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金山的“花儿”人生
徐敏
“不唱个花儿者搭不上话,心上的人,唱两声花儿者醉哈……”
“花儿”的歌声在西域耳熟能详,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它是流行于甘肃、青海、宁夏等西部地区的一种山歌,是当地群众的一种口头文学形式。
今年72岁的马金山,天生一副好嗓子,20岁出头就已经在当地扬名立万,成为十里八乡盛邀的“唱把式”;六十年的“花儿”生涯,让他成为文化部授予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民间俗称,去内蒙古,不听长调是白去;去甘肃,不听“花儿”是大憾。在甘肃“花儿”家喻户晓,一如在陕西没有人不知道秦腔一样。
在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境内,有一座终年白雪皑皑的太子山,山中隐藏着一处国家4A级风景名胜区。那里山清水秀,松涛连连,犹如一方当今的世外桃源。
然而,那里比风景更惹人的,却是大西北闻名遐迩的松鸣岩“花儿”,数百年来唱盛不衰,犹如甘肃“花儿”的“麦加”圣地。远近闻名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著名东乡族“花儿”歌手马金山老人,就生长在这块被“花儿”包围着的神奇之地上,这里被命名为中国“花儿”的传承基地,而老人家在此一唱就是六十多年。
受益于父母熏陶
“花儿”是流行于甘肃、宁夏、青海等地的一种民间山歌形式,是以口头文学世代口口相传的一种民间文艺。“花儿”又称“少年”,男青年唱的叫“少年”, 女青年唱的称“花儿”。
但“少年”与“花儿”的区分仅停留在专业人士的脑海里,日常则把“少年”与“花儿”统称为“花儿”。据传,“花儿”至少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它以其内容的丰富多彩,形式的自由活泼,语言的生动形象,曲调的高昂优美,浓郁的乡土气息,深受人们的喜爱。
今年已经72岁的马金山,土生土长在河州太子山下这片“花儿之乡”,这里被誉为松鸣岩“花儿”的发祥地、中国“花儿”的传承基地。
据马金山老人自己讲,他6岁起便跟着母亲学唱“花儿”。
“由于父母生了5个孩子,但不幸都夭折了,所以对我这个惟一的独子就显得格外钟爱,无论什么事都由着我的性子。”马金山老人回忆说,“父亲的咪咪(一种民间乐器)在当地吹得很有名,但他的‘花儿却唱得不咋样。”
或许是环境的原因,马金山很小就在父母的熏陶下迷恋上了“花儿”,七八岁上他便已经熟练掌握了父亲所教的咪咪吹奏,但他更喜欢的还是听母亲唱一曲“花儿”,并坦诚自己是“得到了母亲的真传”。
由于自幼酷爱唱“花儿”,数十年来他先后拜过六七位老师,其中最有名的当属“花儿”大家马占山,此人是西域境内著名的民间艺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占山老师是广河南山人,歌唱得好,常在四川、青海等地跑,会唱的曲调特别多,临夏民间的花儿调子基本都是马占山和一位姓王的艺人传下来的。”马金山说,自己虽然拜占山老师学艺仅仅三年,但却受益终身。
马金山天生一副好嗓子,20岁出头就已经在当地扬名立万,成为十里八乡盛邀的“唱把式”。
在少数民族地区,马金山和一般人一样结婚很早,17岁就娶了妻子。但起初妻子并不赞成他唱“花儿”,两人还曾因此差点离了婚,不少亲戚朋友也反对他唱。老伴马桂英坦言说:当时认为他一个大老爷们,完全是在“不务正业”。
马金山不仅喜唱“花儿”,还热衷于搜集整理各种流派的“花儿”唱本,并加以研究。他说:“花儿”源远流长,因流传地区的不同,唱词和曲调也不尽相同,目前形成普遍认可的有两大派—河州“花儿”与莲花山“花儿”,而他所唱的松鸣岩“花儿”,就是地地道道的河州派“花儿”。
