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闇公：磨不灭的“马掌铁”

    穆国库

    

    1898年注定是一个不平常的年份。这一年，中国大地正经历着一场艰难的变革，戊戌变法点燃了爱国、民主的火炬，唤起了中国人强国富民的决心。而在地处偏僻的西南腹地，重庆市潼南县双江镇一所古朴的宅子里，一个孩子的出生，似乎就是为了见证这场伟大的变革，投身这个轰轰烈烈的时代。他，就是杨闇公。

    特立独行的豪门“公子哥”

    杨闇公出生在双江镇的一个封建大家庭里。在这个镇子上，杨氏家族是当地首富。杨闇公的曾祖父靠经营加工粮食和贩运官盐起家，先后开起了“杨三泰”大盐号和“川元通”大商号，在成、渝及上海等地都设有分号。当时曾流传一句话：“关起城的曾鸿泰，打开门的杨三泰”，意思是说，遂宁城内数曾鸿泰生意做得最大，遂宁城外数杨三泰家田地最多。按照现代人的标准，出生在这种家庭的杨闇公怎么也够得上称“富二代”了。

    但是这个“富二代”却是个另类，不仅没有一般豪门公子哥的纨绔习气，反而处处跟代表着没落、腐朽旧势力的族人作对，甚至把“虎须”捋到了本族族长身上——

    话说某日，杨闇公遇见族长在茶馆欺负一个农民，又是斥责，又是打骂，极尽侮辱之能事。年幼的杨闇公心中颇为不平，农民也是人，他们整日劳作，凭自己的力气吃饭，为什么要莫名遭你们这些倚势凌人的家伙欺负？这世界太不公平了！

    为了替被欺侮的农民讨回“公道”，小小的杨闇公想了一个主意来“教训”族长。他见族长坐下与人闲聊，谈笑正欢。凭着人小不起眼，他悄悄溜到族艮身后，轻轻地将族长拖在椅背后的长辫绑在椅子腿上。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走到族长面前，突然一声大叫：“二叔，看你屁股底下是个啥子？”族长猛然一惊，急忙起身，殊不知辫子绑在椅子腿上，猛然一扯，“哎哟”一声，不仅扯痛了头皮，还把头上戴的青缎瓜皮帽儿扯落在地卜。看到一旁幸灾乐祸的杨闇公，族长这才回过味儿来，直被气得暴跳如雷。

    这件事也许不算什么特别，还可以勉强归结于“人之初，性本善”，但另一件事，就不由得让人对这位豪门“公子哥”另眼相看。

    杨闇公12岁那年夏天，气候极其炎热。他所在的学馆屋小人多，闷得人心烦意躁。孩子们一边叽里哇啦背书，一边不停摇着纸扇。不经意间，杨闇公发现同学的大白扇子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心中很是好奇。他借来扇子，一看上面的内容，不由怒火中烧：“国耻！国耻！莫大的国耻！”这上面写的，居然是清政府被迫与某国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他狠狠地撕掉扇子，然后又大度地对扇子主人说：“扇子被我撕烂了，我照价赔偿。但这种侮我中华的洋货，今后决不能用！决不能要！”

    在许多孩子都还处于懵懂的年龄，杨闇公就能有这样的认识，颇为难得。究其原因，这与他的家庭环境密不可分。杨闇公的父亲杨淮清，是一位具有爱国思想、同情革命，反对帝国主义列强的开明之士。他主张培养子女读新学，振兴国家，为了支持子女革命还不惜典卖家产。杨闇公的兄长杨剑秋，与廖仲凯、吴玉章等同时参加孙中山组建的同盟会，投身旧民主主义革命。护国军兴起，他曾任讨袁军团长，反对袁世凯；护法运动中，任四川靖国军川北游击司令，反对北洋军阀段祺瑞。

    受父兄影响，杨闇公有别于一般热衷于酒醉金迷、争名夺利的豪门公子哥，他拥有一副侠义心肠，爱打抱不平，有反抗精神，骨子里充郁着浓厚的“家国”观念。不过在当时，这种异于他人的“特立独行”并不容易被人理解，杨闇公甚至被乡人称为“四犟仔”。

    义无反顾的旧社会“叛逆者”

