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重远:“三位一体”的设计师

    陈小玮

    

    杜重远是张学良十分敬重的幕僚兼挚友。在张学良最苦闷无助的时候,他向张学良提出了“西北大联合”的抗日新思路。

    1936年12月12日,震惊世人的西安事变发生。斯诺将之喻为“历史的大峡谷上实现了一次大跳跃”、中国近代史上“惊险的好戏”。

    事变发生第二天的12月13日,南京方面发布了“讨伐令”。

    12月14日,中共中央致电张学良、杨虎城,建议东北军、西北军、红军三方成立统一的军事组织“西北抗日援绥联军”,张学良为司令,杨虎城、朱德分别为副司令,做好了迎战准备。这标志着“三位一体”的形成。

    杜重远是“三位一体”构想的提出者,也是积极的推动者。张学良从“剿共”到“联共”的转变,与他也有着极为密切的关联。

    实业报国

    “我与汉卿,相识颇早,相聚悠忽,相知颇深。”杜重远对他与张学良关系做了这样的概括。

    1923年,从日本仙台高等工业学校窑业科毕业的杜重远,回国在东北创建了肇新窑业公司,开始实施他实业救国的理想。一年后,肇新窑业打破了日本人在奉天砖瓦业的垄断局面,从日本人手中夺下了20多万元营业额。“砖瓦虽小道,但我要为国家争回利权,自此略觉自慰。” 初战之胜杜重远颇欣慰。

    鲜为人知的是,肇新窑业还有张学良的12万元的投资。

    1927年3月,杜重远筹集30万元,按瓷器生产的要求对肇新窑业进行了扩建,购置和安装了日本制造的整套机器设备,兴建了宿舍以及能容纳千人工作的厂房,待正式开工生产之际,杜重远遇到资金不足,“几至无法周转”的困局。于是,他面见张学良,一面向他描述发展机器制瓷的可行性和前景,一面说明因缺乏资金有停工之虞。张学良当即表示予以资助,并在不久之后从边业银行拨现洋12万元,作为个人股本,使肇新窑业渡过了难关。

    1928年8月16日,扩建后的肇新窑业正式投产,一年后出品三百余万件。1930年,出品比上一年又翻了一番,达六百余万件,取日货而代之,每年挽回利权达一百万元以上。

    日商采取降价倾销的办法,企图将肇新挤垮,肇新不得不也以降价相抗衡。为增强竞争能力,杜重远积极活动,寻求各方面支持,扩大资金来源。

    1929年10月,杜重远将肇新窑业改为股份有限公司,并经奉天省政府特准,免纳营业税五年,此举解决了亏本问题,生产蒸蒸日上。日商瓷厂则因销路不畅,不得不改做了耐火砖。至此,东北瓷器市场被国货占领。

    年轻有为且富有爱国思想的杜重远,不到30岁就被推举为奉天总商会的副会长,成为东北工商界的著名人士。同时,他还被张学良聘为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秘书,协助处理对日交涉问题。

    但是,“九一八”事变,击碎了杜重远的“实业救国”梦想。

    新生事件

    “九一八”事变后,杜重远不得不放弃在东北苦心经营的我国第一家机器制陶工厂,流亡关内,寻找救国之路。

    1931年9月27日,“东北民众救国会”在北平成立,远在上海的杜重远没有出席成立大会,但他还是被选为执委会常委,兼宣传部副部长。作为张学良在北平成立的智囊核心组成员之一,杜重远经常在重大问题上给他出谋划策。

    杜重远一边在江西继续办实业,一边在上海从事抗日救亡运动。

    当东北军马占山率领部队血战嫩江桥,给日本帝国主义以沉重打击的消息传到上海时,杜重远以及《生活》周刊的主编邹韬奋,共同发起了为援助马占山奋勇抗敌的筹款活动,仅半个月时间就收到全国各地捐款129800元。

    为广泛宣传抗日救国,杜重远从上海出发,沿长江各主要城市——重庆、武汉、长沙、九江、南昌、安庆巡回讲演。三个月内,他作过60多次讲演。

    “沪战已启,东北之血泪未干,黄埔之惨痛又至,仇贼险狠,狂暴已极,幸我十九路军铁血男儿,牺牲头颅以彰正义,连战皆捷,岛贼丧胆,为国家争光荣,为民族放异彩。”得知十九路军在上海人民的全力支持下,为中华民族生存而战时,他这样赞扬“一·二八”抗战精神。

