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年前的春耕
小白村
二月春耕昌杏密,百花次第争先出。甜蜜的太阳,焐暖了土地,劳动的季节到了。
古人最爱春天——万绿竞发,布谷声催,勤劳的庄稼人,吆喝着牲口,犁头划破了大地,播下一年的憧憬。
如今,世界各地的春耕差不太多,都是由内燃机牵拉钢犁。但在500年前,不同文明的耕作还真不大一样。
中国的曲形犁壁颇为优越——切开土壤的尖铧与推土壁之间是光滑的曲线,可以轻松地划出又窄又细的土沟,不至于因为土坷垃和杂草的阻挡,一次次停下来清理。17世纪,这种犁被荷兰人带到了欧洲,又推广到全世界。
犁,第一技术
自从人类有了伺候土地的耐心,就有了犁的发明。
最早期的农民,是用木棒在土壤表面开沟,以便播种。接下来,他们发明了手持的锄头。直到近代,黄土高原上有些地方还是用木棍和锄头来耕田。而随着野兽被驯化成了家畜,与牲口配合使用的犁诞生了,苦活儿就转交给了牛和马。有证据表明,5000年前,两河流域和尼罗河畔可能已经用犁耕地了。一开始是用一根Y形的木头叉子,上面两端做把手,下面刨地。后来增加了一块挡板,把泥土推到边上去。
犁地有助于为播种准备土壤:一是可以搅上来更有营养的深层土;二是让土壤不那幺硬,还增加了氧气,有利于根系伸展,而且,干土犁松了更湿润,湿土犁松了更干燥;三是把庄稼剩茬和杂草埋进土里,分解成肥料。
尤其是除杂草这个作用,在没有除草剂的古代,要抑制跟庄稼争夺资源的野生植物,就得靠犁地。
自从学会了犁地,庄稼的产量节节上升。在古罗马或者中国宋代,一个农民可以生产出五六个人的食物。没有犁,这是不可能的。
犁重塑了原始部落的生活方式。犁地是个力气活儿,十分苦重,都交给男人来干,女人则留在家里做饭和纺织。男女分工开始形成了。这又进一步造成了生育率的上升,开启了“人口增加—耕地增加”的循环。
犁也改变了人们的心态。原始人不认为勤劳是一种美德,因为在狩猎和采集上投入更多辛劳,带不来太多额外收获。但有了犁,人们发现,下多少苦功,就有多少产出(直到再也没有荒地为止)。现代经济需要的进取心出现了。
科学史家詹姆斯·伯克说过:假设世界被毁灭,需要重启,头一个需要的就是犁。
领先世界的中国铸铁犁
中东地区的原始犁,用了几千年,直到近代都没什幺改进。
但在中国历史上犁却经历了不断发展。
商代的甲骨文里有犁;到了春秋时期,出现了铁犁头;陕西出土的秦国铁犁,翻土更深,这是犁先进的一个标志。
汉代的中国,由于铸铁技术的飞跃,铁产量大大上升。中国犁随之实现了升级,鸟枪换炮,用铸铁头套在木犁头上。犁头分成了铧冠、犁铧、犁壁三个部位。汉代铸铁材料的耐磨性、韧度都比战国时厉害多了。
汉代初期,耕地要两牛三人,有人负责做垄,有人负责敲碎土块,几个人协力完成,比较麻烦。到了汉代中期,由于使用了优质犁,耕地只需要两牛一人了。东汉时推广了一边犁地、一边播种的铁耧犁。
由于犁的进步,犁地不再是需要多人协同的麻烦事,一家一户也可以搞定,我们熟悉的中国小农经济传统开始了。而且,中国农民习惯用犁耕形成垄和沟,这样做的好处很多——方便在田里留下道路,方便农作,第二年翻耕还可以变沟为垄,变垄为沟,相当于轮耕。
