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小说语类中的评价者与态度意义的范畴化 |
范文 | 陈玉娟 刘玉洁 〔摘要〕 文学语篇(尤其是小说)的语境具有三个层次,因而产生了隐含作者、叙述者和叙述对象三类评价者。他们在语篇中的立场存在一致、对立、冲突等多种关系,使得态度意义的范畴和评价对象也相应变化。在识别一个态度成分的意义范畴时,需先判断其所属的语境层次,再根据各语境层次对应的评价者确定态度成分的评价对象和范畴。该分析方法既能揭示作者的写作手法,又能挖掘语篇背后的写作动机,对评价系统和评价文体学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关键词〕 小说语类;态度意义的范畴;语境;评价者;评价对象 〔中图分类号〕H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18)05-0020-08 引 言 Martin等人建立的评价系统把语言使用者在语篇语义层面表达的各类评价意义范畴化,成为语篇人际意义的重要分析框架。它被广泛应用于新闻、学术、广告、法律、文学作品等不同类型的语篇分析中,是迄今为止发展最为成熟的语篇价值分析模型[1],也是应用范围最广的语篇分析工具之一,还是英语语言学硕士研究生最热衷的论文选题。仅2007年至2017年期间,中国知网上能搜索到的有关评价系统的硕士论文就高达1000余篇。依据评价系统进行的语篇分析研究往往涉及评价意义在语篇中的识别或范畴化。该过程受语境、语篇类型、读者的阅读立场等诸多因素制约,具有高度复杂性的特点。此外,评价系统各范畴的表达形式多样,也给评价成分的理解和识别带来了极大困难[2][3][4]。 在文学语篇(尤其是小说)中,评价意义的复杂程度高于其他语类,仅凭评价系统有时难以确定一些评价成分的范畴。以《林家铺子》为例,小说人物林先生对上海打仗的态度是“和他不相干”,属于消极估值性鉴赏,而读者不会认可林先生的评价,反而会就此对林先生作消极恰当性判断。再如,林先生所言“数目可真不算大”与商会长的话“四百块钱是花得不冤枉罢”,虽然同样含有认同介入,但读者对这两种介入的反应不同,二者需要区别对待。然而,综观以评价系统为指导的语篇分析,评价成分在小说中的特殊性和复杂性似乎没有引起足够重视[5][6][7]。至少这些文章呈现的态度范畴分析显示,研究者仅利用了评价系统的分析框架,没有说明评价者导致的评价范畴多层次性的处理方法。这会直接降低评价资源分布统计的精确度,从而影响了研究结果的可靠性。陈玉娟[8]已经分析了小说介入意义的特殊之处,本文拟阐释另一重要子系统——态度系统在小说中的范畴化。 态度系统是从情感、道德伦理和美学角度对人的情绪、言行和事物、现象做出的评估,分为情感、判断和鉴赏三个次范畴,每个次范畴又可以进一步细分,如图1所示。 态度成分的意义范畴受评价者和评价对象影响。本文首先阐释小说中存在的评价者及其识别方法,再结合实例演示如何根据评价者识别态度成分的范畴,最后说明评价对象与态度意义的范畴。 一、 小说中的评价者 评价者是评价意义的来源。评价意义是文本信息的一部分,识别评价者也就是寻找信息发出者。信息传递属于叙事学的研究范围,因此,可以借助叙事学的理论分析评价者。彭宣维[9]以叙事学的叙事交流模式作为评价者的识别框架,提出文学话语中评价意义的三种来源:隐含作者、叙述者和叙述对象,并用系统图表示这三类评价者表达评价意义的立场配置模式,如隐含作者和叙述者的评价立场相等或基本一致,隐含作者与叙述者的评价一致、与叙述对象不同等等。对于一个评价成分所涉及的多个评价者,他用“图形-背景”理论说明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即隐含作者、叙述者和叙述对象可能会处于不同突显地位,或成为显性评价者,或退居背景位置。 小说的评价意义来自隐含作者、叙述者和叙述对象三类评价者,这是由语篇与语境的关系决定的。在语言学领域,论述语篇与语境关系且最有影响的语境模型有Halliday[10]、Martin[11]和van Dijk[12][13]等。