上对自己一直坚持的对待生活的方式有了清醒的认识。

    “死囚”是加缪存在主义哲学中一个重要的象征。死囚作为个体生命价值被世俗社会完全否定掉的存在,他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脱离世俗公约的支配,他的个体生命所拥有的可能在一生的最后这个阶段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有。“死囚”是被社会所放弃的一类人,当某个人被社会定义为“死囚”的时候,罪已至死的个体便超出了社会的接受范围,因而也就不受这个社会群体中一切规则的制约。从这个意义上说,死囚是人类某个具有不可约束性的极点。

    许多分析者认为默而索是一个被社会残害的无辜者,因此作为戕害他人的恶势力的对立面的默尔索是一位反抗英雄。但是,无辜并不是成为英雄的条件。我认为,持这种说法的人旨在通过社会对默而索的殘害转移读者的关注,那么他们不想别人注意到的点是什么呢?我想应该是:默而索是否有罪。

    加缪在论述荒诞人的时候说“他不懂罪孽观……他严以律己,仅仅凭借他所知道的东西生活,眼见为实,随遇而安”。杀人这件事对默而索几乎没有造成什么心理上的影响,我们更不必期望他会像聂赫留朵夫一样深深的为自己的罪孽忏悔。这样的表现无疑不符合任何一个正派的人的心理预期的,也无法用道德观念解释圆满的。所以说,他有罪还是无罪?

    正像是司法体系的判决不能说明他有罪一样,共同处于荒诞世界、包括我们在内的任何人也都无权说明他无罪。刺眼的阳光促使默尔索在一种极其草率的情况下剥夺了他人的生命,他在被判有罪之后拒绝上诉是他对行为后果的承担。以命抵命是他唯一能做的,所以他拒绝无用的忏悔。这里并不是说他认为自己的死能将行为一笔勾销,只是对于他——一个有局限性的人来说,这是他对自己行为负责的唯一选择。默而索这个人物是超越世俗伦理的,死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无人可以审判。

    而小说着意表现的荒唐不是他被判处死刑这个结果,而是原本杀了人的他却死于特立独行、死于思想独立。荒诞对世界真实面目的血淋淋的揭示是以永恒真理嘴脸出现的伦理社会所不容的,相对应的是它也同样是容不下伦理社会的。

    参考文献

    [1](法)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著.局外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

    [2](法)阿尔贝·加缪著;丁世中,沈志明,吕永真著.西西弗神话[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7.

    [3]马小朝.觉悟到荒诞的局外人态度——加缪文学作品人物形象论[J].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24(01):62-66+94.

    [4]郭宏安.多余人?抑或理性的人?——谈谈加缪的《局外人》[J].读书,1986(10):70-76.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