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敏如发
李安琪
摘要：身体本身是生存的意义，首饰则是体验世界的身体装置。首饰因其与身体的密切关系，往往能与人的感官产生密切的互动。而识别、转译和组织对作品的感知和体验是理解作品的重要方式。本论文以当代首饰艺术家梅兰妮·毕莲可的作品为例，对创作者、观看者和佩戴者的观看视角和感知体验进行了分析，探讨作为身体延伸的当代首饰，如何辅助我们去观察、体验和革新我们对外部世界的认知。
关键词：当代首饰 视角 感知 身体 女性主义
中图分类号：J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069（2017）05-0098-02
引言
如果说远古时期我们的祖先佩戴串珠是把人类与其他物种区分开来，那么当代首饰则是把个体从群体中独立出来。首饰不再局限于材料的价值和精湛的工艺，而成为感受外部世界的装置以及沟通的桥梁。美国首饰艺术家梅兰妮·毕莲可最为人熟知的作品是她用自己头发创作的胸针系列，她以这种方式重现了自身对日常生活的感知和体验。在作品中，毕莲可用发丝小心地记录了自己生活中稍纵即逝的动作和姿态。结合莫里斯·梅洛一庞蒂在《知觉现象学》中的观点，本文将探讨梅兰妮·毕莲可是如何把她对生活的感知转换成具体的首饰作品，以及如何通过她的作品丰富和重塑观者以及佩戴者的感官体验。
一、创作者的感知视角：主题、材料与表达方式的统一
毕莲可的作品基于她对日常生活瞬间的记录。而头发，作为一种既有的现成材料，也完美地诠释了她对这些时刻的理解。在维多利亚女王时代（1837年-1901年），很多女性会用吊坠挂盒保存已故爱人的头发，有些挂盒中甚至有用头发和颜料绘制的微型肖像。佩戴这样的首饰也成为那个时代对逝者和过去时光缅怀的一种方式。毕莲可认为头发是来自身体的物质性残余物，基于类似的想法和方式，她通过自己的头发去重现摄影图像中的线条，从而封存了属于她的记忆。“我并不重新生产这些事件，我只是把这些平凡的、微不足道的瞬间一一记录在案。”毕莲可的创作通常由摄影开始，首先抓拍这些瞬间，然后把影像绘制成草图，再根据线条疏密和颜色深浅，把发丝小心翼翼地固定在底板上，经过反复地层叠和调整，完成绘制，最后用透明树脂封存好整个画面。
在《知觉现象学》中，梅洛-庞蒂阐释了艺术内容与形式的统一性。他写道，“一部小说，一首诗，或者一曲乐章都是自成一体的，也就是说，表达的存在与所表达的事物是难以区分的。”根据梅洛一庞蒂的观点，表达的主题与表达的方式相互关联。正如毕莲可所展现的主题与她所采用的表达方式是不可分离的。她使用常常被人忽略的落在地上的头发去重现那些同样容易被人忽略的瞬间，并且把它们用透明的树脂永久地封存起来。这些平凡的生活片段，比如抬手关灯，或跨进浴缸，又或是在床上取下眼镜……都被毕莲可用自己的头发保留下来。她是有意识地去为自己的创作主题选择材料，也总是通过第一人称的视角去感知自己的材料，以及创作的概念。
二、观看者的感知视角：首饰中的女性身体与女性主义
身体，作为一个占据空间的物质性存在，是无法从特定环境中剥离的。在《论首饰：国际当代艺术首饰汇编》中，作者丽斯贝特·丹·贝斯滕写道，“她（梅兰妮·毕莲可）的世界是在屋内的，是一个女性的视角”。在毕莲可的作品中，她所描绘的情景通常是一个在起居环境中的单独个体。而在毕莲可的作品中，她精心排布室内环境的细节，比如厨房瓷砖形成的网格，卧室木地板的条纹，以及墙纸上的图案纹样。这些室内元素不仅从视觉上构建了三维的空间，并且揭示了身体所在的周遭环境，也渲染了在该空间内人物的精神状态。例如，在名为《巧克力》（如图1）的胸针作品中，墙纸上婀娜的花卉作为视觉化的提示，暗示了巧克力的美味；又比如，在作品《厨房的窗户》（如图2）中，垂挂的绿萝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也反映了画中人物无忧无虑的精神狀态。在毕莲可的作品中，她的身体与其所处的空间形成的统一性营造了其作品宁静与平和的基调。
