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第419窟萨埵太子本生图补考

    樊雪崧

    

    

    

    内容摘要:通过参照榜题痕迹和相关佛典,本文试将莫高窟隋代第419窟的萨埵太子本生图分为38个画面进行情节标注,对其中一些较为独特的内容进行了补充解读。此图首尾两端绘制出故事序分和结分的内容,使其完整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在对序分画面的细读中,可以发现此图与克什米尔和古高昌地区的同题材例证具有相似元素,序分画面很可能亦表现出《金光明经·授记品》的内容。

    关键词:莫高窟第419窟;《金光明经》;萨埵太子本生;舍身饲虎

    中图分类号:K87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0)01-0070-10

    Abstract: By referring to the cartouche traces of the original image and related Buddhist scriptures, this paper attempts to divide the painting of the Mahāsattva Jataka tale in Mogao cave 419 into 38 scenes for plot marking, and to present supplementary interpretation on some unique contents in the painting. As this research shows, it can be seen that the preface and ending part of the tale are depicted respectively at the top and bottom of the painting, thus making it much complete than earlier works. A careful reading of the preface scene suggests that this painting is similar to its counterparts in Kashmir and ancient Gaochang, and that the preface scene is very likely a representation of the Chapter of Vyakarana from the Suvarnaprabhasottamasutra(Golden Light Sutra.)

    Keywords: Mogao Cave 419; Golden Light Sutra; Mahāsattva Jataka; feeding oneself to the hungry tiger

    一 問题的提出

    萨埵太子舍身饲虎是非常著名的佛本生故事之一。萨埵本生图像在古印度地区发现的很少,罕见的一例位于克什米尔地区的齐拉斯(Chilas)石刻中。中国南北朝时期,萨埵本生造像得到了较多发展,相关壁画及石刻遗存广泛分布在龟兹石窟以及河西走廊、中原地区的石窟和碑刻之中[1]。敦煌莫高窟保存的此题材壁画实例最多,从北朝、隋唐至五代、宋时期都有流传,共约24例[2]。莫高窟第419窟主室窟顶东、西披的萨埵太子本生图像绘制得十分精彩,体现出画史中所言“中古之画,细密精致而臻丽”的隋代风格[3]。

    从20世纪30年代至今,日本学者松本荣一、上原和,中国学者金维诺、段文杰、贺世哲、施萍婷、李永宁、杨雄、郭祐孟、梁丽玲、李静杰等学者已对莫高窟萨埵本生图进行研究{1}。前辈学者在论及敦煌萨埵本生图像时,多围绕艺术表现力独特的北魏第254窟和画幅最大的北周第428窟实例进行论述,对第419窟萨埵本生图的探讨比较简略,尚未有专文论述{2}。本文试对第419窟萨埵本生图中的情节进行更完整的标注,以期明确首尾两端画面所对应的内容,进而对一些较为特殊的画面细节进行补充探讨。

    二 情节标注和图像解读

    第419窟萨埵本生图中现存榜题痕迹约38处(原榜题文字墨迹均脱落,仅余白框)。参考《金光明经·舍身品》和《贤愚经·摩诃萨埵以身施虎品》,我们尝试标注出全部38处榜题对应的画面情节内容,按原图中的位置顺序(东披从南向北,西披从北向南)简列如下:

    1.树神请法;2.佛现神足;3.佛拜宝塔;4.开舍利函;5.辞别父王;6.兄弟出游;7.山中射靶;8.策马逐鹿;9.游戏观看;10.次第渐行;11.到竹林处;12.憩驾止息;13.一王子言;14.二王子言;15.萨埵作言;16.无惧安乐;17.行见饿虎;18.卧饿虎前;19.投身饲虎;20.虎食萨埵;21.见弟衣裳;22.兄长哀号;23.侍从悲恸;24.疾驰还报;25.王遣人觅;26.二兄还报;27.驰奔寻子;28.萨埵骸骨;29.父王哀号;30.王妃哀恸;31.起塔供养;32.摩诃萨埵,是佛前身;33.尔时大王,是今父王;34.尔时王妃,是今摩耶;35.第一王子,是今弥勒;36.第二王子,是今调达;37.尔时虎者,是今瞿夷;38.尔时虎子,是今弟子。上述画面情节中第5—15、第18—20主要表现从三兄弟辞别父王到萨埵太子舍身饲虎等故事情节,为莫高窟同题材壁画中较为常见的主题内容,前辈学者多有论及,此不赘述。这里就其他一些较为独特的画面,试作补充说明。

