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雨》:从山水意境解读江湖武侠的精神意蕴

    白晓伟

    中国山水画不单纯拘泥于外表形似,更强调神似,具有高度的概括力与想象力,营造出令人心驰神往的意境美。武侠电影所呈现的正是在现实社会压力之下众人所期待的乌托邦式桃源之地,江湖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朦胧而又美好的意境,它的善恶分明,爱恨交织都让人所向往。这种只存在于中国文化影响下的江湖世界里,大抵都会幻想出来的大侠形象是匡扶正义,劫富济贫,身怀绝技,潇洒行走天下。但《剑雨》却另辟蹊径,在山水意境中將更多的现实视角和人文关怀融入电影,将武侠精神发展到个人的层面。

    一、 剑影绰绰细雨绵绵的诗意——建构人物内心

    中国古人将笔触对准山水,借以抒发自己内心的情感,这是一种人与自然的写意对话,是一种心灵的寄托,也是对于审美的追求。中国山河秀美,给文人的诗画创作带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中国山水画是对于自然和生命感悟的艺术载体。在武侠电影中借鉴中国山水画意境美的场景表现,不仅烘托了画面,更是人物性格的深刻照影。《剑雨》的基调就是在朦胧的江南烟雨中体会大侠的细腻温柔的内心,给观众带了一种温暖的别样的武侠情怀。

    《剑雨》中没有传统武侠片的大场面大景别,他既没有《东邪西毒》《龙门飞甲》的黄沙荒漠,也没有《卧虎藏龙》中的寂静枯林,全片大段的场景都在描画着江南湿乎乎的小景。影片开头是一段寥寥数笔水墨泼成的画像,简单的交代了故事的背景,这是一段关于争夺“罗摩遗体”而引出的江湖恩怨。水墨作画笔触清淡,镜头转换之间又大笔浓重一挥搅合了这片宁静,正如片中的江湖世界表面上一片祥和,其实内部暗涌波涛,杀机四伏。黑石组织对张府痛下杀手,细雨则在混乱之中带着神秘的罗摩遗体消失,转轮王江湖悬赏,重金收买细雨人头,故事由此展开。导演没有过多地刻画一个风沙感浓重的大道江湖,而是将视点着落于一个古朴秀丽的江南小镇,这里充满着人间烟火的平凡,带着浓厚的市井气息,江湖中一切恩怨与情仇都在此延续,而江湖儿女褪去大侠的光环,以一种隐于俗世的普通人的形象生活。影片之景的重点放在江南古城的市井街头,电影的场景也如山水画中景致,乡野、城镇、寺庙、小桥、孤江、扁舟。没有上天入地,纵横大江南北,犹如一幅水墨画卷,基调古朴,笼罩着一股烟雨朦胧的气息,有一种水墨山水的淡雅大气和安静。电影里的每一个角色置身于此,人物的形象映衬了山水场景的归真,自然山水衬托了人物的朴实。细雨易容改名,脱去黑色的夜行衣藏起辟水剑,着一身普通的素雅布衣,褪去侠气,像一个寻常妇人般,置办家具入住新家,从此柴米油盐酱醋茶;江阿生隐藏身份,压抑血海深仇,做着一份类似快递员的工作;彩戏师在街头时不时变个戏法,雷斌与妻子恩恩爱爱,开着一个面馆;甚至油馆卖油的老陈也是黑石组织里一个重要的成员。苏照彬为观众编写的这个江湖悄然隐匿在普通的生活之下,刻画的武侠人物也不再是不食人间烟火世人只能仰望触不可及的幻影,而是真实地把他们放到俗世当中,放到平凡人的位置,也有着普通人的心境。就像吴宇森所说:“每个人物吃豆皮也好,吃面也好,都很生活化,他们本来就是平凡人,只是流落在江湖,逼于无奈,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心境。这些画面不用语言、细节观众都看得懂。大家都有这样的感情,一个杀手的悲哀,也有令人痛心的一面。”[1]中国山水画是对自然和生命的感悟,追求心灵的自由和解放。而电影中的人物内心也极度渴望归于平淡天真。在《剑雨》的人物塑造中,陆竹以己之死只为度化细雨,仿若师父所讲的故事里佛陀弟子阿难的化身,他对细雨无私的奉献与耐心的指引,对于细雨来说如山一样的深沉伟岸。细雨人如其名,作为杀手她冷漠且武功强大,对于敌人从不手软,可以在她的身上看到水的冷酷凛冽;也能在悔过后,像寻常女子一样遇到喜欢的人内心变得柔软,成亲后贤淑恭良,在执行杀手任务的时候看到相公喜欢吃的豆皮会顺带买一份装在身上,得知真相后也会泪眼汪汪地问对方有没有真心待过自己,她变成了一个水一样柔情的女子。江阿生为人忠厚老实,言语不多,喜欢一个人就默默地为她付出不求回报,他在细雨的心中踏实可靠,如山般沉稳大气,细雨受伤回家晕倒在地,他宠溺地对着细雨低声道:“看来你这次闯下的祸不小。”黑石的杀手寻上门来,他不紧不慢磨一把锈刀,言语戏谑的问着:“我老婆是你们打伤的,看你们的样子今天是很难善了了。”床上躺着一个赤裸的美艳女子,他不为所动,恶作剧的招呼大家来看他屋里来了一个疯婆子,他对细雨的感情就像水一样温柔,又有水一样的韧劲。

