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永别了,武器》电影改编的创新性

    韦朝晖

    美国作家海明威的长篇小说《永别了,武器》曾两次被改编成电影,第一次拍摄完成于1932年,并于1934年获得第6届奥斯卡提名;第二次是在1957年拍摄完成。国内学界对于电影《永别了,武器》的研究很少。胡频认为,该影片“不是单纯的爱情片,而是反战片”[1];甘文平指出1932年版的《永别了,武器》对原作结尾的改动较大[2];遗憾的是,目前尚未发现有关它的改编情况的专题研究。王璇曾对改编自海明威名著的三部电影,即《老人与海》《太阳照常升起》和《战地钟声》等的改编情况作出考察,认为它们具有保留原著精神、合理删减原著内容和展示原著的晦涩部分三个基本特征。[3]同样遗憾的是,电影《永别了,武器》的改编问题不在王璇的讨论范围之内。

    电影改编有两个最基本的要求:忠实与创新。没有“忠实”,就不是改编,而是创作;没有“创新”,就意味着电影艺术与文学艺术之间的差异性被抹煞了,改编出来的电影注定失败。诚然,对于改编的具体问题,包括忠实度与创新度的把握、削减与保留的选择、分拆与合并的确定、叙事连贯性的处理等,不同理论家、编剧和电影人,由于社会、文化、市场以及自身文化水平、艺术素养和审美情趣等因素的影响,会有不尽相同的看法。所以,每一部成功的电影改编的经验和教训都值得去总结,这对以后的电影改编是有借鉴意义的。鉴于电影《永别了,武器》的改编创新性尚无人进行专题研究,本文以由The Selznick Studio公司负责,由查尔斯·维多执导,并于1957年拍摄完成的电影《永别了,武器》为对象,将其与原著作一次较为详细的对比分析,总结其改编的创新之处,旨在对电影改编起到启示作用。

    一、 侧重爱情主题

    电影和文学都需要鲜明的主题。主题是它们的艺术灵魂,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电影改编面对多主题的原著时,为了集中主题,它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或选择其中之一,或凸显某一主题而弱化其他的一些主题,尽管有时候这些主题在原著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电影改编对于原著主题的这种选择,既体现出忠实于原著,又体现出创新性。《永别了,武器》(1957)的电影改编很好地遵循这两个原则。它开宗明义地声明道:“但是我们的故事不仅有关战争的,这也是一个美国青年和一个英国姑娘的爱情故事。他们两个在大炮的轰鸣声中痛苦地向武器告别了。”这一段话开诚布公地指出,影片最重要的主题是爱情,暗示了影片在揭示主题方面,会与原著有所不同。

    小说《永别了,武器》有两大主题:反战主题和爱情主题。小说的爱情主题在很大程度上作为反战主题的延伸而存在。战地救护车队中尉亨利对战争逐渐失去兴趣,通过狎妓、喝酒等消极行为来驱赶内心的彷徨迷惘。他追求凯瑟琳之初,并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出于卑鄙的想法:“我亲一亲她闭着的双眼。心里想,她可能有点欣喜若狂。如果她真是这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在乎我因此找来什么麻烦——这总比每天晚上到妓院强多了。……我清楚自己并不爱凯瑟琳·巴克莱,也不打算爱上她。这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4]①在最初交往阶段,亨利随性当中带着虚伪,骗取凯瑟琳的感情。由此可见,战争的残酷扭曲了参与其中的人,竟至于把人类最纯真的感情当成排遣痛苦、失望的手段。后来,随着交往的增多,患难与共之下,他们的感情慢慢升华,发展成为刻骨铭心的爱情。所以说,小说中的爱情主题是反战主题的延伸。从揭示主题所占的长度上讲,战争的描述和爱情的描述所占比例相差不大。

    而在电影中,战争主题变成了映衬爱情主题的旁枝,被弱化为背景式的、次要的组成部分。电影中,亨利和凯瑟琳交往模式与小说的出入很大,他们几乎是一见钟情,虽然在交往之初他们也产生一些与小说里同样的冲突,但冲突的原因是各不相同的。如,亨利要亲吻凯瑟琳时,她之所以扇了亨利一记耳光,其原因是不一样的:小说中她是出于对亨利鲁莽轻浮行为的愤怒,而在电影中,却是缘于她对亨利的误解——他第二天就要奔赴前线,凶吉未卜,在跟心上人告别时,情之所至,因此,误解一旦消除,凯瑟琳毫不犹豫地投入亨利的怀抱。电影的故事是以他们一见钟情开始的,它主要讲述一个因为战争的影响而变得凄美的爱情故事。因此,电影讲述爱情所用的时间占据整部电影的绝大部分时长,这从故事结尾部分可见一斑。凯瑟琳住进医院待生,到她大出血致死,最后亨利离开医院这一情节,小说从276页开始描写,到293页结束,共18页,占整个小说篇幅的6%多一点;而电影却从第128分钟开始,到第151分钟左右结束,共24分钟,几乎占据整部电影长度的16%。