    画面1:树神请法

    图像:此是第419窟萨埵本生图的第一幅画面,起于主室东披最下层南侧,此前学者多未提及。画面1中,有一红发天人身披蓝色帛巾,单腿跪地合掌向佛,他身后有一棵大树,树叶繁茂(图1)。

    解读:据经文,“尔时道场菩提树神复白佛言:‘世尊!我闻世尊过去修行菩萨道时,具受无量百千苦行,捐舍身命肉血骨髓,惟愿世尊,少说往昔苦行因缘,为利众生受诸快乐。”{2}[4]此画面应是表现金光明经法会上,菩提树神向佛请问往昔苦行因缘。

    画面2:佛现神足

    图像:画面中佛倚坐台上,面向树神,双手外展,似在说法(图1)。

    解读:据经文,“尔时世尊即现神足,神足力故令此大地六种震动,于大讲堂众会之中,有七宝塔从地涌出……”将佛画为垂脚倚坐而非跏趺坐,大概为表现“世尊即现神足”。

    画面3:佛拜宝塔

    图像:此画面相当精细,画面中的佛塔位于一开敞的高广大殿之中,殿内有着俗装人物若干。殿外,佛陀身着土红色袈裟,跪地叩首,佛身后有二弟子亦叩首。佛陀的身形比例明显大于弟子很多(图1)。

    解读:据经文,“……于大讲堂众会之中,有七宝塔从地涌出,众宝罗网弥覆其上。尔时大众见是事已,生希有心。尔时世尊即从座起礼拜是塔,恭敬围绕,还就本座。”此处表现的应是七宝塔从地涌出,佛拜宝塔。

    画面4:开舍利函

    图像:画面中佛趺坐于台上,双掌外扬。佛对面的一位站立比丘手持长方形物,示与佛看,比丘身后跪有四人(图1)。

    解读:按经文情节,树神继续问佛为何礼拜此塔,佛答自己修行菩萨道时的舍利安奉在塔中,“尔时佛告尊者阿难:‘汝可开塔取中舍利示此大众,是舍利者,乃是无量六波罗蜜功德所熏。尔时阿难……开其塔户,见其塔中有七宝函,以手开函,见其舍利色妙红白……佛告阿难:‘汝可持来,此是大士真身舍利。尔时阿难即举宝函,还至佛所持以上佛……世尊,欲为大众断疑网故,说是舍利往昔因缘。”此画面表现的应是阿难开启舍利函,佛将讲说往昔因缘。

    以上四个画面应是表现了《金光明经·舍身品》序分部分,殊为独特,在莫高窟中没有先例。

    画面16:无惧安乐

    图像:画面12—15表现了三兄弟出游,到达一大竹林处,三人休息,交谈。画面16前人似皆未言及,但留有榜题痕迹。画面位于林中休息帐篷的左上方,有一人独自在山石树木间,似做欣喜奔跃状,朝帐篷方向而来。此人下方即为三王子的坐骑,两马低头吃草,其中一匹马独自扬头(图2)。

    解读:据经文,“我于今日独无怖惧亦无愁恼,山中空寂神仙所赞,是处闲静,能令行人安隐受乐。”此处表现的似是萨埵太子在二兄表露不祥预感后,表示自己无有忧惧,心中安乐。画面中应是用独行之人和昂首之马表现萨埵太子的独特品性,亦是对兄弟谈话中萨埵无忧无惧心情的补充描绘。

    画面17:行见饿虎

    图像:画面中三人骑马于山林间,马背上有人扬手侧身,三人似在交谈。前有一大树,树下一大虎蹲坐,周围七只小虎扬头望向大虎,大虎扭头望向两只小虎(图3)。

    解读:据经文,“诸王子说是语已,转复前行,见有一虎,适产七日而有七子,围绕周匝,饥饿穷悴,身体羸瘦,命将欲绝。”此处表现的应是三王子遇虎,讨论饿虎的命运,萨埵心生怜悯,生舍身意。有关萨埵舍身饲虎的直接动机,学者通常概言因见母虎及虎子饥饿欲绝,萨埵即决定舍身{1}。然若细查佛经所述,萨埵舍身动机的重点更在于担心母虎为饥饿所逼,即将自食其子的悲惨处境,伦理意义上的悲悯之情更重要{2}。因此,画面17中,母虎回望虎子的一幕理解为“欲还食子”应更准确,也可看出古代画师在处理此情节时精准地表达出经文原意。