    《剑雨》勾勒一个山水意境浓厚的浪漫江湖,影片中的几位主要人物都拥有两种身份,他们既是江湖上的杀手,也是街市上的普通人,他们所追寻的是对于生命的热爱和内心的平静。他们的心中不再只是崇尚为国为民,逍遥江湖的大义,而是有一份情意绵绵的浪漫情怀。人物内心的建构使得影片中侠义精神不同于以往的武侠片中仗剑走天下的霸气与逍遥,而是带着一种渴望回归平淡的山水精神。

    二、 空灵写意的禅意——解构侠义精神

    中国武侠片的侠义精神是中华民族所崇尚的正义的精神,它是一种存在于中华文化里的对英雄形象的正面解读,劫富济贫,舍己为人是为侠,为国为民,心存天下是为侠,这是一种高尚的情操。《剑雨》不在刻画传统武侠片中英雄式的人物,对侠义精神做出了新的解构,它更关注的是江湖儿女作为普通人的淡泊心境,主人公的成长是于深刻的佛教禅意中得到自我解脱并且能够回归“自然”,这与中国山水情趣的超然脱俗遥相呼应。中国人对山水的渴望,大多是由于在现实世界中被礼教束缚的太厉害,生活中的想象被压抑,山水就成了中国人内心向往的空间,通过山水,人可以传达自己的感情,并获得心灵上的自由。

    若说其他的武侠电影都展现了一种入世的江湖图景,那么,《剑雨》则展现了一种避世归隐的侠义风范。整部影片围绕着“罗摩遗体”展开,江湖传言,有天竺僧人罗摩死前练成神功,谁拿到遗体就能练成绝世神功,称霸武林。它不仅是一具让江湖中人都想要得到的宝贝,还有众生希望通过“佛”来解救自己得到升华的一种暗示,转轮王希望能够通过遗体弥补残缺让自己变回正常的男人,张大鲸希望能够让自己的双腿重生,连绳也相信这个传言希望能让自己逐渐病弱的身体恢复健康。他们追求的并不是绝世武功称霸天下,而是都希望能够变成正常人,过普通人的生活,但是他们都把自己的不幸和贪欲寄于一个渺茫的希望。佛是劝人向善,在本片中担当化解仇恨的功用,并不是物化了的引起血雨腥风的贪念,若要解救自己,唯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细雨能够改心革面,在陆竹的点化之下从内心进行自我救赎,这样才会得到重生做回普通人。由此,影片的侠客摈除了大义为天下的奉献精神,导演通过营造一种山水写意的精神意境,将自己的侠义精神加入佛教的元素,更关注生活在俗世的侠客内心,体现了不救世人只求自我救赎。中国武侠片一直以来塑造出来的形形色色的大侠,都是以一种独来独往,潇潇洒洒的风范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而在《剑雨》浓厚的生息中则营造了一个“家”的氛围,是一种浪漫的侠义精神,他们并不是孤独行走的侠客,而是有家人朋友的真实的人,他们的侠义不再是江湖儿女荡气回肠的大侠精神,而是一种归隐于世的情怀。细雨化名曾静,请名医李鬼手为自己换一张普通的脸,藏身于一个普通的小城,在街道贩卖布匹,全然看不出她曾是一名冷酷无情的杀手,她渴望与江阿生在这个小镇终此一生过平淡幸福的日子,影片用大量的镜头展现俩人日常相处的细节,他们像寻常人家的恩爱小夫妻一样闲话家常安稳度日;在末尾曾静知晓江阿生身份之后,对其说:“此事过后,你带着钱财,离开京城,娶个老婆让他给你生个儿子。”说明细雨渴望平淡的生活,希望得到重生。她不想在江湖漂泊厮杀,想要回归温暖安定的生活。雷斌也希望能够和自己的妻子一起白头偕老,闲时思考一下怎么做面条。当大侠不再留恋江湖,当侠义精神在自我解脱中重构,影片的侠义精神不再是舍己为天下的大义,是善良待人追求幸福的归隐精神,是注重生命的山水精神。