在甘肃当地,人们坚信“花儿”的一种美丽传说: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年轻猎人到松鸣岩打猎,倏忽听到有位仙女在唱歌,他循声寻进山谷,但发现歌声似乎在山顶;他艰难地爬至山顶,歌声却又好似在山谷中飘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猎人只好把仙女的歌记下来,回村传唱给村民,那天籁之音成就了传唱至今的“花儿”。因为传说中的那天是农历的四月二十八,所以现在每到这一天,松鸣岩都要举办大型的“花儿会”。
但在河州民间,流传更广的说法则是:唱歌姑娘是神仙三姐妹,老大在松鸣岩,故松鸣岩“花儿会”最早,在四月二十八左右举行;老二在轿子沟,那里的“花儿会”从五月初一开始;老三在寺沟,会期也排在最后,在五月初三至初五举行。
甘肃“花儿”处处开
无论传说如何,但有一点是不争的事实,那就是甘肃人与“花儿”有着难以割舍的血肉情结。民谚中说:陕西的乱弹,河州的“少年”,亦即“花儿”。马金山认为,“花儿”代表靓女,“少年”代表帅哥,从而反映出“花儿”最原本的基调是情歌。
据相关资料显示,目前的“花儿”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河州花儿”,发源于河州地区,大致相当于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辖域,遍及临洮、康乐、和政、广河、永靖、夏河等县,有的流传到宁夏;第二类叫“洮岷花儿”,在洮岷地区,即甘肃省的临潭、岷县、卓尼一带;第三类是“西宁花儿”,发源于西宁地区,即青海省的西宁、湟源、贵德、乐都、循化一带。
“花儿”源于男女情歌,这种用方言唱出的歌,分为多种令调,有大令、小令、尕马儿令等。所谓大令,其旋律悠长、结构清晰,多用真假声相结合的方法演唱,如河州著名的大令《上去高山望平川》;小令则节奏规整,变化多端,多用真声演唱,如人人喜闻乐见的《一对白鸽子》。
甘肃“花儿”处处开。“花儿”的唱词有长有短,短的寥寥数句,诙谐幽默;长的可以几个小时唱下去,让人听得醉生梦死。“花儿”的歌词多为恋歌,曲调悠扬质朴,夹着浓厚的当地方言,地气十足。
马金山虽说已是耄耋之年,但他对如今的“花儿”十分赞赏,他说:现在的唱词与时俱进,想唱什么就能唱什么,十分接地气,难怪听众乐此不疲。
最近流传着一首长“花儿”,唱来朗朗上口,诙谐幽默,让人记忆深刻:
不唱个花儿者搭不上话,心上的人,唱两声花儿者醉哈。东山的云彩西山里来,西北风吹给这雨来;拔草的尕妹们一溜儿,哪一个是我的肉儿!一天里想你着满巷道转,人问是我浪着哩;一晚上想你着满院子转,人问是我抓贼着哩。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是由不得自家;亲戚们劝来老汉们骂,不死是就这个唱法!相思病得下着还没好,又得了重感冒了。你俩的话儿没说好,手机又欠掉费了。城顶里打鼓城底里响,城市的晚夕里灯亮。你我瞎扯来我你瞎想,今晚夕睡梦里见上!桑塔纳跑开是一流的烟,尕手扶(拖拉机)干响着里。阿哥们想你是看你里,你想了花儿哈唱里。你把我想来着我把你爱,夜夜的晚夕里看来!凤凰展翅着高飞里,喜鹊儿连声着叫里;白天黑夜地想你里,多会着见你的面里。高楼大厦多哈了,城市的模样变了,花儿少年唱美了,网络里遇见你了……
马金山是个持之以恒的“花儿”传承者,多年来,他跋山涉水,四处游访,搜集整理着濒临绝迹的老本子“花儿”。他说,“仅《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本子,我就花了整整十二年的时间,才完整地把它记录下来。”
说来或许人们不信,马金山虽擅长唱“花儿”,但他却不识曲谱。“我每次都先用录音机录下来,然后再拿回家里慢慢抄,慢慢记。”
