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记忆

    

    在鄂西北老家林川，选址造房，是事关子孙后代的大事，因此在起造新房时是十分讲究的。

    首先要请名气大的阴阳先生下“罗盘”选址。从八卦上选择有利的风水朝向，有利于子孙后代发扬光大。然后就得选上“黄道吉日”，奠基，开板，过门，上瓦四大步骤。

    老家人民风淳朴，团结友爱，遇到谁家有红白喜事，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自然会主动去帮忙。遇到做房子这样百年大计的喜事，更是不容忽视。老家人称做房子叫“起高架”，谁家“起高架”，自然都会去祝贺，有帮忙干活（不要报酬）的，有送烟送酒的，有送米送面的，有送鸡送肉的，有送瓜果蔬菜的。反正，能吃能喝能用的都送，多年来一直延续着这样的风俗。

    记忆最深的便是老家人建造的土墙房屋时的热闹场面。直到2000年以后才逐渐被砖混建筑替代。现在农村里已经很少看到土坯房了，可在九十年代前，老家林川住的都是土墙房子。住过土墙房子的人，都对先人的聪明智慧佩服不已。

    在农村，打土墙既是技术活，更是体力活。房子造得顺不顺，好不好，掌线师傅（负责建造房屋的总指挥）很重要。还要请上七八个打墙的熟手，备好工具，一个墙头堵梯、院兜（竹筐）8只。掌线师傅分工明细：两人打墙，三人挑土，一人挖土，一人上土，一人搧墙。万事俱备后，由掌线师傅带领土木工匠们在黄道吉日那一天正式开工了。

    首先是开土，挖根脚，砌大石。万丈高楼从地起，农民特别重视大脚工程，水泥灌浆用不起，就利用坚硬的大石头砌大脚，砌平地面后，砌小脚，老家人称其为“根脚”，只要根脚稳，房子就坚固，这样土墙就压着“根脚”向上垒。当门槛的“门脚石”一落，掌线师傅亲自动手，大线照住、墙板垛正，在主人家一挂鞭炮放过之后，打土墙的仪式便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

    先把两块木板搭在一起，也就是墙板，置于将要打成的墙体两侧，构成一个适当宽度的“槽”，填土于槽内，两人手持打杵依次捶打。

    打墙时，墙板上两人中有一个为技术较好又善喊唱号子的，嘴里“哼哼呀呀”的喊着号子。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老家有位大伯打墙时喊号子的声音，越嗨越有劲，他打的窝另一个必须紧跟着原窝打下，至少要打三五下，这样才结实。

    大人们忙着挖土、背土，打墙、搧墙，小孩子们忙着烧水泡茶，一派热闹的场景。

    老家有句俗话叫“快活不过打墙的，遭业不过喝酒的”。两人随着节奏喊着号子：“嗨哟星嗨哟 嗨得曼嗨呀！”悠扬委婉，此起彼伏，快活之极！

    墙的好坏，结不结实，土质是关键。不但干湿要均，还要粘性强。用手抓起一把土，团成蛋形，向上一抛，如果泥土落地能自然散开，就说明泥土的干湿度恰当。

    整座房子就是这样用竹篓将土一筐一筐地背上去的。

    打土墙不光要墙结实，还要表面光滑，平整，这就要靠搧墙师傅了。搧墙就是拿根两米长，一尺宽的板子拍墙，打墙的杵是半圆锥形的，安上“丁”字形木柄，双手握横杆，提起后借助下落的惯性，再用力下夯。要把墙体拍实，然后用刷子浇上水，再拍。直到平光为止，可能就是我们常说的搧板子。

    在新房建到按大门顶板时，谓之过“大桥”，这时大门上贴红联：“吉日筑大厦，千秋永固;良旦造新房，百世吉昌”，横批：“紫气临门”等喜庆的对联。

    过桥时做墙的师傅将打土墙的板架放在门顶板上说赞词：

    “日吉时良，天地开张，而今开门，万代吉昌。恭贺主东，修建华堂，主东特意，备下祭赏。鲁班师傅，降下天堂，左做金山，右做银墙。金山做得高，代代儿孙戴纱帽;银山做得高，子子孙孙穿龙袍;吉日吉期定山向，代代儿孙坐朝堂。吉门开、吉门开，一开荣华富贵，二开金玉满堂，三开百年长寿，四开万代吉昌，五开福禄寿禧，六开田园山庄，七开七星拱照，八开八方来财，九开九路进宝，十开万事吉祥。开门已毕，诸事如意，恭贺主东，大吉大利。”

    赞毕，放一挂大鞭庆祝。这一天，主人家会设宴慰劳打墙的师傅们。

    当房屋到了收“山尖”时，要把做墙的“板”（干打垒筑房用的工具）从墙上接下来，要举行“接板”仪式。也要燃放鞭炮，有条件的还要请火炮庆祝。建房用的木板必须从堂屋正中接下来，房主人要叩首相迎，做房子的师傅，拎着板出赞句：

