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文渊源》:香浮雀舌,助我诗心

    【摘要】文章对《今文渊源》这一中国白话散文史论著作进行深入剖析,指出细读该书可以了解白话散文的发展历程,熟稔近百年中国文章之变。

    【关键词】白话散文史论;中国散文;刘绪源

    【作者单位】许朝华,青岛出版社。

    散文之美何在?在空灵蕴藉,在极清淡又极隽永,在诗一般美的语言——是冰心的“以万顷沧波作墓田,又岂是人迹可到?即使专程要来瞻礼,也只能下俯清波,遥遥凭吊”。

    散文之性灵何在?是平白清浅的底色,是在这底色中细品出的一丝况味,是借由文字闯入作者心中那团隐秘而强烈的情感——如周作人“在人世的大沙漠上”远远近近望见的几个同行者,“才略免掉虚空与寂寞”。

    一

    提及中国白话散文史论,我十分欣赏刘绪源先生的《今文渊源》。旧时名家制壶,有题“香浮雀舌,助我诗心”此八字,正可移来冠于本书。本书既讲到胡适所说的“长篇议论文”,也谈及周作人所说的“美文”,还重点分析了鲁迅式的杂文,当然也没有漏掉各种抒情、议论、叙事的随笔散文。“今文”即今天的中国文章——刘绪源先生潜心研究十余年写就此书,就是想找到它们形成和流变的源头。

    全书分上下两编,上编从“谈话风”入手,围绕胡适、鲁迅、周作人三大名家散文的不同特色,逻辑清晰地阐明了白话散文绵延有序的思潮源流;下编涉足“消费性”一面,细致剖析林语堂创办的《论语》《人间世》《宇宙风》三种散文半月刊,探寻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散文演变,并结合作者编《文汇报》散文副刊的经历,论述20世纪八九十年代生活散文、情感散文、小女人散文、文化大散文等的中兴与没落,终成一部立论精准、结构严谨而又趣味盎然的“散文史论”。

    鲲西先生在序言中说:“这本身不是文学史,但它的视点将来必有助于文学史的编写。”意思是说作者没写出完整的文学史(散文史),但完整的散文史必定采用其部分论述。这评价不低。不过,郜元宝先生认为,该书与完整的现当代散文史恐怕是两回事,前者压根儿不打算追求任何大而全的散文史,后者对散文和散文史的关键问题也很难像本书作者这样抓得精准、提得显豁、剖析深刻。这两位知名评论家见解似略有不同,实则殊途同归,都指出了本书的结构文章之法。

    对内涵丰富、结构精妙的文章,人们常说“妙处难与君说”。其实,若是细品静思,功夫到时,妙处自然亦可说。让我们涵泳于《今文渊源》的字里行间,略探其二三妙处吧。

    其一,溯源精准,立论得当。刘绪源先生认为,五四新文学运动的成就要数散文最高,“活人的口语”和“活人的思想”自20世纪20年代起才真正进入散文,中国传统文章至此迎来了伟大复兴。新散文的核心是“谈话风”,即作文如谈话。对此,古人虽也有类似实践,但语言、观念和时代背景毕竟不同,只是偶尔为之。“谈话风”散文的基础则是“现代中国一个优美而难得的新传统”,即现代中国的文人传统。刘绪源先生把这个现象概括为现代散文的优秀传统或中国现代文章的“新传统”时,已不局限于散文,而包括了整个新文学传统。可见,他谈的是散文,心里想的却是整部新文学史,因为新文学史的发端就是成功地将口语、“谈话风”和现代“活人说话”的精神引入文学。在述及20世纪90年代曾风行一时的“文化大散文”时,他先谈余秋雨《文化苦旅》之得失,有赞有弹,再上溯黄裳、李泽厚等名家成功的“大散文”作品,对其予以充分肯定,然后下论其后仿作之良莠不齐,说:“现在仿佛有了一种瞎聊的新模式,找一个题目作箭靶,将凡与这个题目有关的话头统统堆上去,就成了大散文,这样的文章无异于开展销会”。“作者既不是生产者,更不是设计者,不过是个搬搬摆摆的中间人,从中抽点转手费而已。”可谓次序井然且切中肯綮。

    其二,谋篇合理,论证恰切。此书几乎囊括现当代散文所有重大问题,视野开阔,但重心还是上编讨论胡适、周作人、鲁迅散文精髓的那三篇,将这三家视为“谈话风散文”即“白话散文”或“新散文”的三个原型,许多二三流作家围绕这三家展开介绍,若众星拱北,可谓谋篇合理。作为20世纪90年代以来文艺性散文、小女人散文和文化大散文一度繁荣的亲历者,刘绪源先生冷静剖析了其盛极而衰的原因,结论是散文不宜一味走“虚”的路子,而应适当偏向于“实”,可谓论证恰切。谈到鲁迅先生的杂文时,他指出其魅力在于以下六点:一是气韵生动,每篇文章都充满精气神;二是善于自嘲,文章中批判性的讽刺和自嘲各占一半,甚至可能自嘲更多;三是善于为对手“画图”;四是在自嘲或给人画图时,运用的是多重笔墨;五是所有自嘲和图画背后,都有深刻的思想和学问衬底;六是题材和体裁多样。同时,结合鲁迅的文章条分缕析,精到之处令人不禁击节。

