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稻草的流言蜚语
江红斌
老瑞又来逢春诊所找我,这次有些反常。他没头没脑地问我关于稻草的功用问题。往常他找我,总是纠缠不清地问我关于瘫痪老婆的病情,事无巨细。
我只好放下一贯叙述医学知识的套路,歪起脑袋仔细想想,我说:“稻草可以打草绳、织草包、编草帘、喂牲口、垫猪窝、沤农家肥、制草木灰水。”我一口气把我平生对稻草的认识说了一大堆。
老瑞笑了,说我跟稻草打了半辈子交道却对稻草知之甚少。我不服气,但我这只被大米饭喂得流油的脑袋再也想不出稻草的其他妙用。
老瑞问:“兔子临盆前是不是要向窝里衔稻草?”
我说这不算,跟垫猪窝一样的道理。
老瑞又说:“没有席梦思床以前,咱们是不是在木床上铺了厚厚的稻草?”
我说这也不算,还是跟垫猪窝一样的道理。
老瑞就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人刚死,就在死人脸上盖一块白布,把三根稻草用红头绳扎住,另一头叉开,分别支在死人头的顶部和两侧。最重要的是,人死后,放棺木房间里的地上也要铺满稻草。”这是李庄镇一种古老的丧葬风俗,我居然忘了。但我的疑问来了,一个地道的老农民,问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有啥用。
老瑞说:“耕地都流转给公司种观赏树了,闲了就想写本书,名字叫《豫北风物志》。”
我竖起大拇指说:“老瑞不耍锄杆儿改耍笔杆儿了!”
老瑞羞涩了,说:“不种庄稼,玉米大豆稻子高粱没了踪影。镇里的人几乎都搬到城里了,啥风俗也不见了,我怕下一代把这些东西忘了。”
我不免担心地问:“老瑞你平日不善言辞,跟镇里的人说个话都脸红,写书要采访好些人,说好些话,能行?”
老瑞嘿嘿一笑说:“人是可以改变的。”
一封村,朋友圈就成了观景的出口,从疫情拐点到吃喝拉撒睡无所不包无所不谈。突然有一天,一条“老瑞老婆去世”的消息刷爆了朋友圈。
老瑞本人就低调,他的老婆也不善交际,脑梗瘫痪之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也不知道她的病情。我非常疑惑,按常理,但凡李庄镇人病重了都会先找我,可老瑞连咨询我一下也没有,太不正常了。
有人就说,如今全国人民都在自我隔离,谁会去找你?人要死了,你又不会起死回生。
我想想这话对。可人死了总要埋葬,咋连个帮忙下葬的人也没有一个?
有人就驳斥说,疫情期间,不允许人员聚集。
我想想这话也对。我还是疑惑,大家都宅在家里,怎幺就知道老瑞老婆死了?
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他早起去解手,见老瑞戴了个大口罩,从别人家的柴堆上抱了一捆稻草回家了。
我不以为然地说,也许是垫猪窝吧。
有人就笑我,说,如今谁家还养猪?老瑞虽说家里养有兔子,可兔子是自己往窝里衔稻草的。他家用稻草,唯一的可能就是给他老婆用,而且是死了。
我再也找不出理由了。
……
终于等到解封的日子。街巷里传来阵阵跑调的曲剧《寇准背靴》唱段,老瑞骑着一辆破旧的脚踏三轮车,嘴里哼唱着慢悠悠从街角拐了出来。三轮车上坐着他的瘫痪老婆,用棉被围着身子,只有头露在外面,虽说一侧嘴角耷拉到下巴,却也满面红光。
我拦住车,问老瑞一个李庄镇人都在想的问题:“那天,你往家抱稻草究竟干什幺?难不成看着稻草就会有灵感,写你的书?”
像是早就预料会有人问这个问题,老瑞停了唱,说:“疫情期间,不能去超市买隔尿巾,只好用老办法,用棉布包了稻草做几个厚厚的褥垫子,给老婆垫在身下替换着用。”
提到老瑞老婆,我突然明白老瑞唱这出戏的用意了。
我跟老瑞开玩笑说:“几十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在大街上唱戏呢,像耍猴。”
老瑞却不恼,指着他老婆对我说:“我就是要让镇上的人们看看俺老婆还活着。”
我突然想起老瑞跟我讨论稻草那天,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像是至理名言。
15225017052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