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登达吉让唐卡艺术走向世界

    尚儒

    

    唐卡为藏语的音译，是藏传佛教所特有的一种绘画形式，它是以彩缎装裱后悬挂供奉用的一幅幅宗教画卷。

    唐卡之所以特别，在于它的宗教功能远胜于其艺术功能，在供人们膜拜供奉的同时，还兼有史料、教义、阐释的实用功能。

    更登达吉是当今延续唐卡强大生命力的一位大师级画师。

    青海省同仁县是著名的“热贡艺术之乡”，该县一位土生土长的藏族朋友告诉记者，距离县城6公里的隆务镇吾屯村，是个闻名世界的“画家村”。这个村多数人以画唐卡为生，僧人中90%以上都会画唐卡。这个不大的村庄光国家级的工艺美术大师就出了好几位，比如藏族僧人更登达吉和他的父亲夏吾才让，都是很有名望的画师，他们父子二人先后获得了“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称号，这在当地是绝无仅有的，他们的名字几乎无人不知。

    师出名门

    据藏传佛教艺术研究者、同仁县文物管理所所长张耀东介绍，同仁—藏语称为“热贡”，意为梦想成真的金色谷地。因此，人们将流行于同仁一带的唐卡、堆绣、雕塑、建筑等藏传佛教艺术形式称之为“热贡艺术”。据说，这一艺术在同仁县已有上千年的历史。更登达吉就出生在宗教气息和艺术氛围都非常浓厚的吾屯上庄。

    座落在隆务河畔的吾屯村分为吾屯上庄和吾屯下庄两个自然村。夏天，绿树掩映的吾屯村随处可见白色的佛塔和五彩斑斓的经幡。吾屯上寺和吾屯下寺是村子里两个最主要的寺院。平日里身着红色袈裟的更登达吉是吾屯上寺的一名僧人，在他居住的院落门前，一块“两代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牌匾格外引人注目。

    更登达吉与绘画结缘始于他的父亲。更登达吉出生于1964年8月，早在他出生之前，他的父亲夏吾才让已经是当地很有名气的画师了。记者了解到，夏吾才让是第一位获得“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的藏族艺人，曾跟随著名画家张大千先生到甘肃敦煌临摹作画两年之久。

    更登达吉说，他的父亲在世时经常向人们谈及当年与张大千一起去敦煌的经历。上世纪40年代，夏吾才让还是一个年轻的喇嘛，一次他跟着师傅索南丹巴去塔尔寺作画，在那里他们遇到了准备去敦煌的张大千。据说，张大千一直在观察他们作画，大约一个星期后，张大千表示希望他们做自己的助手，一起去敦煌。报酬是师傅每天两个银元，弟子每天一个银元。于是，索南丹巴带着夏吾才让等四个弟子随张大千到了敦煌学习临摹壁画。

    在公开出版的张大千年谱中，记录了夏吾才让与张大千的那段交往，并配有珍贵的历史照片。从资料中得知，张大千先后在敦煌莫高窟、榆林窟临摹壁画、修缮栈道、整理和编录石窟花了将近三年时间，还向藏族画师请教了大幅画布制作工艺。张大千对同仁的唐卡艺术赞誉有加，他说：“我就像走进了另一种风格的艺术殿堂，令人迷醉倾倒。唐卡艺术应该推介到世界上去。”

    在莫高窟，夏吾才让和其他几位画师负责把透明的蜡纸蒙在壁画上，用炭条临摹出轮廓，再把蜡纸上的画稿转移到特制的白布上，由经验丰富的喇嘛和助手们涂上颜色，最后由张大千润色和勾描出线条才算完工。美轮美奂的敦煌壁画，让年轻的夏吾才让受益匪浅。特别是在与张大千相处期间，夏吾才让学到了不少绘画理论知识，眼界大开。

    自敦煌回来后，夏吾才让凭借其出众的艺术才华，为许多著名的寺院绘制唐卡，足迹遍及青海、西藏、甘肃、四川，并远赴印度、尼泊尔。30岁左右，夏吾才让精湛的绘画技艺就已经扬名唐卡画坛，成为热贡地区最为著名的唐卡画师。

    1988年，夏吾才让被授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成为第一个荣获此称号的藏族艺术家。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西安中国画院画家余凡对记者说，夏吾才让不光在藏区名气很大，在全国也很有影响，内地的画家同行到青海去，都要拜访夏吾才让，向他请教，与他交流。余凡还保留着上个世纪90年代途经青海时，与夏吾才让的合影。他说，夏吾才让是个了不起的画家。