Halliday的语境模型系统地解释了语境对语义选择的制约作用,直接涉及文学语篇语境[10],被认为能让人们“清晰地洞悉外部经验世界作用于文本内部世界的机制,从而为文学寻求更合理的研究方法提供了一种新的语言思想”[14]。因此,本文采用Halliday的语境思想分析小说的评价者来源。Halliday[10](146)认为文学语篇的特殊之处在于其至少有两个层次的情景,第一层是作者进行文学创作的社会活动,其语旨是作者以叙述者或施教者等身份为读者提供信息、审美或道德服务,第二层是作品记叙的社会活动,其语旨是该活动的参与者及其关系。张德禄[15](264)则提出作者以叙述者、施教者等身份为读者提供服务的活动可以视为两个层次,从而文学语篇可以区分出三个层次的语境。第一层次语境是作者创作语篇的社会情景,在作品中没有直接语言表达形式,但始终蕴含在语篇内,主导其他层次语境和语言的选择。第二层次语境是语篇的叙述者向读者叙述故事的活动;第三层次语境是所叙事件及叙述对象构成的活动,语篇内容是该层次语境的直接体现。三者的关系如图2所示。来自这三个层次语境的话语参与者都是语篇评价意义的来源,分别是作者、叙述者和叙述对象。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当第二层次语境中的叙述者是作者本人时,第一、二层次语境重合,如报告文学。第二层次语境中的叙述者也可能参与到所述事件中,此时,第二、三层次语境重合,如使用第一人称叙述者的小说。当叙述者既是作者本人、又参与所述事件时,三个层次重合为一个层次,如名人自传、回忆录等。 二、 小说中的评价者与态度意义范畴 语篇态度意义范畴的选择是语境制约的结果。文学语篇语境的多层次性必然带来语篇态度意义的复杂化。下文将结合评价者所在的语境阐释其对态度范畴的影响。 (一) 隐含作者的评价 来自小说第一层次语境的评价者是小说的创作者。确切地说,是处于特定创作状态、以某种立场来写作的作者,而不是真实作者。Booth[16]把這样的创作者称为“隐含作者”。为了避免与真实作者混淆,本文沿用Booth“隐含作者”的说法。识别隐含作者的态度意义时,要注意与真实作者的区分。真实作者是处于日常生活中的人,个人的背景、经历等往往会影响一个人的创作,但隐含作者有意或无意地选择我们会读到的东西,作品是隐含作者选择、评价的产物,读者应该挖掘的也是隐含作者表达的评价意义。挖掘隐含作者立场的说法与评价系统提出的顺从性阅读是一致的,读者不应把真实作者的立场带入评价意义的分析,而应把隐含作者看作评价者。例如,为了获得民众支持,总统竞选人在演讲中也许会发表自己不完全赞同的观点。竞选演讲中的评价意义来自于以竞选身份演讲的隐含作者,而不是竞选者本人。又如,希特勒在炫耀自己胜利的演讲“征服欧洲”中,称欧洲和美国是“好战分子”“一再蛊惑大众的心灵”。虽然我们绝不认可希特勒的观点,但演讲的隐含作者才是评价者,所以“好战”“蛊惑”在语篇中体现隐含作者对欧洲和美国的消极判断。 隐含作者在小说中不直接发声,其评价是通过叙述者或叙述对象发出的。下文将结合叙述者和叙述对象的声音分析隐含作者如何决定态度意义的范畴化。 (二) 叙述者作为直接评价者与态度意义的范畴化 叙述者是文本结构内部叙事信息的发出者,可能作为故事人物之一,以第一人称形式出现,如《最后一课》中的小弗郎士、《喧哗与骚动》中的班吉等。叙述者也可能在故事之外,以局外人、甚至非人格化形式出现,如《傲慢与偏见》、《老人与海》等。 叙述者所在语境的层次视语篇而定。在三个层次的语境都不重合的语篇中,即叙述者不是隐含作者,也不是小说人物,叙述者属于第二层次语境。第二层次语境受第一语境的主导,叙述者作出的评价意义要同时体现两个层次的情景。如果评价成分在两个语境下都属于相同评价类型,那么来自第一、二层次的叙述者和隐含作者都是该成分的评价者。例如: (1) 老人消瘦而憔悴,脖颈上有些很深的皱纹。