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书出版，真的进入“黄金期”吗？

    【摘 要】我国的童书出版取得了很大的发展，其成绩得益于国家新闻出版和文化产业政策，以及出版业各方面的努力。但我国的童书出版还处于发展期，缺乏足够的文化竞争力，因为评价童书产业的繁荣，不能光看数量和码洋，还要看原创作品的质量和国际竞争力。

    【关 键 词】童书出版；“黄金期”；儿童文学；阅读推广

    【作者单位】谭旭东，北京北方工业大学，北京印刷学院。

    进入新世纪已十七年，童书出版飞速发展，目前国内有550多家出版社出版童书，还有上千家文化公司在出版和营销童书。在图书市场上，童书是表现最好的板块，年增长率达9%，童书占整个图书市场16%，无论是出版数量，还是市场码洋，都显示出强劲的发展势头，成为出版文化产业最大的增长点。应该肯定的是，童书出版产业发展有今天的成绩，得益于国家新闻出版和文化产业政策，以及出版业各方面的努力。

    一、对童书出版的几种看法

    关于童书出版，无论是出版界，还是儿童文学界，都有一个普遍的看法，即认为童书出版已进入“黄金期”。出版界，特别是童书出版圈把“2002年到2011年”看作是少儿出版的“黄金十年”。童书出版界还认为，目前童书出版又迎来新的“黄金期”，甚至有人认为之前是“黄金期”，现在是“白银时代”。据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发布的数据，2013年全国共出版少儿读物3.24万种（其中初版19968种）4.56亿册，总定价86.7亿元。与2009年相比，2013年儿童读物出版种数增长208%，总册数增长160%。而开卷数据显示，2016年图书市场有两个比较显著的变化：一是网店的销售额首次全面超过实体店；二是少儿类图书成为整个市场的第一大门类。而且近十年来，童书是我国图书零售市场中表现最好的板块，年增长率达到9%，高于图书市场整体增长水平，是拉动整个图书市场的主力军之一。这充分说明了童书在整个出版产业里占的比重越来越大。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我国儿童文学与童书出版已由“大国”进入“强国”，即童书出版不但数量多，而且产业效益好，在国际上也开始占有一席之地。这种看法非常乐观，主要是从童书出版市场影响力来评价的。

    但童书出版界也有一种质疑，认为儿童文学处于发展期，而且远远没有达到强国的地步，只能算是拥有比较好的发展势头。如二十一世纪出版社社长张秋林就认为，中国的童书市场还在不断发育中，远没有达到最黄金的时代。还有一些专业人士也认为，童书出版“黄金期”背后有很多泡沫，缺乏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原创产品，至少在文化走出去方面还大有可为。

    理性来看，儿童文学和童书出版的确还处于发展期，缺乏足够的文化竞争力，因为评价童书产业的繁荣，不能光看数量和码洋，还要看原创作品的质量和国际竞争力。

    二、童书出版并没有进入“黄金期”

    儿童文学界认为儿童文学和童书出版进入“黄金期”，是因为童书出版的发展直接撬动了儿童文学板块，使得原本在文化与文学界并不占主流和核心地位的儿童文学创作和研究者，突然有了话语权，也有了文化表现的机会。但如果从专业的角度来考量，至少有五个理由可以证明童书出版并没有进入“黄金期”。

    第一，目前童书数量大，品种多，但重复出版占绝大多数，好书总体比重小。尤其是30家专业少儿出版社发展不平衡，其中市场影响力大的几家专业少儿出版社的原创儿童文学所占份额相对大一些，但总体来看，还非常小，有的主要靠教材教辅，有的主要靠合作出书，有的基本上就是在做跟风的重复出版。

    第二，儿童文学原创总体质量有待提高。目前，全国有知名度的儿童文学作家数量有限，葛翠琳、金波、曹文轩、沈石溪、伍美珍、杨红樱、郑渊洁、张之路、冰波、周锐、常新港、刘先平、汤素兰等，年龄都超过了50岁，比他们年轻的作家有知名度的数量很少，仅有杨鹏、商晓娜、晓玲叮当等。虽然曹文轩获得了国际安徒生奖，但儿童文学作家的优秀作品还非常少，而且也不足以支撑原创出版的大厦。可以看到，我国的童书出版，不但市场没有充分培育出来，而且作家在文学观念、语文教育理念和寫作实践层面也跟不上读者的需求。

    第三，儿童文学图书出版，以引进国外图书为主，而且引进已经到疯狂的地步，甚至影响到原创发展的空间。有的少儿出版社和文化公司只做国外引进版，几乎不做原创书。这一状况已经引起我国新闻出版管理部门的重视，目前引进的疯狂势头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不过，原创儿童文学和原创绘本还亟待发展。