    画面21:见弟衣裳

    图像:画面中,两人立山前,面对树林,树枝上挂衣裳(图4)。

    解读:按经文记载,萨埵舍身时,大地震动,二兄预感不妙,“时二王子心大愁怖……复共相将还至虎所,见弟所着帔服衣裳,皆悉在一竹枝之上。”这里表现的应是二兄看见萨埵的衣裳挂在竹枝上,此画面在莫高窟未见先例。

    画面23:侍从悲恸

    图像:画面23中四人整齐侍立,面向画面22中举首号哭的二王子(图5)。

    解读:据经文,“所将侍从,睹见是事,亦生悲恸,失声号哭。”画面23整齐站立的应是几位侍从。此画面亦无先例。

    画面24:疾驰还报

    图像:畫面右方画二人骑马飞奔,尤有举手号哭状,左方重复画二人骑马穿行于群山树林之中,马匹伸颈疾驰的动作神态描绘生动(图6)。

    解读:这里表现的应是二兄疾驰还报萨埵舍身的消息。二兄还报的内容诸经均无详载,而莫高窟第428、301等窟的画面中俱有,应是画师遵循了图像上的传承而绘,且第419窟中用两个画面重复表现二兄疾驰,艺术效果更为增强。

    画面25:王遣人觅

    图像:画面中有重檐建筑一处,一着贵族服装的人骑马出门,殿内有数人相望。骑蓝色马者与建筑外不远处另一骑马者说话,右侧骑马者伸臂手指萨埵舍身的树林方向(图7)。

    解读:《金光明经》萨埵舍身之后的情节较为复杂,用大篇幅详述了王妃做噩梦预感不祥;疾至王所倾诉;国王、臣民焦急惶恐;国王遣使寻子;国王自出宫殿寻子;陆续有四个使臣带回真、假消息;国王在林中迎见二子,抱持悲泣等情节。《贤愚经》此处叙事则简略许多,主要内容记为:“夫人眠睡梦有三鸽,共戏林野,鹰卒捉得其小者食,觉已惊怖,向王说之……实时遣人,四出求觅。”[5]此处表现的应是王妃预感不祥,王即遣人求觅的情节。此画面据《金光明经》和《贤愚经》均可解读,似不见于莫高窟其他诸例中。不过《金光明经》此部分情节过于繁杂,古代画师似不易在有限的画幅内进行描绘。根据其后画面反映出的信息,笔者认为此处画面与《贤愚经》对应的可能性较大。

    画面26:二兄还报

    图像:画面中国王、王后坐殿堂中,前有二人站立,大王前倾身体,表情似惊骇悲痛(图8)。

    解读:据《贤愚经》卷一:“未久之间,二儿已到,父母问言:‘我所爱子,今为所在?二儿哽噎……乃复出言:‘虎已食之。父母闻此,躃地闷绝而无所觉,良久乃苏。”[5]这里表现的应是二兄向父母报告萨埵舍身之事。《金光明经》中未明确言及二子还报父母噩耗之内容,故此画面似与《贤愚经》相应。莫高窟第428、301窟均有类似表现,应亦属于图像上的传承。

    画面27:驰奔寻子

    图像:画面中数人策马出宫殿而去,有侍者为最前骑马者撑蓝色伞(图9)。

    解读:据《贤愚经》卷一:“父母闻此……即与二儿、夫人、婇女,驰奔至彼死尸之处。”[5]这里表现的即应是父母与二子驰奔萨埵舍身之处。此画面似无先例。

    画面29:父王哀号

    图像:画面中,一身形较大的男子面对散落的萨埵骸骨,身不可支,举臂哀号欲倒,身后有一人搀扶,另三人侍立(图10)。

    解读:据《贤愚经》卷一:“……骸骨狼藉在地。母扶其头,父捉其手,哀号闷绝,绝而复苏。”[5]表现的应是父王见萨埵骸骨,哀号闷绝。画师将其悲痛之情,绘制的富有感染力。

