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城市“技艺”：1937年北平手工艺品初展会探究

    任谢元 朱和立

    自晚清以来，博览会便在城市发展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这个随“欧风美雨”裹挟而来的舶来品，近年来虽得到学界的关注，但是大都聚焦于知名博览会的系列探究，对区域性尤其是各省市初展会的研究则相对较少。1937年在南京举办的全国手工艺品展览会，是近代以来第一次全国性的工艺美术展览活动。这场展览不仅要求各省市逐级征集展品，而且还令饬先行在省内举办初展会。无论是从初展会的筹备动员，还是从征品的数量、质量来看，北平都表现得最为抢眼，不失为考察此次地方初展会的一个较好窗口。有鉴于此，本文依据搜集的史料，尝试通过完整呈现翔实的展览细节，钩沉此次初展会的始末，以企窥视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博览会事业的流變。一、初展筹备与宣传动员

    为改进手工艺品，复兴国民经济，1936年10月12日，国民经济建设运动委员会决定于次年5月1日在南京举办全国手工艺品展览会，遂向各省市致电征品章则，要求依其广为征集展品，并限令1937年3月31日前送交到京。北平市收到通知后，不仅在《益世报》上刊登原电全文，还以市府公报的形式发布政令，饬令社会局负责征品事宜。为办好此次手工艺品展览会，社会局于1936年11月23日先行召集国货陈列馆、市商会、工联会开会讨论，决议组织全国手工艺品展览会北平市初展会筹备委员会（下称“筹委会”），拟具章程草案与预算书；11月25日，召集农工局、工联会、国货陈列馆、市商会举行首次讨论会，议决“组织筹备委员会，推举社会局局长雷嗣尚为主席委员，委员由市府、工联会、国货陈列馆、市商会、社会局五单位各派二人组成”。[1]由此，北平市手工艺品初展会筹备工作拉开帷幕。

    筹备过程中，社会局对参加全国手工艺品展览会的目的和意义，逐渐有了较为清晰明确的认知，其宗旨为“彼此观摩，以求改进而作借镜”，并表现本市手工艺出品之精致。同时，社会局也深知北平市因财政问题，致使大规模手工业物品展览会未能循例举行，决定趁此时机于次年3月“先在本市举行展览会一次”，以便市民观瞻本市手工业出品情形，藉资提倡城市手工艺。在此理念指导下，社会局于11月30日召开第二次讨论会，正式议决“次年三月十五日举办初展会，经审查列为优等者，送京展览”。

    此后，社会局持续推进初展会筹备事宜，并颁布实施筹委会章程十三条，对前述筹委会的名称、组织机构、人事构成及征品期限等作了明确规定，筹展工作有了基本遵循。12月30日，筹委会召开成立大会，就干事构成与职责、钤记颁发、总务出品办事细则、展览章程编印、办公地点及开会日期等进行决议，并临时动议“常委会每星期日开会一次”。[2]由此，初展会有了较为明确的组织架构和运行管理制度。更为值得注意的是，筹委会成立大会还明确了初展事宜的诸多时间节点，如“征品期限明年二月底完成，三月中举办初展会十日，明年三月三十一日以前运京，往返期预定三个月”[3]，为后续各项筹备工作的有序推进奠定了基础。1937年1月4日，筹委会在社会局召开常会，议决筹委会委员、常务委员、干事等组成人员，筹委会办公地点及全体会议、常务会议召开频次等；明确征品种类分十项，由服用、饮食、冶炼、陶瓷、化学、手工机械、竹木漆器、文化、美术及其他组成，并将上述事项及展览意义向社会公布，以便公众明了。[4]此次初展会筹备组织之周密，分类之明确，足见北平当局之重视。

    随后，筹委会开始在国货陈列馆办公，并在此召开首次全体委员会议，讨论一切应进行事宜。同时，在《京报》连续详载“征品须知原文”“总会售品规则”“总会代售规则”，及时传达征品范围、包装运送、售卖规则等情况，尤倡“能代替或补助工厂产品者、具有地方特殊性质者、有畅销国内可能性者、有输出国外可能性者”等类展品的征集，并且规定凡本市各商号参加展览者，均须在国货陈列馆该会办公处登记。1月24日，筹委会举行第二次全体委员会议，通过初展会开幕日期（3月15日至24日）、展览地点（国货陈列馆）、审查程序（先审查再初展）等事项，后因展品征集期限迭变，而变更初展程序为先预展再审查。3月1日，筹委会召开第六次会议，讨论会场布置各项办法、组织聘请审查委员及开幕典礼方案等，议决“邢大安负责会场布置，推举汪洋洋、邢大安、郎季英、邸占江、高理享等五人为审查委员”。[5]随着审查工作的逐步展开，3月12日，审查委员会在国货陈列馆召开首次审委会，明确审查标准为“是否国货；是否市产（以在本市有制造厂所者为限）；是否手工业；品质之精粗以定送展与否，为甲乙丙三等，甲等必须运京，乙等者以备补充，丙等者不送”，并议决初展闭幕后的两天为审查日期，由各审查委员会同审查，不分类担任。[6]经多日之筹备，各项事务均已大致就绪，社会局长雷嗣尚于3月13日上午到会巡视布置情形，“对参展物品之众多，会场布置之得宜，甚为满意”。[7]