    “日吉时良，天地开张，鲁班差上金墙。上金墙下金墙，三元及弟下科场。打金墙造银墙，五湖四海把名扬。造下大厦管万代，造下银墙放豪光。杵头一对，荣华富贵。夹钳一双，万代吉昌。响子两响，黄金万两。手提金板四角方，狮子头上放豪光，金板登堂，长发其祥。”

    做墙的“板”接下来后，在堂屋里搭红、放鞭，主人对做屋子的师傅行礼，分发红包，以示新居落成。

    接着便是上梁（上新房子堂屋里正中的一根主梁）。老家流传下来的习俗，在起造新房时，其它木料早已备齐，唯独这一根主梁还在山上长着，这是有一定讲究的。原因是大梁不能落地，要等新房做好后，主人家请喇叭师傅、木工师傅及帮忙人一起到事先选好的山上去“接”这神圣的大梁。

    这棵梁砍倒后不能让其落地，由帮忙人抬着，木工师傅锯好以后，工人们抬着大梁，吹喇叭的细吹细打，把“梁”接回府中，放在木马上。由木工师傅开光（除皮上线加工），然后给大梁搭红，给木工师傅的“五尺”搭红。准备好后，由木工师傅引导，帮忙的抬上大粱，吹喇叭的随其后，绕梁、上梁。上梁时木工师傅出赞句：

    “日吉时良，天地开张。造建新房平地起，造建大厦放豪光。金龙山上请玉树，锯子锯，斧子光，一匹大梁真龙样。院匠师傅做金墙，鲁班差我上大梁。一根大梁一丈八，子子孙孙代代发。一根大梁圆又圆，子子孙孙点状元。大梁上得高，聚财又聚宝。大梁上得正，满屋堆黄金。大梁登金顶，恰遇紫微星。紫微星君曰：代代兴望，长发其祥。招财聚宝，万代吉昌。”

    木工师傅赞句毕，主人叩首致谢，然后大摆筵席以示庆贺。

    新房落成，装修结束，就要择定吉期准备搬迁，俗称“转烟火。”搬迁的日期以择金、木、水、火、土五行中的“水”日，天干地支以不和主人家的生辰八字相冲、相害、相刑为吉。

    在老家，搬迁的日子是很隆重的，请知客，请厨师、请火炮乐队。亲朋好友，乡亲们都会前来祝贺。

    转烟火是一项很严谨的程序。要在原居住地携带火种（以炉子拎、抬着火盆或以锅装等）进入新居。水桶内装米、装碗筷，米面桶内放一些钱在里面;进新屋时必须烟火在前，烟火进屋后，堂屋里点上蜡烛，供奉好祖宗牌位，这时要将亲朋送来的对联挂上正堂，依然要鞭炮齐鸣，喇叭相伴，知客出赞句：

    “日出东方一点红，秦琼打马过山东。山东有个龙吸水，山西有个水吸龙。龙吸水水吸龙，山水年年永相逢。山连水呀水连山，结拜三十六弟兄。满屋宾客长相逢，紫云屋里照华堂，宾客奉贺到府上，手提对子两条龙。上挂一品当朝，下挂八大金刚，左挂左边出天子，右挂右边出宰相。金屏对子挂东头，风吹燕子楼，五色花绒线，仙女抛绣球。抛在龙头出天子，抛在龙尾出王侯，若是抛在龙身上，状元榜眼探花郎。金屏对子已挂毕，一步跳下九龙梯，我给东家作个揖，恭喜恭喜再恭喜。”

    接下来便是安床了。安床要按指定的吉时安放，并顺房子的开间，不得逆向安床，房内不安“丁”字床。可在转烟火同一天进行，也可在转烟火提前几天进行。亲朋好友恭贺乔迁之喜，门上贴上红对联，在烟火进门时礼炮齐鸣，八音齐奏，正堂挂好对联后，知客宣布安床仪式开始，宾客协助主东调整床位。执事出赞句：

    “日出东方一点红，紫云高照华堂中，贵府今日乔迁喜，鸿儒高朋齐相逢。门外三声响，满门受皇封。天有宝，日月星辰;地有宝，五谷丰登;国有宝，忠臣良将;家有宝，孝子贤孙。新居落成乔迁喜，亲朋好友来恭喜。新居落成烟火来，子子孙孙状元郎。恭喜恭喜乔迁新居，作个长揖表示谢意。”

    烟火进屋，挂好对联，安床就序后，鞭炮齐鸣，一阵热闹过后，乔迁礼仪才算结束。这些旧时风俗，很多年轻人没听说过，更未见过。解放后，经历了茅屋改瓦房，土屋改砖房，平房改楼房，三次建房高潮，转烟火的規模一次比一次大，礼仪规格也是一次比一次高，场面越来越热闹。但大多是请客送礼收人情钱，大家围桌喝酒打牌。过去，老家人无论生活多么窘迫，土墙房子里的生活还是温馨的。那是精神上的财富。它代表着勤劳朴实的智慧，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替代的。这些老习俗已经渐渐的消失了，留给人们的只是一种记忆。

    张天堂，作家，现居湖北保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