    结缘唐卡

    更登达吉6岁即跟随父亲学习唐卡绘制技艺，父亲还让他拜吾屯上寺僧人桑杰为师学习泥塑，系统接受藏传佛教艺术的熏陶。

    1980年，年满16岁的更登达吉在吾屯上寺出家为僧。出家后，更登达吉白天在父亲家里学画，晚上就住到寺庙里学习经文。更登达吉说父亲的要求非常严格，光是给打好底稿的唐卡上颜色，他就学了六七年。刚开始，父亲对他画的线条和配制的颜色总是不满意，有时候还会拿起稿用的尺子打他。在父亲的指导下，更登达吉专心致志于唐卡的绘制和研究，加之他勤奋好学，苦心钻研，渐渐得到了父亲的真传，练就了较为扎实的绘画基本功。

    1992年，年仅28岁的更登达吉从父亲那里出徒，和另外一位画师朋友远赴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红原县万象大寺画画，创作了30多幅间唐。年轻的更登达吉开始显露出了他出众的才华和过硬的功底。据了解，唐卡分类很多，用彩色颜料绘制的唐卡，藏语叫“至唐”。从产品的大小规格讲，至塘可分为“间唐”、“噶唐”和“扎卡”三种。“间唐”就是贴满一间房屋墙面的唐卡，其规格尺寸约高2.5米，宽2米。“扎卡”尺寸很小，最小的在五寸见方之内。“噶唐”就是普通尺寸的唐卡。而“间唐”颇能体现一个画师的创作水平与艺术功力。

    随后，更登达吉又去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拉卜楞寺，为大经堂创作间唐《十八罗汉》20多幅，《宗喀巴大师本生传》20多幅。对藏族学习唐卡的艺人来说，出师后独自去寺院里画画，才是真正检验他们绘画水平高低的一个标准。

    更登达吉此后还为青海省循化县文都寺绘制了《六道轮回图》《千手观音》等间唐30多幅。1995年，塔尔寺维修的时候，更登达吉耗时一年为塔尔寺金瓦殿修复间唐《六道轮回图》等。1997年，更登达吉的作品《文成公主进藏》在中国美术家协会举办的“民族百花—第三届中国少数民族美术作品展览”中荣获铜奖。他和尕藏尖措等人合作完成的《吾屯族源说》现供奉于吾屯上寺弥勒殿门庭右侧，《吾屯族源说》后来在2000年7月15日被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栏目做专题介绍。

    2003年，更登达吉的作品《四大天王》在青海民族文化旅游节“青海民族民间工艺美术品展”中，荣获二等奖。2006年7月，更登达吉在青海省第四届民族文化旅游节荣获“青海省工艺美术一级大师”的称号。同年12月，更登达吉被国家发改委评选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2007年，他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也被青海省文化厅特聘为青海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

    经过数十年的磨炼，更登达吉终于从众多的热贡艺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年轻一代唐卡画家的领军人物。此时，他的父亲夏吾才让已在四年之前去世。谈到自己的成就，更登达吉说这些都离不开父亲的言传身教和历代热贡艺人对热贡艺术的薪火相传。

    2011年6月，更登达吉带着自己的徒弟洛桑次成一起参加由文化部主办的“薪火相传—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师徒同台展演”，其精湛的画技吸引了众多观众。2012年2月，更登达吉在北京参加文化部举办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大展”；同时，他的金唐作品《释迦牟尼像》、彩唐作品《十八罗汉》和《释迦牟尼本生》被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

    更登达吉擅长于宗教题材的唐卡绘画，但又不拘泥于传统，他的表现手法多样，风格鲜明，在继承传统技法的基础上有所创新，设色更加丰富和谐，用金更为细微独到，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感染力更强。评论界认为，无论是艺术创作还是学识水准，更登达吉都达到了较高的造诣。

    虔诚运笔

    更登达吉在吾屯上寺有自己的住所，成名后他比以前更繁忙了。记者的采访往往只能在他绘画和佛事的间隙进行。他说，唐卡最早是从寺院里走出来的，热贡艺术就是在浓郁的宗教背景下，在画师们虔诚的笔端里，以佛教人物、宗教故事为内容，走出国门走向世界的。他认为画唐卡也是一种修炼，必须虔诚和专注。

    记者了解到，一件唐卡作品的成功问世，至少要经历包括制作画框、加工画布、取方与定位、线描、上色、染色、勾线、开眉眼、装裱、开光等十余道工艺流程。因此，绘制唐卡在藏族地区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对于佛像的造像尺度等，还要严格遵守相关的经典论著。有研究者指出，藏传佛教绘画行为的本身就是宗教轨仪的形式，它完全是依据一定的法度进行的。例如，绘画要选择黄道吉日开笔，喇嘛画师必须具有常人所不及的独到的模范品行，同时伴随特定仪轨要供奉香火，口念六字明经，手捻念珠，等等，以至最后举行开光仪式。