(海明威:《老人与海》,吴劳译) (2)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孙犁:《荷花淀》) 无论在叙述者讲述故事还是作者创作语篇的语境中,“消瘦”“憔悴”都体现消极能力判断,“洁白的雪地”“洁白的云彩”体现积极反应性鉴赏,所以它们的评价者是叙述者和隐含作者。这些评价来自叙述者,隐含作者不直接评价,而是通过叙述者表达,这就是彭宣维[9]所说的评价者之间的“图形-背景”关系。叙述者前显为图形,隐含作者是其后的背景。 如果态度成分在两个语境下体现不同语义范畴,则两个语境中的评价者对应体现各自语境的语义类型。叙述者是体现第二层次语境的评价类型的评价者,隐含作者是体现第一层语境的评价范畴的评价者,二者仍然是“图形-背景”关系。例如: (3) 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为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简·奥斯丁:《傲慢与偏见》,王科一译) (4) “黄包车!”潘先生很入调地喊。车夫们听见了,一齐拉着车围拢来,问他到什么地方。他稍微昂起了头,似乎增加了好几分威严,伸出两个指头扬着说,“只消两辆!两辆!”他想了一想,继续说,“十个铜子,四马路,去的就去!”这分明表示他是个“老上海”。(叶圣陶:《潘先生在难中》) 两个例句的第二层次语境是叙述者叙述事件,叙述者声音中评价词汇的字面意思就是叙述者表达的评价,“举世公认”“真理”是积极估值性鉴赏,“很入调”“似乎增加了好几份威严”是积极态势性判断,“老上海”是积极能力性判断。例句的第一层次语境是两位作者为读者提供阅读、道德、审美等服务的创作活动,划线部分的字面评价意义与语篇的第一层次语境冲突。简·奥斯丁创作《傲慢与偏见》时没有把“凡是很有钱的单身汉都想娶妻结婚”奉为真理,而是认为这一想法有些可笑。逃难的潘先生在隐含作者眼中也没有表现出积极态势和积极能力,而是苟且偷安、庸俗不堪。所以,在隐含作者看来,例(3)的评价类型是消极反应性鉴赏,例(4)是消极恰当性判断。 第一、二层次语境不重合时,还值得一提的是如何分析引发态度意义的评价者。相对于态度词汇表达的铭刻式(inscribed)评价,Martin[17](62)把概念意义间接体现的态度称为引发(invoked)式态度意义。概念意义引发的是叙述者还是隐含作者的态度?亦或二者兼有。引发态度的分析还是要遵循意义体现语境的原则,现以例说明。 (5) 将近一星期不曾露脸的东洋货又都摆在最惹眼的地位了。(茅盾:《林家铺子》) (6) 他给恐惧缠住了,他老怕粮食维持不了多久。他向厨子,船舱里的服务员和船长打听食物的贮藏量。(杰克·伦敦:《热爱生命》,万紫译) (7) 芦花丛中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难逃可无忧。(施耐庵:《水浒传》) 结合上文,读者不难推断,将近一星期不曾露脸的东洋货又摆出来的原因是林先生给党部送了钱。例(5)的言外之意是国民党党部禁卖东洋货是假,趁机敲诈索贿是真,所以引发消极恰当性判断。该判断的依据是上下文,所以第二层次语境可以引发态度意义,叙述者是直接评价者,而隐含作者是处于背景地位的评价者。例(6)划线部分引发的是叙述对象的恐惧情感,是对前一句的论证,也是第二层次语境触发的态度。例(7)是选自《水浒传》“吴用智赚玉麒麟”的一首藏头诗。为了把满脑忠君思想的玉麒麟卢俊义拉上梁山,吴用假扮算命先生,利用卢俊义欲躲避“血光之灾”的惶恐心理,让其把这首藏头诗书于家宅墙壁上。诗中隐含“卢俊义反”这一评价意义,但隐含作者有意不让它在第二层次语境中显示出来,所以该态度的评价者只是隐含作者,没有叙述者。 在承担评价者角色时,隐含作者和叙述者的区分不是绝对的,有时难以断定评价意义仅体现第一层次语境还是两个层次的语境兼有。 当叙述者是作者本人时,语篇的第一、二层次语境重合,叙述者同时是隐含作者,两位评价者具有同等的图形地位。这种情况一般存在于紀实性语篇,小说中不会出现。例(8)的积极与消极估值性鉴赏、例(9)的消极态势性判断,都是以叙述者和隐含作者为显性评价者。 (8) 越是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越能检验城市管理者的水平;越是被人们忽略的细节,越能看出管理者的智慧;越是那些貌似不起眼的地方,越可能在紧要时刻考验管理者的应对能力。(2011年6月24日人民网评:《暴雨致积水严重,城市内涝是考验更是拷问》) (9) 我昔生忧患,愁长记忆新;童年习冻饿,壮岁饱酸辛。滚滚横流水,茫茫末世人; 倘无共产党,荒野鬼为邻!(老舍:《老舍自传》) 当叙述者是故事人物之一时,语篇的第二、三层次语境重合,叙述者表达的评价意义要直接体现这两个层次的语境。作为故事人物之一的叙述者是显性评价者,隐含作者是隐性评价者。 (10) 窗外又传来普鲁士士兵的号声——他们已经收操了。韩麦尔先生站起来,脸色惨白,我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大。(都德:《最后一课》,陆达成、陆谷孙译) (11)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鲁迅:《孔乙己》) “惨白”“高大”的显性评价者是叙述者兼故事人物小弗朗士,评价范畴分别是消极反应性鉴赏和积极恰当性判断,与第一层次语境一致,所以隐含作者是背景评价者。“难懂的”“快活的”来自叙述者兼故事人物的酒店小伙计。从小伙计的角度看,两个词分别表达消极和积极的反应性鉴赏。隐含作者却借此表达对孔乙己的消极态势性判断。 (三) 叙述对象作为直接评价者与态度意义的范畴化 叙述对象属于第三层次语境,该语境决定叙述对象表达的态度意义范畴。叙述对象表达的评价一般出现在人物的思想和言语中,以直接引语、间接引语、自由直接引语等形式出现。此外,凡采用叙述对象的眼光表达的态度意义,即使以叙述者的声音表述,也应该把叙述对象看作评价者。下面三个例句的评价者都是各自的叙述对象:石青嫂子、林先生和刘姥姥。例(12)、(13)使用的是直接引语和自由间接引语形式,例(14)的前一句是叙述者以人物眼光表达的鉴赏,后一句是以直接引语形式表达的人物思想。 (12) 石青嫂便责备地说:“你问他们做啥子?他们都是些强盗拐子!”(艾芜:《石青嫂子》) (13) 林先生怔了一下。什么上海打仗,原就和他不相干,但中间既然牵连着“东洋兵”,又好像不能不追问一声了。(茅盾:《林家铺子》) (14) 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却不住的乱幌。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儿?有甚用呢?”(曹雪芹:《红楼梦》) 同第二层次语境一样,第三层语境也受第一层次语境支配。它是隐含作者创造的,情景中的事件、人物、人物关系等都为第一层次语境服务,表现在评价意义上就是隐含作者通过叙述对象表达评价。如果叙述对象表达的态度类型能体现第一层次语境,那么叙述对象是显性评价者,隐含作者是隐性评价者。如果叙述对象表达的评价范畴与第一层次语境不符,还要看隐含作者想借此表达什么意义。例如, (15) “你该想想,性命更要紧呀!”老太婆责备起来,“他们那一家人,有钱有势,啥子歹毒事情做不出来!”(艾芜:《石青嫂子》) (16) 黑麻子怒叫道:“不识好歹的贱狗!我们这里管你们那些事么?再不走,就开枪了!”(茅盾:《林家铺子》) (17) 老头子不禁失笑起来:“你真想得好!他会要你这些东西?鱼呀,肉呀,都吃不完的,还要你南瓜红苕做啥子?除非拿去喂猪!就是喂猪,他也不会要的,人家喂猪,全是糠拌饭!你想都不要想,我也不好意思去说的!”(艾芜:《石青嫂子》) 例(15)的敘述对象与隐含作者的评价立场一致,他们之间是“图形-背景”关系。例(16)的叙述对象明显站在隐含作者的对立面。在第三层次语境中,该句的评价意义是以黑麻子为评价者、以讨债的穷苦人为评价对象的消极能力性判断。在第一层次语境中,该句则体现隐含作者对黑麻子所作的消极恰当性判断。例(17)的叙述对象也与隐含作者立场不一致。“想得好”是甲长对石青嫂子的消极恰当性判断,而在第一层次语境中,它表达的却是石青嫂子的不幸及甲长和吴大老爷的贪婪。