    然而，社会局在征集展品的过程中并非一帆风顺。征集之初，因筹委会的大力宣传，前往登记者颇为踊跃，1月7日就有古玩玉器等十余家登记。对此，筹委会甚为满意，更是多措并举调动各商参展的积极性，除详加说明平市各种手工业运至南京展览的注意事项外，还大力宣传手工艺品可推广销售。不啻如此，筹委会还发表征品宣言，动员工商界尽量应征展品，其称“本市手工艺品久已驰名中外，近年因世界经济萎缩，销路滞塞，形成不景气之状况，殊实可惜，此次中央举办全国手工艺品展览会，为使全国手工艺品萃集一堂，俾互相观摩、抵触，引起自动改善之观感，籍（藉）以推广销路，用意至善。本会征集物品在平举行初展，使全国展览会中获得美誉，为本市工商界之光荣，并谋本市物品之销路，希望本市工商界在此机会中尽量应征。”[8]这些宣传起到了很好的效果，1月11日，工商各界请求参加者已达二百余家。与此同时，筹委会还制定大布标识，分悬于市内冲要街道，并与北平广播电台、电车公司及各电影院商洽扩大宣传。[9]除前述宏观层面的动员外，各组征品员每日还分赴各商铺积极征集，至1月20日，经征品员前往接洽以及自动到会登记的就有五六百家，足见各商对于参展极感兴趣。筹委会为更能广事征集起见，又发表告民书，说明“效法精良物品，对于营业关系的重要性”，[10]以此号召各商务必在期前到会登记，以免失去机会。历经一月之动员，至2月15日，各厂商登记参加展览者已有九百余家，动员效果颇佳。

    相形之下，后期展品的收件工作却极为困难，致使截止日期屡次延迟。自1937年1月5日开始征集展品至征品期限2月28日，经再三发文催促，各业仅有146家报送展品3808件，[11]约占原征总数的三分之一。对此，筹委会除继续派专员分赴应征各家催送物品外，还决定将征品期限延长至3月5日，以便收齐编号。然直至3月10日仍有未送征者，筹委会不得已变通办法，规定3月13日截止征品。其时，各厂商提交展品者有490家5794件，计服用品567件、饮食品577件、陶瓷品540件、化学品658件、手工机械品346件、竹木漆品400件、文化品638件、冶炼331件、美术品998件、其他539件。[12]次日，籌委会又以“惟有出色者，仍可准予通融”再行接收展品。至初展会开幕时共收到展品5900件，分布于国货陈列馆第二、三层楼内。而在展览期间又收到甚多优良展品，直至3月24日初展会闭幕才最终停止征收，至此共收到展品6120件。[13]二、初展盛况与展后审查

    经两月之筹备，北平市手工艺品初展会业已全部就绪，并作为北平市第二次物产展览会，于1937年3月15日上午九时在前门箭楼国货陈列馆大礼堂举行开幕典礼，冀察政委会委员长宋哲元之代表齐燮元、北平市长秦德纯、社会局长雷嗣尚及各机关团体代表、市私立中小学校代表约二百余人出席开幕式。奏乐开幕后，首先由主席委员雷嗣尚报告初展会筹备经过，其称“各种手工业出品为平市之生命线，此种手工产品常能占有优越地位，平市手工业如能注意制造、宣传、推销三方面，自能发达”，进而提出“手工业之更生，须行政机关、生产机关及教育机关三方面合作，努力实现销路之推广”。[14]紧接着，北平市长秦德纯训话，其同样宣称“欲发展平市手工业，应先注意家庭工业之改良与宣传，以扩大销路”。[15]市商会主席郑泉荪在致词中，亦认为“平市手工业因不善宣传，致使销路缩小，此次全国手工艺展实为宣传良机”。[16]对此，北平当局也认识到展览会对于工商业改进之意义，其在开幕式“初展会宣言”中表示“此后更将继续举办第三次、第四、五次，以至若干次之展览会，仍希工商各界踊跃参加，官商共同努力，以期经一次之展览，即有一次之收获，则工商业前途之发达，可期而待也”。[17]致词完毕后，全体人员门前合影，并分三批参观展览会场。此次手工艺品初展会，能得到军政两界首脑官员的支持与参加，足见地方当局对推进手工业发展的重视，在民国北平城市发展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次展览会会场的设计可谓用心之至，国货陈列馆门前及正阳门均扎有彩色牌坊，上书“全国手工艺品展览会北平初展会”字样，礼堂内亦遍贴标语。入内后，转过楼梯，由左门入场，首先参观陈列馆之展品，嗣后依次转入二楼即为大会会场，但此楼展品仅占部分展厅，至三楼则全部均系大会展品，布置颇为整洁，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此外，因会场墙厚窗小，光线似有未足，特装电灯数十盏，藉放光明，以增强展示效果。