    画面30:王妃哀恸

    图像:画面中左下方,一着宽袍大袖的女子亦举臂哀号,一人相扶,三人侍立相慰(图10)。

    解读:此处表现的应是萨埵母亲的悲恸哀悼。《金光明经》并无父母哭悼萨埵骸骨情节,故画面第29、30应据《贤愚经》绘制。父母哭悼萨埵的场景,莫高窟第254窟中亦出现,但表现方式不同。

    画面31:起塔供养

    图像:父母哭悼画面的左边绘一座塔,塔前有二人举手,似纳物入塔中(图10)。

    解读:据《金光明经》卷二:“尔时大王,及其妃后,悲号涕泣……与诸大众,往竹林中,收其舍利,即于此处,起七宝塔。”[4]355此处表现的应是众人收殓萨埵遗骨,起塔供养。《金光明经》和《贤愚经》皆言起塔供养事。《贤愚经》另叙已转生为天人的萨埵劝慰父母之事,此图中皆无,故此画面应与《金光明经》对应。

    画面32:摩诃萨埵,是佛前身

    图像:起塔供养画面的左侧,佛坐筌蹄上,扬左手,与一胡跪者说话,此人身后有一棵树(图11)。

    解读:据《金光明经》卷二:“佛告树神:汝今当知,尔时王子,摩诃萨埵,舍身饲虎,今我身是。”此处表现的应是佛讲述萨埵故事中人物与此世的对应关系,萨埵太子就是佛的前身。此画面中与佛对话者与画面1中的树神形象不同,似是一位比丘。或是画师改变了树神的形象,或是指佛陀向在场的其他比丘叙前缘。

    画面33:尔时大王,是今父王

    图像:画面中佛身后,有一人坐筌蹄上,所着服装与之前哀悼萨埵的父王服装一致(图11)。

    解读:据经文,“尔时大王,摩诃罗陀,于今父王,输头檀是”。这里表现的应是释迦佛之父输头檀,表示其和萨埵之父摩诃罗陀的对应关系。

    画面34:尔时王妃,是今摩耶

    图像:画面中,一妇人坐筌蹄上,与画面33的男性相对。妇人的服装与哀悼萨埵的王妃相一致。

    解读:据经文,“尔时王妃,今摩耶是”。画面表现的应是释迦之母摩耶夫人,表示其与萨埵之母的对应(图11)。

    画面35:第一王子,是今弥勒

    图像:国王、王妃的上方,有一戴宝冠、着菩萨装者盘腿散坐寶台上,身后有背屏(图11)。

    解读:据经文,“第一王子,今弥勒是”。画面中菩萨身后背屏与莫高窟隋代第423窟西披弥勒身后背屏相仿,结合此形象的服饰判断,表现的应是弥勒菩萨,表示其与第一王子的对应。

    画面36:第二王子,是今调达

    图像:弥勒菩萨右侧,有一比丘坐地面蒲团上(图11)。

    解读:据经文,“第二王子,今调达是”。佛的堂兄弟调达亦是比丘,这里所画应指调达,表示其与第二王子的对应。

    画面37:尔时虎者,是今瞿夷

    图像:王妃身后,画两身形较小的贵族装妇女相对而坐,一位盘腿而坐,一位垂脚倚坐。两人之间有一榜题框(图11)。

    解读:据经文,“尔时虎者,今瞿夷是”。按之前规律,此处其中一位应指佛出家前的妻子瞿夷,所对应的前缘关系是被萨埵所救的母虎。另一位则不知何所指。

    画面38:尔时虎子,是今弟子

    图像:弥勒画面左侧,有五比丘坐地上,对面另画一人(图11)。

    解读:据经文,“时虎七子,今五比丘,及舍利弗,目犍连是”。此处所绘应是五比丘和五虎子的对应关系。另一人物不是比丘形象,应不是指舍利弗或目犍连。《贤愚经》中亦有讲述前缘的结分内容,但佛所叙前生对应关系与《金光明经》略有不同,且没有涉及五比丘{1}。