该句中的其它评价是甲长对吴大老爷的积极能力性判断,而在隐含作者眼中,它们都是消极恰当性判断。 叙述者对不同叙述对象具有不同程度的倾向性或对立性,因此,叙述者与叙述对象的观点可能相同,也可能不一致,分别作背景和图形评价者。此时,仍然要参照第一层次语境,同时分析隐含作者所作的评价。例如: (18) 那时,他家正在“发”;他的父亲像一头老牛似的,什么都懂得,什么都做得;便是他那创家立业的祖父,虽说在长毛窝里吃过苦头,却也愈老愈硬朗。(茅盾:《春蚕》) (19) 他还穿着那件过冬的破棉袄,他的夹袄还在当铺里,却不防才得“清明”边,天就那么热。“真是天也变了!”老通宝心里说,就吐一口浓厚的唾沫。(茅盾:《春蚕》) 例句的直接评价者是叙述对象老通宝。从上下文推断,叙述者与老通宝对其父亲、祖父的态度一致,这也是隐含作者的观点,所以例(18)的评价者是老通宝、叙述者和隐含作者,前者是图形,后两者是背景。在例(19)中,“天也变了”是老通宝对天气变热的评价,属于反应性鉴赏,而隐含作者用“天”隐喻当时中国的社会形态,体现蚕农生存环境的恶化,是消极估值性鉴赏。从文本的叙述信息推断,叙述者与隐含作者的看法更接近。 除了隐含作者、叙述者和叙述对象,具有层级包含关系的叙述对象作评价者的情况也需要考虑,即叙述对象2的评价由叙述对象1引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叙述对象1同意叙述对象2的观点,则两人都可以视作评价者,否则只能看作叙述对象2的态度。叙述者和隐含作者是否是背景评价者,则要参照各自的语境,并根据语境确定态度范畴。现举例说明。 (20) 大娘说:“我听老七说你拉得好,所以到庙里,一见这琴,我想起你,才说就为姐夫买回去吧。”(沈从文:《丈夫》) (21) “没有么?有的,有的!我家自管蚕花不好,可并没害了谁,你们都是好的!你们怎么把我当作白老虎,远远地望见我就别转了脸?你们不把我当人看待!”(茅盾:《春蚕》) (22) 雨村笑道:“……但这一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是一个举业的还劳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比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曹雪芹:《红楼梦》) 例句中出现了“听老七说”“你们怎么把我当作”“说起来更可笑”等表示亲近或疏远引述观点的标志。例(20)的两位叙述对象“大娘”和“老七”的观点相同,都是“拉得好”(积极能力性判断)的评价者。例(21)、(22)的叙述对象1都不同意叙述对象2的立场,只有后者才是评价者。参照文学语篇的第一、第二层次语境,两个例句的划线部分也体现隐含作者和叙述者的态度,二者立场基本一致,但与叙述对象2不同,应该分别属于对叙述对象2“荷花”的同情及对“甄宝玉”的态势性判断。 从理论上讲,叙述对象的层级可以无限添加,但这样影响阅读效果,在实际情况中非常罕见。即使遇到这种现象,仍然适用上文提出的原则,所以不再举例。 (四) 评价者与态度意义范畴的对应关系 上文结合例句分析了评价者如何影响态度范畴,并提出利用评价者所在的语境层次确定态度范畴的原则。小说中评价者与态度意义范畴的所有关系可以汇总如下: 表中的小写字母a、b、c、d分别代表隐含作者、叙述者、叙述对象1和叙述对象2,粗体表示评价者的图形地位。评价者的“图形-背景”地位是由各自所在的语境层次决定的。属于第一层次语境的隐含作者始终处于背景地位,处于第三层次语境的叙述对象处于图形地位。相对于隐含作者而言,叙述者突显为图形评价者,而相对于叙述对象,叙述者则退居背景地位。在语境层次有重合的语篇中,评价者的突显性地位也随之发生改变。例如,当第一、二层次语境重合时,隐含作者与叙述者都成为显性评价者。 表中的大写字母A、B、C、D代表不同态度范畴,也包括零评价。如在例(20)中,两位叙述对象表达积极能力性判断,可用A表示,而隐含作者和叙述者却没有明确态度,这就是零评价,可用B表示。 