    此次初展会展出的手工艺品，除少数为工厂作坊制造外，大部均为家庭手工业品，依其征集内容为服用品、饮食品、陶瓷品、化学品、手工机械品、竹木漆品、文化品、冶炼、美术品等十大类，展品中最出色者，有雕刻木器、碧玉花篮、大菩提寺宝塔模型、银质九龙壁金漆镶碧玉围屏及太和宝殿模型等，但因展览场地空间有限，各项展品展览时未能分类。即使如此，此次展览也吸引了众多报刊和民众的关注。《潮报》《华北日报》《京报》《大中时报》《大公报》（天津版）《益世报》等都对初展会进行了持续报道。《大公报》刊文誉赞此次初展会“萃旧都手工艺品之精英”。[18]报纸媒体的全方位宣传报道，引发了轰动效应，民众对手工艺品初展会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开幕日即有数百人参观；初展会第三日，观众有二千余人，北师大劳作科、北平艺专、中山中学等校学生三百余人，均由教授率领到会参观；第四日有冀察政委会委员长宋哲元前往参观，其对实用而足资生产之展品甚为注意，尤赞北平第一工厂制作的五架耕地犁，称其“制造精良，用途伟大”。[19]自开幕以来，观众异常踊跃，除优待参观券外，每日陈列馆所售门票亦在千张左右。3月21日为星期日，游人更为倍增，约五千余人。据统计，初展会开放十日，参观市民六万余人，团体参观二十余起，共千余人，加之售出门票六千余张，总计参观人数在七万人以上。[20]

    初展会虽获得了圆满成功，但筹委会清醒地认识到，现在展览各厂商物品优良与否，是否合乎全国手工艺品展览总筹委会规定之征品标准，颇有审核之必要，以免运京展览给予其他省市不良印象，使他项物品亦不易销售，以致徒劳往返，有负北平市当局参加展览之物品，故应加以审核，合格者运京展览，展品不良者不允参加。为此，筹委会于3月23日在国货陈列馆举行全体委员会会议，议决依据审查标准，秉承“贵精不贵多，及求普遍之原则”，于闭幕后开始审查展品，到3月26日应征展品审查完竣，合格送京展览者总计153家1812件，以文化品最多，其详细数目为服用品13家121件，饮食品8家154件，冶炼品10家102件，陶瓷品17家417件，化学品8家114件，手工机械品1家1件，竹木漆器品7家162件，文化品36家1139件，美术品25家358件，其他8家114件。[21]其不合审查标准及不送京展览者，发还各商。

    审查完毕后，筹委会委托中国旅行社着手办理装箱登记等事宜，并限四月一日前准备齐全，以便定期运京。但是，启运日期却因多种因素的影响，悬而未决。4月3日，筹委会举行全体委员会，议决本月六日启运展品及到京宣传方案。然而，因展品过多，加之尚有若干手续尚未办竣，筹委会遂决定启运日期展延二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4月8日，北平市筹委会惊闻全国总展日期变更至5月20日再行揭幕，无奈亦决定将押运进京日期改为次月初。此后，南京总会又藉以“提早登记捐号”为由，再三电令催促征品早日运京。为此，北平市专门召开筹委谈话会，决定本月28日启运展品，赴京各筹委于次月五日离平赴京，筹委会事务于15日全部结束，仅留书记魏惟之一人在会，办理将来展品发还等事宜。4月16日，押运人员邢大安前往古物陈列所点取展品，计有48个木箱、三个布包、三个筐。随后其向北宁路前门车站交涉车辆，定于4月28日启运南京。