    如果一直呆在双江这个偏僻的小镇，杨闇公能做的也只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四犟仔”。但在15岁那年，杨闇公突然向家人提出要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这在族里引起了轩然大波，长辈们纷纷反对，他被绑到祠堂里接受斥责。但是杨闇公没有屈服，他没有忘记两年前自己那一番豪言壮语。

    那一天，杨闇公的新学老师杜焕堂将《尚书》中的一篇古文《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给他看，杨闇公读后评说：“文章确是写得不错，但我有个想法：虽然一个国家要制治于未乱之前，但设若有谁能将一个乱极了的国家能治理好，岂不更好么？一个国家虽说应该保邦于未危，但如果有谁能将一个危难之极的国家化险为夷、转危为安，那不是更有本事么？像今天这样一个各帝国瓜分中国日甚，国内民怨沸腾，怨声载道，危险之极的破烂国家，有谁能治理好，那不就是当英雄么！”

    杨闇公想要做的就是这样一个能“挽家国于倾颓，拯万民于水火”的当世英雄！所以，他义无反顾地挣脱绳索逃出家门，到上海去寻找大哥杨剑秋。

    几番周折，他找到了从日本留学回国的大哥杨剑秋以及堂兄杨宝民。杨剑秋对这位四弟的“出格”行为并未表示任何苛责或不满，相反，在他的介绍下，杨闇公进入了江苏军官教导团。不久，经杨宝民介绍，他加入了国民党。

    1915年12月，袁世凯倒行逆施、窃国称帝。为了坐稳龙椅，他和日本帝国主义秘密签订“二十一条”卖国条约，遭到全国人民的一致声讨。杨闇公毅然投入反袁斗争，他秘密赶到江阴炮台策动官兵起义，后因事泄未成，他本人也几次身陷险地。

    为了躲避追查，杨闇公被迫于1918年东渡日本留学。在二哥杨衡石的帮助下，他先入东京成城学校补习日语，后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军事。不久，俄国十月革命爆发，杨衡石等一批爱国青年获悉此事，均感振奋。在这位兄长的影响下，杨闇公同许多追求进步的青年一样，开始接触马列主义。

    1919年5月4日，“五四”运动在北京爆发。思想激进的杨闇公联络留日学生、爱国华侨，到中国驻日使馆门前请愿示威，声援国内民主运动。当时，杨闇公有个族亲在使馆任职，他前往劝说杨闇公：“读书就读书，不要去搞那些偏激活动，出了事我也脱不了干系。”杨闇公却说：“各人做事各人当，谁也不干系准。”

    事情越闹越大，日本当局在驻日外交官的请求下派出军警，武力驱散示威人群。在与军警的搏斗中，杨闇公以“扰乱治安”的罪名被捕，并被判处8个月有期徒刑。

    1920年，刑满出狱的杨闇公被遣送回国。

    杨闇公回国后，更加坚定了革命的信心和决心。1922年，他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同年夏天，他结识了在成都高等师范任教的恽代英及其学生童庸生，还认识了该校校长吴玉章。经吴玉章介绍，他又见到了正在成都疗伤的川中名将刘伯承。二人一见如故，杨闇公在日记中这样评价刘伯承：“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十军人中尤其罕见”，“使此人得志，何忧乎四川！”

    随着形势的发展，杨闇公、吴玉章等一批爱国人士逐渐意识到，要革命，必须有一个坚强的政党。1924年1月，在多方紧锣密鼓的筹备下，“中国青年共产党”终于在成都正式成立。6月，杨闇公从成都出发前往上海，寻求党的指导。党中央依党章原则，要求中国青年共产党自行解散，其中够条件的个别成员加入共产党。

    同年11月，中国青年共产党解散，杨闇公等几位符合条件的骨干成员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头可断，志不可夺”的革命家

    杨闇公倾心于革命事业，尚未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之前，他就在成都参与组织了四川反帝国主义大同盟。1924年10月，他又与萧楚女等组织了重庆青年团的外围组织平民学社，领导重庆各界开展反帝爱国斗争。与此同时，杨闇公积极投身教育，在父亲杨淮清的大力资助下，他与吴玉章筹办中法大学四川分校。这所学校到1927年时已发展到一千多人，培养了大批进步青年和革命骨干。