最后一列的“≈”表示评价者的立场基本一致,所作评价可以归入相同范畴。然而他们又是不同层次的评价者,在文本中具有不同作用,态度不可能完全相同,所以本文用“≈”代表这种关系。 三、 评价对象与态度意义范畴 评价对象是情感、判断等态度意义的表达对象。同态度范畴一样,评价对象也受评价者影响。同一个评价成分,也会因为评价者的异同出现一个或多个评价对象。例如: (23)抗战初年,汉奸敌探溃兵土匪到处横行,那时金旺他爹已经死了,金旺、兴旺弟兄两个,给一支溃兵做了内线工作,引路绑票,讲价赎人,又做巫婆又做鬼,两头出面装好人。(赵树理:《小二黑结婚》) (24)华威先生的态度很庄严,用种从容的步子走进去,他先前那副忙劲儿好像被他自己的庄严态度消解掉了。(张天翼:《华威先生》) (25)她先是恶意地讥嘲她:说是一到秀才底家里就高贵起来了,什么腰酸呀,头痛呀,姨太太的架子也都摆出来了;以前在她自己底家里,她不相信她有这样的娇养,恐怕竟和街头的母狗一样,肚子里有着一肚皮的小狗,临产了,还要到处地奔求着食物。(柔石:《为奴隶的母亲》) (26)天上罩满了灰白的薄云,同腐烂的尸体似的沉沉的盖在那里。云层破处也能看得出一点两点星来,但星的近处,黝黝看得出来的天色,好像有无限的哀愁蕴藏着的样子。(郁达夫:《春风沉醉的晚上》) 《小二黑结婚》的隐含作者与叙述者的立场一致,评价对象也均为金旺、兴旺弟兄。张天翼用充满讽刺的笔调描写华威先生的行为。虽然隐含作者和叙述者表达的评价类型不同,但二者的评价对象都是华威先生。例(25)有隐含作者、叙述者和叙述对象三位评价者。显性评价者“秀才大妻”评价的对象是故事的女主人公,而背后的隱含作者与叙述者却借此表达对秀才大妻的消极恰当性判断。例(26)的两位评价者是隐含作者和叙述者。叙述者的评价对象在语篇的叙述层面,是“薄云”和“天色”。在隐含作者眼中,“腐烂的尸体似的”具有象征意味,令人想起黑暗腐烂的社会,这才是隐含作者所针对的评价对象。 评价成分的适用对象取决于评价者的立场。就一个评价成分而言,如果来自立场相同的评价者,那它们针对的是同一对象。如果评价者的观点不一致,则评价对象可能相同,也可能不同。评价者与评价对象所有可能的对应关系总结在表2中。 评价成分和评价者两列内的字母含义与表1相同。希腊字母α、β、γ代表不同的评价对象。表中只列出隐含作者、叙述者两重评价立场和隐含作者、叙述者、叙述对象三重评价立场中,评价对象可能出现的情况。这种关系可以进一步应用到隐含作者、叙述者、叙述对象1和叙述对象2的四重评价立场中。 评价对象有时直接在叙事层面出现,如例(23)、(24)、(25),有时需要根据语篇的三层语境推断,如例(26)、(27)、(28)。 (27) 这年头,谁能够顾到将来呢?眼前得过且过。(茅盾:《林家铺子》) (28) “这花叫‘万年青,永久这样!”他在花瓶旁边的烟灰盒中,抖掉了纸烟上的灰烬,那红的烟火,就越红了,好像一朵小花似的,和他的袖口相距离着。(萧红:《鲁迅先生记》) 从句式上看,例(27)的评价对象是不定代词“谁”,但说这句话的是万般无奈的林先生,我们从语境中推断林先生是“能够”和“得过且过”的评价对象。在例(28)中,从叙述者和句式上看,“永久这样”指“万年青”,但在第一层次语境中,隐含作者把鲁迅先生比作万年青,因此,鲁迅先生才是真正的评价对象。 四、 结 语 小说语篇中存在大量由词汇、词组、小句等不同形式体现的态度意义。与新闻、广告等语类不同,小说中的态度像数学中的函数一样,范畴随着评价者和评价对象的变化而变化。本文通过分析小说的多层次语境,找到了小说中存在的三类评价者及其对应的评价对象,并结合实例,详细阐释了如何识别态度成分的评价者、评价对象及相应的范畴,提高了评价系统用于小说语篇分析的适用性和准确性,对评价系统和评价文体学都具有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1] Thompson, G. & Hunston, S. Evaluation in text [A]. In Brown, K. (ed.). Encyclopedia of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Vol. 4, 2nd edn) [C]. Amsterdam/Boston: Elsevier, 2006: 305-312. [2] 王振华,马玉蕾.