    三、进京展览与社会影响

    1937年4月30日，北平市手工艺展品安然抵达南京，总会对北平市所选择征集之手工艺品颇为赞许，称其均为首都人士所羡仰，定有良好之收获。与此同时，押运人员邢大安、张旭东也顺利抵达，并向初展筹委会报告在京接洽情形，其称“展品在京尚须严格检选”。[22]5月16日，邢大安致平市社会局函称：“北平市展品自运京陈列后，经各方人士之鉴赏，颇得好评，总会对平市出品极为重视，赴京展品全部入选，至初展会印制之小册，总会亦颇欢迎。”[23]全国手工艺品展览会开幕后，北平市展品亦获得极大赞誉，不仅参加大会之售销部分售卖展品最多，其中以珐琅、日用品及食品类销路最旺；而且展品成绩极佳，其中以地毯为最佳，获得特等奖状，景泰蓝、毛织品等均得各界好评，其他类各得甲乙丙等奖状。[24]

    全国手工艺品展览会闭幕后，北平市参加展品除少量委托中国国货公司售销及运沪展览外，其余大部分定由七月上旬运回。北平市初展筹委会为鼓励参加各厂商兴趣，定于展品运到后颁发纪念状。该纪念状由市立第二职业补习学校学生设计承印，为白色厚洋纸所制，四周围以咖啡色图案，正中绘有党国徽及手工艺展会会徽一个，极为美观，定下月初与展品同时发放，纪念状文曰：“本市手工艺品，行销中外，久著令誉，本年中央举办全国手工艺品展览会，本会征集出品赴京参加，并在平举行初展会，藉资观摩，而利改进，此次参加展品均尚精良，惟望各厂商继续努力改善，庶无负展览提倡之章旨”。[25]就在北平各界磨刀霍霍，准备改良复兴城市手工艺之时，却因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使其雄心勃勃的“手工艺振兴计划”就此搁置。同样，时局的动荡，也致使平浦铁路交通中断，展品北运屡屡受阻，直到7月16日仍暂留济南，非短期可以安运返平。四、结语

    总的来看，北平市手工艺品初展会无论是从筹备策划、宣传策略，还是策展理念、展览效果，可以说是一场较为成功的工艺美术展览活动，虽有些许不足，诸如展品收集过慢、分类展示缺失等，但基本上实现了在南京总会上提出的“推销展示地方特色，彼此观摩以求改进”之目的。毋庸置疑，此次初展会在北平城市发展史上也具有重要的意义，它不仅使民众重拾手工业振兴之信心，而且使当局认识到“若不亟谋工商业之发展，城市之繁荣亦无从谈起”。鉴于“惟展览重在观摩，事过境迁难免印象消失”之状，社会局遂于展后编印《全国手工艺品展览会北平市出品概况》，记录各种出品和商号详细信息，留存下此次展会的相关史料，使得我们今天有机会回看和研究它。

    *本文系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项目编号：18CWYJ10）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及参考文献：

    [1]平市昨召开会议[N].益世报.1936-11-26（7）.

    [2]平手工业初展筹委会昨开成立大会[N].京报.1936-12-31（6）.

    [3]全国手工艺展平市初展三月举行[N].大公报（天津版）.1936-12-24（6）.

    [4]参加手工艺初展筹委会，昨日召开常会[N].京报.1937-1-5（6）.

    [5]平成立审查委员会[N].大中时报.1937-3-2（3）.

    [6][12]手工艺初展品总计五千余件，昨闻审察委会决定各项手续[N].京报.1937-3-13（6）.

    [7]手工艺展平市初展明晨开幕[N].华北日报.1937-3-14（6）.

    [8]手工艺初展筹委会发表征品宣言[N].京报.1937-1-10（6）.

    [9]平手工初展会参加者达二百家[N].大公报（天津版）.1937-1-11（4）.

    [10]手工艺展平初展筹委会昨发表告民众书[N].京报.1937-1-21（6）.

    [11]平手工艺展初展会工商界应征者约六百家[N].益世报.1937-3-2（7）.

    [13]手工艺展昨日闭幕[N].益世报.1937-3-25（7）.

    [14][15][16][17]平市初展昨开幕[N].华北日报.1937-3-16（6）.

    [18]全国手工艺品展览平初展会昨开幕[N].大公报（天津版）.1937-3-16（4）.

    [19]宋昨参观手工艺展[N].益世报.1937-3-19（7）.

    [20]手工艺展昨日闭幕，总计十日中参观者七万人[N].益世报.1937-3-25（7）.

    [21]手工艺展品积极赶办包装[N].京报.1937-3-29（6）.

    [22]参加全国手工艺展品在京尚须严格检选[N].京报.1937-5-5（6）.

    [23]总会对平市出品极重视[N].京报.1937-5-16（6）.

    [24]全国手工艺展所得成绩殊佳[N].京報.1937-6-20（6）.

    [25]参加手工艺展各商将赠予纪念状[N].京报.1937-6-25（6）.

    作者单位：1.山东工艺美术学院

    2.齐鲁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