在甘肃,“花儿”是地地道道的原生态民歌,口传心授是其基本的传承方式,不少民间唱“花儿”的艺人都不识字。譬如甘肃省民协曾命名过40多位“甘肃省花儿歌手”,虽说他们的岁数仅在三四十岁,但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不识字,文化程度颇低。
成为非遗传承人
虽然马金山文化偏低,但六十余年的演唱经验,让他在“花儿”领域游刃有余。据老人家自己说,他肚子里装着河州200多种“花儿”曲调,有些甚至是圈内专业人士都没听过的曲子。他整理的《三国》《郑成功》《封神榜》《杨家将》等长篇“花儿曲”,现在会唱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现在所演唱的花儿大多是反映人们社会生活内容的“花儿”,基本属于情歌的副产品。而本子歌则有着单首或多首独立成篇的曲目,多为口口相传传承下来的历史长篇曲目。
在河州当地乃至整个大西北,马金山所唱的河州大令、二令、三令、水红花令、咿呀咿令、尕姑舅令、尕马儿令等,是人们最为喜闻乐见的曲目,他被当做明星一样追捧。马金山老人的代表作《尕阿姐令》《白杨树上樱桃黄》《说厨子》《东乡令》《我的眼睛是千里眼》《夸新姐》等11首“花儿”作品,被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收藏。
带着对“花儿”这门民间艺术的痴迷,马金山不仅从母亲处学唱到了“花儿”的质朴精髓,也从父亲那儿学会了演奏各种乐器。他至今保存着自己手工自制的咪咪,苦于专研的他还精通唢呐、二胡、板胡、三弦的演奏技艺,就连手风琴这种西洋乐器,都能被他拉的行云流水,运用到助兴“花儿”的演唱之中。
松鸣岩是“花儿之乡”,走到哪儿你都能听见“花儿”的歌声。人们走路哼唱,耕种农活时低吟,随兴随景随情地唱;天可以旱,但歌声不能没有;生活可以贫苦,但歌声必须富足。
有人说,马金山可谓是老而弥“火”,70多岁高龄,却仍然坚持每年演唱200场左右。多年来,马金山所带的徒弟之多,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两个儿子也都跟着他学唱“花儿”。
老人家对此生从事传承“花儿”这门民间艺术深感自豪:我们这里群众基础好,喜欢花儿的人众多,只要你唱,不怕没听众。
特别是近些年,马金山和他的徒弟们在每年的松鸣岩“花儿”会上出尽了风头,每次都有四五万群众云集到景区,一睹他们的风采。“从景区大门到三孔桥,人满为患,移都移不动。嗓门一打开,就别想关了,一首首地唱,连擦汗的时间都没有。台上唱者和者共鸣,台下听者如醉如痴。”
马金山老人身体硬朗,精神矍铄,他除了一年一度的松鸣岩“花儿会”和“唱山”节外,还时常受邀去太子山、南阳山、寺沟、铁钩等旅游风景区献唱。当地喜爱他的人都说他老当益壮,返老还童。而他自己则认为,唱“花儿”是他最好的养生秘诀,“花儿”能让他胸怀宽广,随心尽兴。
早在2006年,松鸣岩“花儿会”被列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同年,马金山在家里办起了自己的“花儿”艺术学校,义务为喜欢“花儿”的孩子们传授“花儿”演唱和表演技艺。“课堂就设在我家里,上课基本是在周末和寒暑假,学生最多时160多人,最少时30多人。”目前,该学校已经更名为“和政县文联艺术学校”。
2008年2月,马金山被文化部授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花儿”代表性传承人的称号。
在马金山的心中,“花儿”就是自己的精神生命,为“花儿”做再多的事情都是值得的。他说:自己虽然老了,但这颗心还没老,此生最大的心愿是能够把“花儿”这一西部诗经般的文化遗产传承下去,让子孙后代都能从中获得精神的愉悦和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