    其三,文质彬彬,非以气胜。绪源先生下笔,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明白如话,但又能涉笔成趣,思辨的火花不时闪现。比如,谈胡适散文时,并未直接由其名作开讲,而是从他的《北京大学五十周年》中“随手抄一段看看”,进而指出“这是很典型的胡适文风,干净、清浅、平淡、从容,即使谈论很严肃、很学术的话题,也喜用最日常的用语,真个是平白如话,但真的说话又不可能如此清晰精准,毫无冗词赘字。所以,这样的文字,其实还是做文章,是做出来的”,然后与白居易、寒山、拾得的诗及《水浒》《何典》《圣经》等加以比较进行溯源,可谓以小见大。又如,他在论及梁启超先生“新民体”的长处与流弊时,旁征博引、全面剖析,最后论证出这种文体实为五四新文学运动的真正对立面。文笔从容,讲求以理服人,颇有其所推崇的胡适散文“一清如水”之气韵,与“纯以气胜”的“新民体”对照观之,真是相映成趣。

    其四,有破有立,理性展望。所谓“今文渊源”,乃是往上追溯“旧林故渊”,往下探察“今文得失”,一方面是历史研究,另一方面也是对当代散文的批评。如今,小说勃兴而散文式微。究其原因,借用鲁迅先生的话说,“体裁似乎不关重要”,关键在于精神萎靡鄙吝,缺乏“强烈的独创的创作”。不过,刘绪源先生并未因深爱散文而一味为其鼓与呼,而是列举了数种歧路、弊端并理性分析之,对散文及散文研究的发展前景表示谨慎乐观,进而指出:“散文不同于小说、戏剧,不能虚构,一无依傍,只能靠人本身的魅力取胜……正因为不能靠外在的魅惑力,只有表现真人,发掘真人,才能写出好的散文,这对人的要求和文学的要求,就变得无比的高了——于是,散文也才成了真正的纯文学……事实证明,许多优秀的散文家,其创作生命力往往是最强的,这是一个极有趣的现象,是否也说明了,平淡与永恒之间,确实存在着一条秘密的通道?”读至此,读者有柳暗花明之感,觉得白话散文仍是前瞻有路,而非后会无期。当然,此路已非往日之阳关大道,而是坎坷与平坦共存、失望与希望同在,一如人生道路。至于平淡与永恒之间的“秘密通道”究竟何在,相信读罢此书的人都会有自己的思考吧。

    二

    刘绪源先生在本书小跋中夫子自道:“这本小书,十二三万字,写来潇潇散散,其实却是我花力气最大的书稿。准备的时间有十二三年,真正动笔写作,断续也有三年……此书以散文(闲话)的形式表述学术思考,可说是一种有趣的尝试……在现当代学术史上,轻灵可读、文学性强但又充满学术创见的小型专著,还是不少的,包括俞平伯的《红楼梦辨》、缪钺的《诗词散论》、林庚的《西游记漫话》等,都是此类有趣的书。步这些前贤的后尘,一直是我最高的梦想。等此书完成后我才想起,其实我心中还有一个榜样,那就是李泽厚的《美的历程》。我一直称那本书为新时期最早的‘大散文,它不仅文笔轻灵优美,更突出的优点是每章每节都有自己的创见——这不正是我酝酿这部书稿时所梦寐以求的吗?”作者之文心,于此数百字引文即可略见一斑,无须赘评。

    郜元宝先生对《今文渊源》的评价是“无文时代细论文”,于我心有戚戚焉。细论一种正处于低谷的传统文学体裁,并表达希望其重铸辉煌的期冀,既是一种勇气,也是一种自信,更是一种功德。

    细品此书,笔者总会联想起另两部名作:一是苏东坡之《前赤壁赋》,二是美国科幻暨科普文学大师阿西莫夫的《基地三部曲》。前者为古之文赋,后者为现代长篇科幻小说,与散文史论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然而,三者皆本色自然、平易明畅、文气沛然,且颇具纯然优雅之美,共读之,真可“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若并读之,正可中西合璧,当如红炉点雪,妙处堪与君说。

    所以说,《今文渊源》“一清如水”,一如她的装帧;这是一束“闲话”,一如她的书名。展卷读来,没有专业的术语、华丽的辞藻,没有繁复的叙述、张扬的论断,全书可谓清可见底,但又自然亲切、浅语有致,给人以围炉夜话之感。在不少图书表里都趋于仪式化、贵族化,文章趋于富丽化乃至神秘化的今天,这样的一本书,可谓弥足珍贵,本身就是一部上好的白话散文集。世风浮躁如斯,细读《今文渊源》,可以了解白话散文的发展历程,熟稔近百年中国文章之变,而刘绪源先生激赏并于本书写作中身体力行的“一清如水”的文风,对读者,尤其是对为文者、编书者、撰稿者而言,更是大有裨益的。

    今文渊源,海阔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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