中国的曲形犁壁颇为优越——切开土壤的尖铧与推土壁之间是光滑的曲线,可以轻松地划出又窄又细的土沟,不至于因为土坷垃和杂草的阻挡,一次次停下来清理。17世纪,这种犁被荷兰人带到了欧洲,又推广到全世界。
欧洲轮犁耕出“条地”
500年前,欧洲的耕地与亚洲看起来是很不一样的。亚洲的田是一块一块的,欧洲的地是一条一条的。这种“条地”形状,是因为中世纪欧洲人普遍使用一种新式犁——轮犁。
轮犁大概是凯撒那个年代发明的。它用一对轮子来控制犁地的深度。轮犁比地中海传统的犁耕得更深。在地中海干燥的土壤上,翻耕太深会浪费水分,所以基本用不着轮犁。
但在北欧,降雨更多,土地又湿又黏,难以划开,用轮犁就很合适,它可以加速土地的排水,并除去密布在潮湿土地上的根深蒂固的杂草。
这种重犁需要八头牛来拉,后来还用马来拉。由于一排牲口的阵仗太大,不方便调头,人们一般会让牲口拉到拉不动,再调头。这就造成了地块很长,一般长达200米左右。(今天拖拉机耕地也是“条地”)
开荒的犁头,必须十分结实,因为北欧不仅土质重,地下还有很多冰河时代留下的石头以及树根。这样的犁,造价低不了。
由于轮犁与牲口成本太高,一家一户支付不起。因此农民们必须团结在一起,共享牲口和农具,共同劳动。农民们聚在一起居住,把村子周围的地方分成一条一条,各家的地间错开,并且协商劳动时间,由此出现了中世纪欧洲式的庄园。
依靠新式的犁,中世纪的欧洲人大量开辟新土地。同时,三田轮耕法也普遍使用——所有土地分成三份,一份是春耕秋收,一份是秋耕春收,一份闲置,下一年换一轮。这样有助于保持土地的肥力。
适应环境也破坏环境
12世纪的欧洲北部,农民播下去1斤种子,能收获4斤作物,虽然进步了很多,但这个产量在中国人看起来仍是笑话。同期的中国,种1斤收40斤是很正常的。
也不能说欧洲的农业水准低劣,只能说两地模式不同。在亚洲季风区,雨热同期,特别有利于谷物的高产。而在气候冷凉的西北欧,庄稼光长叶子,不打粮食。所以,割麦草来饲养牲口,是北部欧洲农业的一个重要特征。依靠轮犁,多多开地,用量弥补质的短板,是一个很自然的思路。
所以,虽然欧洲轮犁养活的人更少,但欧洲农民吃肉却更多,而且不缺畜力。加上欧洲更多种植豌豆等豆类,使得中世纪欧洲人摄入的蛋白质和铁比起他们的祖先明显增加。罗马时期,欧洲男性的平均寿命长于女性;而从1000年前开始,欧洲女人活得比男人长了。因为铁的摄入改善了贫血状况。
在世界各个角落,犁适应着环境,也破坏了环境。一是土壤的多样性丧失,本来土壤中有很多杂草、真菌、细菌、蠕虫、昆虫共生,随着犁地,大量的氧气带入土壤,让细菌一下子兴奋起来,加速分解有机质,短期内能供应营养,长期来看却更快地耗尽了有机质,复杂的生态系统凋零了。
二是土壤的物理性质被改变,往往更容易被暴雨冲走。哪里有农业,哪里就开始水土流失。今天我们走在希腊的很多地方,嶙峋的石头上,竖立着2000多年前的纪念碑,告诉我们这里曾有肥沃的土壤和繁茂的人口。但随着农民一次次犁地,雨水把泥土带进了大海,最后只剩下了石头。
美国中西部的大草原,在引进了钢犁后,迅速被开垦成大粮仓,同时土地退化,几十年后甚至刮起了“黑尘暴”,成为生态史上的负面典型。
成也犁耕,败也犁耕,怎能不令人感慨万千。
◎ 来源|科技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