    在安庆讲演的时候,杜重远分析“一·二八”抗战失败原因:“人之谋我是有计划、有系统、有步骤的,我们应敌,却是呼号叫嚣,徒恃虚声。十九路军虽忠勇奋发,但因中国无整个的有组织的反日运动,到底不免失败。”他进一步指出:“对日作战,须全国共同起来,作积极的奋斗!”只要我们“联合成一条战线,全力前进”,“暴力无论如何的凶猛,总抵不过真理的坚强”。

    1933年12月8日,国民党政府以《生活》周刊同情福建政府,“言论反动,思想过激,诽谤党国”,对其下达查封令。

    1934年2月10日,杜重远以他个人名义,登记出版《新生》周刊,并保留《生活》的原班人马。在发刊词中,他明确表示:“本刊不顾艰困,不顾劳瘁,愿与读者诸君,共同努力,以求中国民族的新生。”

    “这好像我手上撑着的火炬被迫放下,同时即有一位不畏环境的艰苦而抢前一步重新把这火炬撑着,继续在黑暗中燃烧着向前迈进。”邹韬奋在他的《患难余生记》中,十分感慨地讲述了从《生活》到《新生》转变的实际意义。

    杜重远为每期的《新生》周刊“老实话”专栏撰稿,一系列文章主题不离抗日。

    1935年5月4日,《新生》周刊第二卷第十五期刊登艾寒松用“易水”笔名写的《闲话皇帝》的短文,掀起了轩然大波。该文从学术角度泛论各国君主制度,提到日本天皇是一位生物学家,如果他不作傀儡皇帝,必能在生物学方面有很多成就。

    此文被日本方面认为是“侮辱天皇”“有害邦交”,日本驻沪总领事向上海政府提出强烈抗议,要求查封《新生》周刊,严惩主编和相关责任人。

    南京国民政府屈服于日本的外交威胁,向日方道歉,并查禁该刊,并以“触犯敦睦邦交,侮辱友邦元首”的罪名,判杜重远一年零两个月徒刑。同时,撤销了上海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撤换了上海市公安局长。

    这就是震惊中外的“新生事件”。

    在法庭上,杜重远大声疾呼:“中国法律被日本人征服了!我不相信中国还有什么法律!”

    三位一体

    鉴于杜重远在社会上的威望,以及全国社会舆论的声援,杜重远在监狱服刑享受着特殊待遇,独居于漕河泾监狱在一块荒地上专为他盖的三间平房内。张学良的部下、军官和朋友,以及地下中共党员,纷纷前来探望狱中的杜重远。

    共产党员胡愈之也是杜重远在《新生》周刊的同事,杜重远入狱后,他几乎每周日都去监狱探望他,介绍一些马列主义书刊供他阅读,同时宣传共产党的反蒋抗日主张。

    狱中的杜重远赞同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主张,并认定东北军只有联共抗日才有出路。

    1935年10月11日,杜重远在狱中与核心组的成员对抗日问题做了深入讨论。谈到东北军的前途时,他提出了一个大胆设想:张学良应利用在西北之机,与杨虎城联络,停止内战,搞西北大联合,以西北为抗日根据地,和国内各实力派联系。

    这个提议得到核心组人员的高度认可,他们给张学良写了一封建议信。鉴于该信只提到东北军退出内战,没有提及联共、联苏问题,杜重远、高崇民、阎宝航三人经过商议,就抗日联共的问题又专门写了一封信,大意是,不能对蒋抱幻想,不能继续打红军消耗实力。东北人民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抗日运动有逐渐被镇压下去的趋势,不能再等待。现在东北军集中到西北,有利于整训军队,对内应联合各抗日力量联共抗日,对外联合苏联、外蒙,举起抗日旗帜,打回老家去,不宜迟疑不决。

    这封信由高崇民带去西安交给张学良。后来,高崇民留在西安,帮张学良做东北军与西北军的沟通联系等工作。

    1935年12月的一天,张学良利用去南京开会之机,秘密去上海会晤杜重远。

    早前,张学良的东北军在西北“剿共”,屡战屡败,损失惨重,且得不到蒋介石的补给。在极其苦闷之际,他在给杜重远的一封信中写到:“几年来教训颇多,特别是一年来,由于认识上的错误,一误再误。决心改弦更张,希望老朋友不要摈弃我。”

    杜重远与张学良进行了推心置腹的交谈,他依然向张学良建议:联共、联杨(杨虎城)、联盛(新疆的盛世才)。“东北军能攻善战,应当用于抗日疆场;日寇并不可畏,真正可畏的是一个民族丧失了气节;只有抗日,东北军才有前途,你个人也可以有荣誉。”杜重远对张学良说,“蒋介石借剿共消灭异己,东北军决不能给蒋做牺牲品,而应联共抗日。”