    1925年8月，在国共合作的大形势下，杨闇公参与整顿四川的国民党组织，建立临时省党部，通称国民党（左派）省党部，并负实际领导责任。是年冬，中国共产党四川地方委员会（即四川省委）成立，杨闇公当选为第一任书记，领导全川各地党组织进行革命斗争。

    当时的四川军阀刘湘极其反动，他想统一四川，害怕赤化，所以对杨闇公等人表面很亲热，内心恨之入骨。但是迫于日益高涨的革命形势，又不能不虚与其周旋。为消除…些同志心中的顾忌，杨闇公鼓舞说：“只要把群众发动起来了，军阀们那几杆烂枪是没有多火用处的。”

    1926年1月，杨闇公、吴玉章、童庸生等六人作为国民党四川省代表，出席中国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国民党“二大”上，杨闇公对时任国民政府主席的汪精卫所作政治报告，以及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军长蒋介石所作军事报告很不满意，但对时任中央宣传部代理部长的毛泽东所作报告，杨闇公评价甚高，认为“只有这个宣传报告，较前各种报告都有系统，他不但能将具体的事实指出来，而且每个时期所施的宣传口号，也始终符合客观的需要”。

    9月，英国军舰炮轰万县城区近3个小时，造成上千名中国军民死伤。杨罔公发动重庆各界300多个团体成立“万县惨案雪耻会”，组织了五万多人参加的水陆两路示威大游行，迫使英国军舭和军队撤出四川。

    同年，党中央下达了加强四川军事行动的重要指示。经过长期筹备，杨闇公、朱德、刘伯承等发动了泸州、顺庆（今四川南充市）起义，当时具体分工是：由杨闇公在重庆主持协调全面工作和与各路军阀进行周旋，刘伯承负责起义的总指挥，朱德赴万县做杨森的工作，陈毅负责泸州起义，童庸生负责顺庆起义。

    但是在执行过程中，泸州方面袁品文旅和陈兰亭旅的异动被军阀李章甫察觉。为了先发制人，袁品文于12月1日假借“军大训练学校”毕业典礼，骗请军阀李章甫到兰田坝旅部训示，将其扣留，提前宣布起义。

    在起义提前的紧急关头，重庆地委和杨圈公临危不惧，当即作出决定刘伯承带一批干部去合川，陈毅即刻回泸州。临别时，杨闇公拉住陈毅的手说：“起义事关重大，成败又在于泸州，泸州既已打响第一枪，现在就看如何千方百计督促起义部队迅速北上，与顺庆会合，如不集中力量，势必前功尽弃啊！”

    泸顺起义从1926年12月1日发起，到1927年5月16日撤离，共坚持了167天。虽然最终失败，但是为后来的“八一”南昌起义积累了经验，培养了人才。

    与此同时，这次起义也引起了国民党方面的警觉，1927年3月24日，北伐军攻占南京，英美帝国主义借口侨民和领事馆受到“暴民侵害”，下令炮轰南京，打死打伤中国军民2000余人。中共地委决定于3月31日在重庆打枪坝召开群众大会，声讨帝国主义的暴行。四川军阀刘湘与蒋介石勾结，造谣说共产党要暴动，悍然对到会的3万多人进行血腥镇压，造成了死伤上千的“3·31”大惨案。

    杨闇公也在此次活动中被捕，刘湘、王陵基、蓝文彬和蒋介石的特务卢师蒂连夜轮番审讯他，要他屈服投降，供出党的秘密和组织。敌人问他：“你真的是不怕死吗？”他回答：“你们只能砍下我的头，丝毫不能动摇我的信仰。一句话，我的头可断，志不可夺！”

    1927年4月6日，恼羞成怒的敌人对杨闇公下了毒手。就义前，杨闇公痛斥军阀暴行，竟被敌人惨忍地割掉舌头、挖去双眼、砍断双手，最后被枪杀于重庆佛图关，年仅29岁。

    杨闇公的一生虽短暂，却悲壮伟大。他用生命诠释了“人生如马蹄铁，磨灭方休”的革命誓言。但是他身上展现出的那种不畏强暴、敢改天换地的革命精神却永远也不会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