评价理论:魅力与困惑[J].外语教学,2007,(6):19-23. [3] 彭宣维,杨晓军,何中清. 汉英对应评价意义语料库 [J].外语电化教学,2012,(5):3-10. [4] 彭宣维等. 汉英评价意义分析手册[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 [5] 肖祎,王杨,苏杭. 少数族裔文学作品中的态度意义研究——基于评价理论的个案分析[J]. 外国语文,2013,(6):34-38. [6] 杨汝福,曲春玲. 态度系统视角下小说《手斧男孩》的评价意义研究[J].山东外语教学,2014,(5):49-53. [7] 徐云. 评价理论视角下《红字》的态度意义研究[D]. 东北林业大学,2017. [8] 陈玉娟. 小说中的介入意义[J].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4):24-30. [9] 彭宣维. 评价文体学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 [10] Halliday,M. A. K. Language as Social Semiotic: The Social Interpretation of Language and Meaning [M]. London: Arnold, 1978. [11] Martin, J. R. English Text [M]. Philadephia: 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 1992. [12] van Dijk, T. A. Discourse and Context: A Social Cognitive Approach[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8. [13] van Dijk, T. A. Society and Discourse: How Social Contexts Influence Text and Talk [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9. [14] 徐杰,趙中华. 韩礼德语境思想与文学批评[J].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1):139-142. [15] 张德禄. 语言的功能与文体[M]. 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16] Booth, W. C. The Rhetoric of Fiction (2nd edn) [M].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3. [17] Martin, J. R. & White, P. R. The Language of Evaluation: Appraisal in English [M].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5. (责任编辑:高生文) |
随便看 |
|
科学优质学术资源、百科知识分享平台,免费提供知识科普、生活经验分享、中外学术论文、各类范文、学术文献、教学资料、学术期刊、会议、报纸、杂志、工具书等各类资源检索、在线阅读和软件app下载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