    同他的父亲一样，更登达吉也非常重视热贡唐卡艺术的传承和人才的培养。粗略统计，更登达吉从艺近四十年，先后带出了30多位学徒，其中有10余人已经成为技艺娴熟的画师，比如洛桑次诚、卡洛、卓尕才让等，在当地已经小有名气。他说热贡艺术的未来和希望就在这些年轻人身上。

    更登达吉常用父亲教育他的话告诫自己的学徒。比如，强调打底稿的重要性，画唐卡勾描线条要一气呵成，线条要两端细、中间粗，流畅而不能死板，否则画出来的东西会很僵，没有精神。在画作完成的时候，他要用特制的小毛笔，在画面的细微之处描上金箔颜料，经他手绘制的唐卡有一种特别的效果，懂行的画师和收藏者一眼会认出来。

    更登达吉说，一个唐卡画师如果从五六岁的时候开始学基本功，要达到中等绘画水平最少要经历十五到二十年的时间，成为一个好的画师不仅要有潜质和悟性，还要性格沉稳耐得住寂寞。不过，他在最近的一次接受采访中认为，“唐卡是传统艺术，过去孩子需至少八九年工夫才能学成，现在有网络，有电子书，有动画片，聪明的孩子两三年就可学会了。”

    有当地研究者认为，改革开放的三十年，是热贡唐卡艺术从复兴走向繁荣的三十年，也是热贡唐卡艺术发展史上最活跃最繁荣的鼎盛时期。特别是上个世纪末，藏传佛教密宗在欧美传播发扬，引起了包括内地汉族在内的藏学热和藏密热，作为藏传佛教艺术的标志性产品唐卡的需求量随之越来越大，使之显现出了广阔的市场前景。唐卡艺人的地位和经济状况也随之得到改善。

    “父亲学画时非常艰辛，尽管后来很有名气，但仅能养家糊口。”更登达吉说，“我们注定与上辈人不同了，我不愿意落伍。”有行内人士介绍，如今，一幅唐卡的价格是十年前的上百倍，更登达吉的作品最高时卖到40余万元。仅靠出售唐卡，更登达吉每年纯收入接近百万元。

    更登达吉是个与时俱进的人，电脑、奥迪Q5、Iphone4等时尚元素早在三年前就进入了他的生活。他告诉记者，他画的唐卡，一半以上都是靠网上销售的。如今，他与20名徒弟每天不停地画，一些订单仍然无法完成。更登达吉说，他的订单主要是面向海外，英国、美国、日本、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的客商、学者对唐卡非常感兴趣。

    为心传承

    据悉，热贡艺术在被正式列入“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第二批试点单位之后，2006年，热贡艺术被列入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09年，热贡艺术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同仁县地方政府适时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措施，加强热贡文化艺术的宣传推介工作，积极组织参与国内外唐卡展销、研讨和论坛活动，唐卡艺人队伍得到迅速发展。目前，全县现有热贡艺人7674人，其中：唐卡艺人5077人，堆绣艺人1682人，雕塑艺人915人。吾屯上、下庄，现有农户444户，其中从事热贡艺术品制作生产的383户，占全村总户数的85%。

    同时，吾屯村还被文化部命名为国家文化产业示范基地。曾经充满神秘色彩、掌握在藏传佛教寺院僧人和少数民间工匠手中的热贡艺术技能，如今也走进了学校课堂，使更多的人从小就有机会受到热贡文化的熏陶。据介绍，目前吾屯村中小学校都开设有热贡艺术课程，县教育部门还邀请专家学者编写了热贡艺术学习简易教材。西北民族学院、青海民族学院等院校也相继开设了热贡艺术专业课。

    更登达吉告诉记者，唐卡艺术独有的传承习惯在藏传佛教、民间美术等方面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同时唐卡作为一种民族宗教文化艺术，在传承民族文化方面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同仁县虽然已经将唐卡艺术作为当地旅游资源的主打品牌，成立了热贡艺术品展销中心和热贡艺术协会，在部分学校开设了热贡艺术基础课。但是这些还远远不够，需要有培养热贡艺术人才的专业院校才可以。

    更登达吉还指出，唐卡大量进入商业和收藏领域，也导致了有的年轻人为了利益，粗制滥造，不拜师不学艺，连起码的打底稿和上色都没学好就开始随便画，以致出现了不少质量不高的作品。不过，最近几年，懂行的人多了，粗糙的唐卡作品开始没有了销路，这刺激了年轻人学习制作正规唐卡的热情。

    “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为挖掘热贡文化内涵，培养唐卡艺术人才做出自己的一点贡献。”更登达吉曾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