    杜重远还向张学良分析了实现联合的三个有利条件:第一,中国共产党不久前发表了《八一宣言》,主张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第二,陕西杨虎城将军有抗日思想,其部下有些人主张抗日;第三,新疆盛世才是东北人,他利用地理形势,与苏联的关系搞得很好。这些都是实现西北各方政治力量大联合共同抗日的基础。

    1936年2月,张学良在南京出席国民党二中全会后,去见已转到虹桥疗养院的杜重远,告知他和陕北红军商谈合作已达协议,并约定杜出狱后,代为邀请一些民主人士共赴西北,配合军事组成政治班子。

    杨虎成因牙病在虹桥疗养院就医时,与杜重远也有过多次交谈,这促进了张学良和杨虎成的联合。

    1936年三四月间,高崇民、孙达生、栗又文合写了一个小册子《活路》。这本封皮上绘有残缺的东北地图、用草书写“活路”两字、无作者姓名、无印刷发行机关的小册子明确主张:东北军只有联共、联西北军才能有前途、有活路。在东北军、西北军、红军集成“三位一体”大联合的基础上,联合全国各地实力派共同抗日,在西北组成国防政府和抗日联军,以西北的陕、甘、宁、青为主,联合晋绥以及河北、河南的一部分,还可以联合新疆的盛世才和西南的实力派,组成抗日大联合。

    为了得到国际援助,《活路》还提出联苏的思想。

    高崇民因撰写《活路》遭通缉,后辗转被秘密送到天津躲避。

    新疆被害

    1936年4月9日,周恩来与张学良在肤施(延安)会谈,达成停止一切内战,一致抗日的成果。张学良对周恩来表示:你们在外边逼,我在里边劝,我们对蒋介石来个内外夹攻,一定可以把他扭转过来。张学良认为,蒋介石错在“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需要扭转。

    1936年10月,杜重远出狱。不久,他冒着被国民党特务严密监视的危险,来到西安。两周后,西安事变爆发。

    事变第三天,杜重远回到江西,即被陈立夫软禁。软禁期间,杜重远还致函黄炎培、杜月笙,主张各派团结,拥蒋抗日,认为“今日之事不宜操之过急,各党各派均宜打破成见,共救危舟”。

    直到蒋介石生还南京,杜重远才被释放。

    张学良被禁后,杜重远第一个去看他,然后返回上海积极投入营救张学良的活动。他利用与国民党上层的关系,向熊式辉、宋子文等人做了大量工作,希望早日释放张学良,均未能奏效。

    1937年2月2日,东北军中主战的少壮派孙铭九、应德田、苗剑秋等人和十七路军的主战派宋文梅、王劲哉等人利用杨虎城的犹豫态度,下令杀死了东北军主和派的王以哲军长、交通处处长蒋斌等人,要求立即和中央军决战,此举导致东北军其他几个军长义愤填膺,认为杨虎城和中共纵容少壮派使用杀人的手段威逼东北军打仗。由此,东北军几个军长先后宣布归顺南京政府,一部分投靠中央,一部分甚至率兵向西安进攻。此事件后被称为“二二事件”。

    “二二事件”后,东北军彻底瓦解,杨虎城十七路军仅剩的3万多人独木难支,也只得投降给中央军,杨本人也被迫离开军队出国。“三位一体”宣告解体。

    1939年1月,为了抗日,杜重远来到新疆,接任新疆学院院长一职。

    盛世才是东北人,当时担任新疆省督办,高举抗日旗帜,提出联共联苏的口号,吸引了不少革命青年奔赴新疆。杜重远在新疆学院开讲中国共产党的统一战线课,宣传抗日,宣传民主,反对割据,深受学生们欢迎。他经常在《反帝战线》上发表文章,还在新疆学院里创办了一份宣传新思想的刊物,一心想帮助盛世才把新疆建设成抗日基地。

    1939年夏,杜重远组织了一个一百多人的“新疆学生暑期工作队”,并任队长,沿乌鲁木齐到伊宁一线去各地进行抗日宣传,历时一个半月。

    盛世才认为杜重远在收买人心,11月就解除了杜重远院长一职,将其软禁了起来。

    1943年6月,盛世才为了向蒋介石效忠,杀害毛泽民、陈谭秋、林基路等大批共产党人员。10月,盛世才对杜重远下了毒手,派人给其食物投毒,又令军医注射毒针,并毁尸灭迹。

    两年后,杜重远被盛世才杀害的消息才传入内地。1945年7月24日,各界各党派在重庆举行了隆重的纪念大会。《新华日报》发表社论,称杜重远先生为“最热忱的爱国主义者、最坚决的民主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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