她的作品重写了观看身体的体验。这些被记录的身体姿势都是转瞬即逝的，下意识的。即便如此，身体的视觉、触觉和运动的感知都形成了一个整体。通过排布发丝这样一个极其耗时的方式，毕莲可精心地再现了这些时刻，定义了这些姿态，诠释了这些记忆，并且重组了她对这些生活记忆的感知。毕莲可展示作品内容的方式，以及观者与作品互动的方式都十分私密。在名为《取景器》的作品中，毕莲可创作了一个万花筒大小的梯形管状取景装置。而这个装置里描绘的是一位女性正在放洗澡水的画面。要看清装置中的作品，观者必须拿着它凑近了去看，就像拿着一个望远镜在观望，努力地通过装置去找寻里面的东西。通过主动地允许观者观看女性的裸体，毕莲可不仅强调了女性身体的私密性，并且模糊了偷窥和艺术作品观看之间的界限。换言之，偷窥在她的作品中是合情合理的。另外，他人的视角也影响了我们自身对毕莲可作品的观看。由于最初这些瞬间往往被她用影像的方式去记录，因此，这些图像总是隐藏着相机背后记录者的视角。我们所看到的毕莲可作品的面貌，也或多或少地受这个记录者视角的影响。我们，作为观者，通过此人的视角体验了毕莲可的生活。他/她的视角成为了我们的视角。比如，在胸针《软垫子的座椅》（如图3）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坐着的女孩赤裸的双腿以及短裙的一角。这是一个俯视的视角，也通常是来自男性的视角。在胸针《发髻》（如图4）中，一名女性正对着浴室里的镜子盘起头发。我们不难看出按下快门的记录者的视角稍稍高于女孩的头部，这也通常被认为是男性的视角。因此，当我们通过特定的视角去观看这些情景的时候，我们会发现，毕莲可的作品包含了感官的挑逗。而同时，她的描述方式又极其温柔而平和。尽管她的很多作品都有性欲的视觉提示，但是都被隐藏在了工整而精致的发丝之下。并且，这些画面其实全部都在讲述一个女人平凡的日常生活，身体依然是身体，只是观看的视角改变了，身体的意义也随之改变。
三、佩戴者的感知视角：创作者、佩戴者与观看者的互动
佩戴首饰是一個主动的、有意识的选择。佩戴者通过身体与所佩戴的首饰一起去感知和体验外部世界。在他们的意识中，总有一个观看者，哪怕这个观看者是他们自己。与盲人的拐杖类似，作为身体的辅助和延伸，一件首饰可以被看作是感知外部世界的身体的延伸。当他/她佩戴起毕莲可的首饰，佩戴者的身体，首饰中描绘的身体，以及观看者的身体，将形成对比和关联。比如，当某人佩戴着胸针《沐浴》（如图5）时，胸针会使佩戴者更加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他/她所处的场合，以及来自他人的观看。另外，由于这些图像都是通过纤细的发丝去再现的，有些人乍眼一看甚至会以为那只是空白的画面，所以若想看清楚，观者必须凑得很近。而毕莲可很多的作品都是胸针或者吊坠挂锁，它们往往都位于胸前的敏感部位，因此，佩戴者和观看者也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亲密的互动，其中也包含了性欲和偷窥的暗示。但与传统意义上的偷窥不同，不管是佩戴者，还是毕莲可本人，都是自愿被观看的。
除此之外，与作品《取景器》类似，吊坠挂盒是她的作品中另一种承载私密性内容的方式。在吊坠挂盒《胸罩》中，毕莲可描绘了一位正在解开肘口上内衣扣的女性形象；而在吊坠挂盒《拭去》（如图6）中，一位女性正一边用毛巾拭去身上的水珠，一边跨出浴缸。毕莲可用这样的佩戴方式强调了这些时刻的私密性。
当这些作品被佩戴时，它们暗指了创作者的身体，同时也暗指了佩戴者的身体，因为这两者都可能在自己的生活中做同样的事情。而佩戴者可以选择是否暴露挂锁中隐藏的私密情景，因此这些首饰作品也挑战了佩戴者和观看者之间的信任程度。因此，观者与作品的互动方式，也暗示了观者与佩戴者的亲密性，从而丰富了他们对于身体以及自身生活的感知。
结语
通过身体，我们感知他人的身体。身体本身是生存的意义，首饰则是体验世界的身体装置。身体是占据一定空间的物质性存在，这也是人可以感知外部世界的前提。我们的经验、知识和期待也总是被感知所影响，反之亦然，我们对事物的感知也总被这些经验、知识和期待所改写。观看和理解艺术作品，同时也是在理解自身的生活。我们在观看毕莲可的作品时，体验她的生活，这一方面通过她自身的视角，另—方面也通过摄影者的视角。我们佩戴着她的作品，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也佩戴着她的身体，以及我们自己的身体，因为她的首饰作品总是指向我们自身的身体。毕莲可的首饰作品可被视为身体感知的神经末梢，而创作者、佩戴者和观者的感知，正如这些头发的发端一般纤细而敏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