    画面32—38应与《金光明经》的结分内容基本相应,似也不见于此前同题材壁画中,十分独特。

    通过以上梳理,我们可以发现莫高窟第419窟萨埵本生图具有如下特点:

    1. 所有场景中均留有对应的榜题痕迹,显示出此图的设计创作者具有清晰、成熟的构思,画面完成度高。

    2. 此图与北凉昙无谶译《金光明经·舍身品》联系性较强,应是参照《金光明经》绘制出了序分(画面1—4)和结分(画面32—38)的内容,使整个故事的图像完整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或为同题材壁画之冠。也可以肯定地说,第419窟主室东、西披最下端两行画面的所有内容均为萨埵太子本生故事,并未涉及其他故事内容。

    3. 此图绘制出有关序分和结分的独特画面,可以理解为是古代画师对精细性和完整性的追求,也可认为是这幅图像特意呈现出本生故事序分、主分、结分的三段式结构,这在敦煌石窟本生因缘故事画中较为罕见{2}。

    4. 由于图像叙事的需要,此图个别场景应是借鉴糅合了《贤愚经·摩诃萨埵以身施虎品》的内容(画面25—30)。这种情况与贺世哲先生对莫高窟第428窟萨埵本生图的研究基本一致[6]。

    5. 在同题材壁画中常出现的经典场景之外,此图中也出现一些莫高窟同题材壁画中没有先例的场景(如画面16、21、23、25、27、29、30),可以看出此图具有相当的创新性。这些内容主要出现于萨埵太子舍身情节之后,且多为表现次要角色的震惊、焦急和悲痛之情,为图像增添了情绪上的感染力。

    6. 图中包含一些佛经中不载,却存在于莫高窟壁画中的场景(如画面5和24),第419窟的画师应是充分参考了敦煌前代的图像,显示出本地的传承性。

    三 对序分画面的探讨

    莫高窟第419窟萨埵本生图中绘出故事序分、结分的内容,其独特性引人注目。序分场景中“树神请法”和“佛拜宝塔”的画面还有一些值得探讨的地方。

    1. 树神请法

    序分的第一个画面是“树神请法”(图1右侧),此内容不见于莫高窟他例。在萨埵本生图中出现树神的例子,也见于克什米尔齐拉斯(Chilas)石刻中(图12)。彼图中树神从树干中钻出,露出半个身子张望,似是在观望、见证萨埵舍身之事。

    树神是印度古代传说中的正义女神。佛教语义系统中,树神是重要的护法天神,常作为提问者和见证者出现于佛经中。印度早期佛教遗迹中,树神一般表现为身侧雕刻有枝繁叶茂树木的药叉女,中国北朝中原地区出现的树神图像与此较为类似[7]。犍陀罗涅槃题材浮雕造像中出现了另一种从树叶间露出上半身的树神形象,从新疆克孜尔和中亚巴米扬等地的壁画中也可以找到这种形式的树神[8],齐拉斯石刻中露出半身的树神应即属于这一类型。用半身像表现树神有来自佛经文本方面的依据,《金光明经·流水长者子品》中即明确记载“时有树神示现半身”[6]352。

    莫高窟第419窟萨埵本生图中绘制的树神上身赤裸、双手合掌,并无女性形象特征,红色头发应是提示此人物的域外属性。此例树神与上述印度、西域、中原地区所示例证均不太相同,可能是画师据佛经自创而绘。