    第四，专业少儿出版社缺乏足够的品牌。目前在品牌建设方面，明天出版社、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二十一世纪出版社、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和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华东六个少儿出版社走在前头，也取得了一些成绩。如明天出版社、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和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有自己的独立原创品牌，也有长期合作的作家，但这些品牌存在不稳定性，因为30家专业少儿出版社之间也存在原创作家作品争夺的情况。

    第五，儿童阅读推广走的是完全商业化的路子，决定了童书出版和儿童文学创作还难以走上精心发展之路。十年前，受到美国儿童分级阅读理论和方法的影响，国内出现了广州的“南方分级阅读”和北京接力出版社的“分级阅读”两大派别，它们互相争夺阅读的话语权，意在争夺阅读的市场空间，双方也相继推出了一些产品，开展了一些活动，但现在都不了了之。原因何在？因为把阅读推广的目标完全锁定在市场和商业价值上，则容易脱离其人文立场，并被读者渐渐疏远。分级阅读的提出和实践必须与语文教育、儿童教育的关怀取得一致，才能走得长远。

    三、处于“泡沫期”的童书出版

    从以上分析来看，目前我国童书出版“泡沫”很多，具体表现在六个方面。

    一是儿童文学原创力不够，模仿普遍，且童书出版中的重复出版、过度开发非常严重。比如，名家的童书出版重复率很高，而且以唐诗、宋词、国学和传统文化为底料的各种低端图书的重复出版也浪费了大量的资源。曾有一位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的小说，同时在三家出版社出版，而且各版本的定价不一样。还有一位童话作家的系列图书也同时在两家出版社出版，且定价不一样。更有意思的是，有的读者买了一位名家的两套童书，发现其中有一半是一样的。

    二是阅读推广不是公益，而是借公益之名行商业之实。近十来年，商业儿童阅读推广已经影响了学校教育，特别是给语文教育教学带来了极大干扰。一些少儿图书馆本来就属于公益阅读机构，是国家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但热衷与一些民营图书公司和出版社合作举办商业阅读推广，并以商业推广为工作重点。还有不少作家进校园，表面是讲座，其实是卖书，打着“阅读推广”的旗号进校园卖书，这对学校正常的教育教学秩序是有负面影响的。这方面的问题，地方不少中小学校和媒体都有反映。

    三是儿童文学和童书出版热衷于炒作，各种奖项多，各种排行榜多，用争夺媒体话语权的方式来吸引读者眼球。目前国内各种儿童文学奖和童书奖就有近三十种，如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中国童书金奖、桂冠童书奖、冰心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上海童书奖、大白鲸幻想儿童文学奖、科普图书奖、科幻文学银河奖、张天翼寓言童话奖等，还有当当童书排行榜、新浪微博童书榜、原创绘本排行榜。这些奖项的评选和排行榜的出台缺乏比较合理的评选程序，需要进一步完善。

    四是出版社和电商合谋形成的虚假营销数据。十年前，在出版圈里，大家就知道可以购买畅销书排行榜，即一些出版社有了新书，自己花钱回购新华书店里的书，达到买榜的目的。后来，网络书店热了后，就有了买网络畅销书排行榜的行为。这些都导致很多作家和读者开始不相信榜单，甚至反感入榜的童书。近两年，作家富豪排行榜的出场，也让少数童书作家走进了买榜的怪圈。

    五是到各种国际图书展上抢夺版权。业内众所周知的博洛尼亚童书展，已经成了中国几百家出版社和文化公司疯狂争抢版权的地方。曾发生一个这样的故事，欧洲某一小国的一本图画书，据说有十几家中国出版社和文化公司争夺版权。国际图书博览会上也都是中国童书出版商抢购版权的身影。

    六是为了宣传目的，进行自费性的图书硬输出。童书出版数量非常多，但版权输出廉价，而且有些作家的作品只是为了做宣传和造势才与国外出版机构合作形成输出假象。其实，绝大部分输出根本没有真正出版，版权输出数字与实际的国际出版之间形成了巨大反差。

    四、儿童文学创作的问题与症状

    童书出版与儿童文学创作之间存在良性互动的关系。儿童文学的发展与童书出版的发展息息相关，儿童文学创作的进步与提升是童书出版进步的一个关键。中国儿童文学是20世纪之初起步的，但今天看来，儿童文学创作还落后于“五四”时期，具体表现有四个方面。

    一是儿童文学创作观念比较陈旧，陷入“主题论”的怪圈中。有人谈儿童文学，扯到述中国梦、讲中国故事、表达中国式的童年……这些看似与主流价值观贴近，儿童文学和童书出版当然要走中国之路，要有文化追求，但动不动就“中国”，这个话题不是太大，而是太狭隘。其实，为孩子写作，就是要给他们最初的、最纯正的语文。优秀的文字，孩子喜欢的文字，不只是中国的，而是可以译成任何语言的。因此，儿童文学要超越“主题论”，回到童心上来。