    《剑雨》沿袭了山水意境的写意,以情寄意,将想要表达的精神意蕴寄托在影片的景与物中,贯穿全片掺着佛教的禅意,重新解构了武侠片里的侠义精神,不再是快意恩仇,仗剑天涯的大侠大义,而是通过人物细腻温暖的内心诉求,表达了一个回归平凡归隐避于世的愿望。

    三、 浓情于水的情意——增添艺术感染

    中国传统艺术注重抒情,中国山水画正是这种对于自然和生命情感表达的集中体现。在静止的画面里感悟画外之意。而电影艺术的出现,结合视觉和听觉的动态画幅以更为有效的方式把情感传达给观众,有其优越性。“电影更擅长抒情,视觉语言和听觉语言相互配合的独特模式更容易在感官上给观众带来直接刺激,从而调动观众的二次创作热情,这是其他艺术形式无法比拟的优势。”[2]但不容忽视的是,无论是山水画还是电影,注重艺术审美的抒情是其共通点。山水的“情”上升到山水壮美,宇宙苍生,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讲究的是“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追求的是“平淡天真”的艺术审美。武侠电影中的“情”,是其很重要的一条故事线,从《新龙门客栈》里的儿女柔情和国家大义到《卧虎藏龙》里的暗欲生情,再到《剑雨》中将情欲与禅道相融,无不围绕着一个“情”字。“情”融于山水,融于人心,产生了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剑雨》对于人物内心的建构和侠义精神的解构,其实都源于人物饱满而又平淡的情感之中,除此之外整部片子对于人物都有一种悲悯的情怀,增添了更多人文的内核,对于故事情义的抒写也都通过人物情感来抒发,所以影片最关注的其实是人的感情。细雨和江阿生的爱情从简单纯粹到错综复杂再到最后释然放下,是影片当中想要重点表达的感情。情能变恨,恨亦能变情,慈悲而有情的陆竹以己之死度化细雨,从此细雨不再是冷血的杀手,她的心中生情变成了一个有灵魂的人。而充满仇恨一心谋划想要复仇的江阿生和想要重新开始的细雨都有着对于过去的执念无法放下,他们的爱恨情仇全都生于雨中,在大雨中,细雨作为杀手,害得江阿生家破人亡;但也是在绵绵的细雨中,曾静带着女儿家的娇羞和对于爱的期待向阿生求婚,“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在雨停之前回答我,我只问一次,你肯不肯娶我?”苏照彬说:“传统武侠片里求婚,都是男的跟女的求婚,我让杨紫琼跟郑雨盛求婚。从古至今,人的感情需求没有变过,希望被爱,希望被原谅,希望有一个人爱自己,希望有温暖和安全感,这些愿望我觉得永远都不会变的,只是有不同的方式。”[3]这种颠覆传统的艺术处理,增强了艺术感染力,使得影片的“情”得到升华。曾静是真的想放下过去与江阿生做一对平常夫妻,奈何因果循环,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在影片的结尾,细雨抚着江阿生的心口,平静地说道:“就讓我消了此孽,了结这段缘。”也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让细雨对于过去真正地放下,所幸结局是圆满的,江阿生被细雨感动,也选择了放下仇恨,对应老和尚所说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未来已成现在,现在已成过去,随心而去吧,看能得否?”苏照彬用细腻的感情描写和情节设置让曾静和江阿生轮回重生,得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将影片中江湖儿女的柔情刻画的优美动人。结尾中江阿生抱着细雨,淡淡地说道:“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给观众留下一份意犹未尽的感动,正所谓山水之形有尽,而意蕴无限。

    结语

    《剑雨》带着一种人文的禅意与山水意境融会贯通,将人物内心情感进行了深度挖掘,赋予了影片深刻的浪漫情怀。中国山水画风轻云淡的美丽意境和文化底蕴被导演尽情发掘,其场面的古典秀丽和武打动作的神韵优美,以及对色彩的把控,都带给观众视觉上的享受。在山水意境的解读下,故事的情,山水的景,相互交融,融为一体,使影片的侠义精神得到了充分的展现,给武侠片带来一种深刻的新思考。

    参考文献:

    [1][3]张英.《剑雨》侠客也食人间烟火[N].南方周末,2010-10-07(D17).

    [2]李哲.中国影视作品中的山水文化蕴涵[D].山东师范大学,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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