    2. 佛拜宝塔

    第419窟萨埵本生图序分的第三个画面是“佛拜宝塔”(图1中部),这是序分的四个画面中绘制最为详细的场景。画面中跪地叩首者应为佛陀,其身形明显大于周围其他人。佛陀右方画一座高广开敞的大殿,一座宝塔绘于大殿之中。据经文,七宝塔从地涌出于“大讲堂众会之中”,此大殿即应为佛宣讲《金光明经》时的大讲堂。这个画面最显著而独特的部分,是佛陀叩首礼拜自己前世舍利塔的形象。此图像未见于河西、中原其他同题材作品中。相似情节的画面目前仅见于勒柯克1905年在古高昌森尼木峡谷7号庙发现的萨埵本生图残片中(图13)。贺世哲先生考证此图内容应出自《金光明经·舍身品》,并认为这种表现方法实属罕见,人物描绘相当中国化,其时代可能较晚。图中画面左侧有一座双层塔,塔旁画释迦佛、弟子礼塔。从画面的右下角起往左,依次画饿虎食萨埵(残)、萨埵所乘马匹拴在树上、二兄长骑马寻找萨埵[6]171-172。莫高窟第419窟萨埵本生图序分内容与高昌之例主题一致,第419窟应比高昌壁画残片时代早,内容也更为完整和复杂。敦煌和古高昌是古丝绸之路上相邻的绿洲重镇,交流频繁。隋大业五年(609),隋炀帝西巡河右。沙门慧乘随帝至张掖,奉敕为高昌王麹伯雅讲《金光明经》,“闻者叹咽,麹布发于地,屈乘践焉”[9]。可知此经在隋代受到皇家的格外重视。目前仅见的两例表现佛陀礼敬萨埵太子舍利塔的图像见于敦煌、高昌,显示出两地造像的关联性。不过,高昌图像中佛陀仅表现为合掌礼敬佛塔,并未俯身礼拜,画面整体构图也与莫高窟第419窟的例证差别较大。

    3. 疑似《授记品》图像

    第419窟萨埵本生“佛拜宝塔”的场景中(图1,画面3),还可看到讲堂大殿之中另绘有身着贵族服装者若干,站立者三人,均双手合十,跪地者隐约有七八人之多。《金光明经·舍身品》经文中包含宝塔、大讲堂、佛陀拜塔的内容已很明确,但是并未提及其他众多人物,那么讲堂中为何绘有多人形象?查看《金光明经·舍身品》以外的内容,可以发现一些线索。据《金光明经》起首的内容,此经的缘起,肇因于王舍城中一位名叫信相的菩萨,他思维佛陀的寿量、夜梦金鼓传法、拜见佛陀{2}。在第十四品《授记品》中,佛为信相菩萨及其二子银相、银光及十千天子授记,预言他们在未来世都将成佛。讲述七宝塔从地涌出的《舍身品》即是在《授记品》之后的内容。因此,“佛拜宝塔”场景中大殿内的三人和跪地众人的画面,似可以理解为是在宝塔涌出之前已接受了佛陀授记的信相菩萨父子三人(站立者)和十千天子(跪地者)。如此说,在此图序分图像中,则可能还包含有《金光明经·授记品》的内容。

    四 结 语

    莫高窟第419窟主室窟顶的萨埵太子舍身饲虎本生图像最显著的特点是前所未见地绘制出了故事序分和结分的内容,使画面的完整性大为增强,除此之外还出现了多处具有创新性的画面。通过经文与图像的对照分析,可知此图情节主要与《金光明经·舍身品》相对应,个别场景应参考了《贤愚经》的内容。而且,序分画面中很可能亦表现出《金光明经·授记品》的内容。

    (衷心感谢张元林、王惠民、张善庆先生对本文的指导与建议。)

    参考文献:

    [1]李静杰.南北朝隋代萨埵太子本生与须大拏太子本生图像[M]//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编.石窟艺术研究:第一辑.北京:文物出版社,2016: 125-140.

    [2]上原和.敦煌莫高窟における《摩訶薩埵本生》圖の諸相と玉虫廚子の《捨身飼虎》圖[M]//美学美术史论集:第8辑第1部.东京:成城大学大学院文学研究科,1991:21-99.

    [3]李其琼.隋代的莫高窟艺术[M]//敦煌文物研究所,编.中国石窟·敦煌莫高窟(二).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169.

    [4]曇无谶,译.金光明经:卷4:舍身品[M]//大正藏:第16册.东京:大藏出版株式会社,1934:353-355.

    [5]慧觉,等,译.贤愚经[M]//大正藏:第4册. 东京:大正新修大藏经刊行会,1961:352.

    [6]贺世哲.敦煌图像研究:十六国北朝卷[M].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2006:175.

    [7]张聪,耿剑.中国佛教美术中的树神图像[J].美术观察,2017(7):118.

    [8]宫治昭,著.涅槃和弥勒的图像学[M].李萍,等,译.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105-106.

    [9]释道宣.续高僧传:卷24[M]//大正藏:第50册.东京:大藏出版株式会社,1939:6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