    二是儿童文学局限于题材思维。近十几年，儿童文学创作在倒退，不少儿童文学作家年龄不大，但比老一辈作家还老土，动不动就写乡村，就抓题材。特别有意思的是，因为曹文轩的《草房子》受到欢迎，这几年儿童文学作家一窝蜂地写村呀、河呀、坡呀、屋呀，全是写村里的事。其实，儿童文学应该写孩子、写童心、写幻想、写美、写智慧。超越传统的题材论，才有出路。

    三是儿童文学老中青缺乏连续性。老一代没有带动新一代，新一代处在自发状态。主流儿童文学没有给新一代儿童文学带来发展空间，反而压抑着他们的发展。这个从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评审就可以看出，一共评了七八届，获奖分布一目了然——年轻作家几乎属于评奖中的陪衬和补充，新一代缺乏话语权。在各类童书推荐和评审中，由于老作家掌握了话语权，出版社都推荐他们的作家参评，年轻人的图书和作品很难进入各种图书评奖序列。

    四是中国儿童文学缺乏经典的形象。坦诚地说，很少有中国作家的儿童文学作品里的形象能够被读者记住，更谈不上在世界范围内流传，所以我国儿童文学作家还没有形成自己的文化人格，儿童文学也没有自己的文化品格。杨红樱的《笑猫日记》算是很了不起的畅销童书系列，出版9年共19册，发行突破3000万册，销售码洋达4.8亿元，连续427次位居全国童书销售排行榜前列。但杨红樱作品的文化品位和对少儿读者的精神引导力还饱受争议，“笑猫”能否成为经典形象还有待考验。

    五、如何引导童书出版健康发展

    我国的童书出版要走出泡沫，要走出发展的误区，需要从以下七个方面入手。

    第一，打造原创品牌，建立良好的作家和出版社互动互生关系。伍美珍与明天出版社的合作，沈石溪与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的合作，曹文轩与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和天天出版社的合作，都属于比较良性的互动互生关系。值得注意的是，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建立了伍美珍工作室，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成立了沈石溪工作室上海编辑中心，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黄蓓佳工作室挂牌，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建立了汤素兰工作室，都是良好合作的尝试。目前，还有一些出版社将建立作家工作室，如北京师范大学将建立杨鹏工作室、保冬妮工作室，这些做法都值得肯定。

    第二，把儿童阅读推广做成真正的公益，并让真正的好书走进孩子，影响语文教育。出版社推出的作家进校园，要尽量杜绝签售。新华书店带着作家进校园，也要杜绝签售。图书馆和青少年图书馆要真正把儿童阅读指导和推荐当成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儿童阅读推广一定要和语文教育结合起来，在提升语文教与学方面起到正面作用，成为能够撬动语文教育的杠杆，才会受到真正的欢迎。

    第三，把童书出版当作文化产业，也要当作文化事业。童书出版直接决定儿童阅读的质量，尤其是儿童阅读文化的核心要素就是童书出版和童书阅读推广。如果童书出版不能站在战略的高度，就难以得到长足的发展，也不可能成为国家文化核心竞争力的一部分。

    第四，重视童书版权输出，用儿童文学精品和童书精品来影响世界。重视版权输出，不是要数量，更不是做虚假的合同，而是要真正把优秀的童书介绍到国外出版机构，让优质的中国童书走到国外儿童读者的阅读生活和学习生活中去，让国外儿童的童年记忆里有中国童书的痕迹。

    第五，建立公平的儿童文学评奖机制和有效的童书评价机制，让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真正得到认可和推广。儿童文学评奖和童书评选不能随意，更不要充满圈子意识，而是要面向所有作者，对读者负责。如果儿童读者看不到好书，或者看不到更好的书，那儿童文学评奖和童书评介就值得怀疑。

    第六，规范各种排行和推荐，杜绝商业力量决定一切。目前，除了当当网设有童书排行榜，还有各专业和行业报刊设有排行榜，一些大学和民间儿童文学与儿童阅读机构也设有童书排行榜。这些排行榜五花八门，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商业化气息很浓，缺乏一个公正公平的审美尺度和合理的评价机制。因此，除了能够达到某种宣传效果，这些排行榜几乎没有什么正面作用。新闻出版管理部门应该有效介入并规范各种排行榜和评奖，让优质童书走到儿童读者生活中去。

    第七，利用新媒体扩大优秀儿童文学作品和童书的影响，让更多的读者得到童书的滋养。新媒体主要包括网络、微博和微信等，尤其是微信为儿童文学作家和出版人之间建立联系提供了很大便利；而微信公众号的利用，为童书出版提供了很大的宣传和发展空间。

    总而言之，中国童书出版取得了很大的发展，但还处在發展阶段。需要肯定的是，童书出版的成绩归功于新闻出版管理部门和出版社，也归功于社会各方面的努力，但在成绩面前我们不要盲目乐观和自大，更不要为一时的利益而丢失了文化的追求。一句话，童书出版正走在阳光明媚的路上，童书出版产业大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