    电影凸显爱情主题,淡化战争主题,有助于电影叙事的持续性和连贯性,使得故事情节更为紧凑和跌宕起伏,冲突更为集中和具有张力,从而产生出更为强烈的艺术吸引力,引起观众更多的共鸣。电影凸顯了爱情主题,相对弱化了战争主题,必定要求人物形象、情节设计和场景安排等方面作出相应的变化。

    二、 重塑人物形象

    电影人物形象与小说人物形象的塑造,在艺术目标上是一致的。它们在保证故事主题获得深刻揭示的前提下,力争刻画出活灵活现且个性鲜明的,无限贴近真实的艺术形象,以达到与受众形成强烈的情感互动,留给他们深刻印象,并对他们产生长久的艺术影响力的目的。但是它们在刻画方式上却存在较大的不同。相对而言,小说受到叙事长度的限制远远小于电影,它可以娓娓道来,能够把与人物形象有关的一切因素交代清楚,在较慢的节奏中,把人物形象的刻画逐渐推向丰满。电影由于受到时长的限制,没有多少可以回旋的时间用于人物形象的缓慢发展上。因此,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电影改编在基本忠实于原著的前提下,把原著中与人物形象一些有关的旁枝末节删除掉,通过缩短性格发展过程、调整人物个性、整合众多人物性格特征于一个角色等方式,让人物短时间内趋向丰满,以独具鲜明个性的银幕形象进入跌宕起伏的情节中,演绎着扣人心弦的故事。这样的电影才能吸引观众,给观众以艺术影响力。电影《永别了,武器》(1957)的改编在这方面表现突出。

    小说中的亨利是一个由热衷战争到逃避战争,由逢场作戏到坚守爱情的美国青年。他任性冲动,做事果敢,带有一定的英雄主义和大男子主义,在与凯瑟琳的交往过程中,无论是最初的假意扮演,还是后来的真情付出,他几乎总是处于主导地位,而凯瑟琳相比较而言是顺从的、少主见的。电影中的亨利却是一个对爱情忠贞不渝的青年,其果敢品格和英雄主义色彩都略逊于小说中的亨利;相反,凯瑟琳除了勇于追求真爱之外,更表现出一种小说中同一角色所缺乏的干练、聪明、主动和有主见。

    电影中有一个人物形象与原著里的形象出入也很大。亨利的朋友雷那蒂是一名军医。电影中的他是一个喜欢调侃,非常忠于战友之情,但因为战争而感到崩溃的人。在大撤退中,他遭到逮捕,被宪兵以逃兵的名义当场枪毙于大桥附近的审讯室里。一同被逮捕的亨利,目睹好朋友冤屈而死,立即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当机立断,跑出审讯室,跳入河里逃生。实际上,电影中的雷那蒂形象不完全是小说中同名人物的形象,而是把小说中几个人物的性格特征集中到他身上,而且小说中的雷那蒂在亨利撤退之前已經撤退了,从此没有了音讯。电影中的其他次要人物形象也或多或少地被改变了。

    电影通过对人物形象进行相应的改变,一方面较好地为凸显爱情主题,另一方面也为故事情节的增减和修改作出了合理的解释。

    三、 增减改动情节

    电影改编遇到的另一个难题,就是对原著情节的增减和改动。电影与文学毕竟是两种相对独立的艺术形式,不仅在叙事手段和方式方面不一样,在叙事节奏的紧密度和速度上的要求也有很大差别。相比较而言,电影叙事节奏更为紧密而快速,它要在有限的长度内充分烘托主题和塑造性格复杂而完整的银幕形象。电影叙事的这种特殊性,要求改编者必须发挥主观能动性,对原著情节进行必要的增减和改动,尤其是那些线索纷繁复杂、情节盘根错节的原著,更需要化繁为简,以确保电影叙事符合电影艺术的要求。《永别了,武器》(1957)的电影改编在这方面颇有成效。电影以亨利和凯瑟琳的爱情故事为主线,所有情节的开展都为这个主线服务。因此,删减小说中与此主线关系不大的情节,增加一些能够渲染该主题,并使故事更为紧凑、跌宕起伏的情节,就成了必然的举措。该片对原著的情节改动主要有以下几点:

    电影是以亨利度假归队的那一天开始的,删掉了小说前面两章的情节内容;电影中,亨利与凯瑟琳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很快就确定了恋人关系,省略掉了小说中之前的多次接触;小说中一些对话,到电影里却出自另外人之口,如“意大利人不允许女人太靠近前线”[5]这句话,在小说里是凯瑟琳说的,而到电影里却变成了另外一个护士对亨利的告诫;亨利受伤之前的告别,小说里讲的是亨利主动到医院和凯瑟琳道别,她送给他一件圣安东尼像,以求保佑。当亨利要和她吻别时,因为场所的不合适,她拒绝了;电影里却是凯瑟琳急急忙忙赶来相送,幸好遇到也在寻找她的亨利,两人热情相拥,热烈吻别;电影讲述的是,一天他们在湖边享受湖光山色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到处搜寻亨利的宪兵。为了永远地摆脱危险,凯瑟琳极力说服亨利盗取别人的小船,连夜从湖面上偷渡到瑞士;而小说告诉我们,亨利从旅店老板那里获知自己身处险境,马上劝说凯瑟琳连夜逃跑,而他们用以逃跑的小舟,是旅店老板慷慨借出的;故事的结尾部分也有较大的不同。电影中,凯瑟琳在和亨利说话过程中死去,由医生为她合上双眼,而在小说里,亨利最后一次进入病房时,凯瑟琳已经失去了知觉,他默默地陪着她。她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电影对小说情节的删减、增加和改动,一方面对于凸显主题、人物的塑造和情节冲突安排起到重要的作用,另一方面也要求对一些重要的场景进行必要的改动。

    四、 增添重要场景

    “电影作为一门直接诉诸视听、自由显现四维空间的动的造型艺术,它的主要形式范畴,就在于空间、时间、运动和声音。”[6]作为一门综合艺术,电影对于这四个范畴有着严格的要求,并以场景作为它们共同呈现、相互作用的主要形式。鉴于电影与文学对于场景的理解和重视程度的不同,电影改编需要在这方面体现出必要的创新性,也就是说,电影为了更好地渲染氛围,增强艺术魅力,获取观众更多的心理共鸣,必须对原著中的一些重要场景进行很有创意的增添和改动。《永别了,武器》(1957)的电影改编在这方面体现出自己的特色:

    电影开头,主人公休假返回救护队所驻扎的小镇时,有一座教堂的画面,教堂的钟声正在敲响,呻吟浑厚悠长,从听觉上触动观众内心,而小说没有提到小镇有教堂,只说有“古堡”;亨利和凯瑟琳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是医院,而在小说里却是花园,电影这样改动,更好地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增加叙事的紧凑感;小说描写大撤退时,宪兵审判和枪决溃退的军官的地方是一座桥头,河畔上,而在电影中,宪兵却是在审讯室里完成审判和枪决任务的。这样的处理有利于删繁就简,使得焦点更加集中,场面更具有冲击力;电影和小说的最后一个场景也是不同的。小说中,亨利“走出了病房,离开医院,冒着雨走回旅馆”[7],而在电影里,亨利离开医院时,大雨已经停歇了,路上已经有路人过往。这样的改编处理,削弱了小说中的那种沉重的悲观色彩,减轻了观众压抑的内心感受,让他们在电影结束时感受到一丝新的希望和心生更多回味,从而使得电影的结尾部分和爱情主题有了呼应。

    结语

    1957年的《永别了,武器》电影改编,在忠实于原著的前提下,在主题、人物、情节和场景等方面作了符合电影叙事特征的改动,使得主题集中,情节跌宕起伏,节奏严密有序流畅,既保留了原著的核心内容,又增强了电影的艺术冲击力,是成功的改编典范。

    参考文献:

    [1]胡频.揭示迷惘,讴歌反战——从《永别了,武器》评介开去[J].电影评介,1988(10):15.

    [2]甘文平.从小说到电影——谈美国文化的时代观[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1(11):61-62.

    [3]王璇.从语言艺术到视听艺术——海明威文学名著的影视改编[J].电影评介,2016(7):73-75.

    [4][5][7]Ernest Hemingway. A Farewell to Arms[M].Arrow Books,2004:29,24.293.

    [6]王忠全.改编贵在创造——兼评影片《人都中年》的改编[C].再创作——电影改编问题讨论集.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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