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与安生》:双女主设定下的双重人生
黎光容
如果“漂泊”和“安稳”是当今女性必须选择其一成长的两大主题的话,那么,电影《七月与安生》用七月和安生两个女孩截然不同的人生,为这两个主题作了最淋漓尽致的注解。电影通过塑造两个个性迥异仿如“红玫瑰”与“白玫瑰”般的象征性形象,且采用“双女主”设定进行双重视角叙事,以及她们对“自由”和“安稳”的不同追求和选择所带来的不同的人生际遇,透视了不同選择之下的不同人生。创作者在安妮宝贝原小说的基础上作了充分的情节加法,让这两位女主角的个性特质更为丰满,特别是对她们自卑情结下内心世界的细腻把握,为电影的情感基调做了充足的铺垫,在三次反转叙事中,让七月与安生都极为鲜活地呈现于银幕。在电影中,两个女孩的选择与被选择,以及她们各自迥异又殊途同归的成长之路,直至最后好似互换人生、浑然一体,又仿佛是一体两面,让观众既惊喜又唏嘘。导演用细腻的情感抒写和巧妙的双女主叙事,探讨了当下女性成长的双重可能。
一、 红玫瑰与白玫瑰:作为象征性形象的安生与七月
《七月与安生》采用双女主叙事视角,将七月和安生迥异的人生阅历推至叙事主体,而游走在两个女孩之间的苏家明则成为符号性的角色。安生热烈、叛逆、张扬仿若红玫瑰般惊艳且具有诱惑力,七月乖巧、顺从、温婉犹如白玫瑰般纯洁又不具攻击性,而游走在两个女孩之间的苏家明,则成为了又一个让人“难以忍受”的佟振保。张爱玲曾在小说里写道:“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他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红玫瑰”与“白玫瑰”成为多数“双女主”电影中具有象征性意义的女性形象,如《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王娇蕊与孟烟鹂,《青蛇》里的小青和白素贞,《画皮》里小唯和佩蓉等,这样一种在银幕上塑造两个具有极大反差的女主角形象的电影,呈现出“双姝争妍”的叙事特色,既利于故事情节的推进,也让电影更具看点和女性审美气质。
但是,与传统的男性审美视域下,“红玫瑰”与“白玫瑰”只是为了满足男性的审美欲望和期待不同,这一次,导演让“花与花联合起来”,“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和生存危险的‘姐妹情谊”[1]被强化了。导演用三段叙事构筑起成长中的七月与安生、熟女阶段的七月与安生,以及小说里和真实结局里的七月与安生三段故事。安生和七月在13岁的时候宿命般地成为了好朋友,七月过着父母给她规划好的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她仿佛是当下绝大多数女孩的“缩影”,为满足父母的希冀而小心翼翼地生活,内敛含蓄、克制隐忍,稳定的工作,平淡的爱情,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而安生则不同,她横冲直撞、率性洒脱,在酒吧打工,租住在嘈杂的市井,生活动荡、流离,她到七月家去吃饭,享受七月父母温暖的关爱,但心里已经有了流浪的打算,并最终决定去北京找那个吉他手。从此,安生开始了正式的居无定所的生活,这是成长中的七月与安生,给彼此温暖慰藉的“双生姐妹花”。随后故事进入第二段,安生在不同城市、山川间行走和漂泊,写了无数的文字、给七月寄了无数张明信片。七月高考、大学、恋爱、工作,生活波澜不惊。后来苏家明去北京闯事业,机缘巧合遇到安生,七月发现了安生和苏家明对她的背叛与欺骗,她和安生终于撕破脸,她们是姐妹,也宿命般的成为了“情敌”。她们因为苏家明而分道扬镳,互不干扰,安生继续四海为家,七月仍旧现世安稳,原以为此生不复再见,但导演将镜头一转,故事进入第三段,七月在苏家明从婚礼上逃走之后,也开始了漂泊之路,动荡和摇晃成为了生活的主基调,而此时的安生,却在绚烂之后归于平淡,可靠的男人、安稳的家,以及即将面对的婚姻。七月最后因生孩子大出血殒命,“姐妹花”最终留下安生一人。七月与安生,仿佛是“红玫瑰”与“白玫瑰”般的两个象征性的形象,导演用精巧的叙事手法,将两个女孩截然不同的人生以及她们之间的亲密关系解构、重建,串联出一个关于姐妹情谊、爱、宿命与成长的故事。
二、 自由与安稳:双重视角透视人生的双重可能
如果“自由”和“安稳”必须二选一,那么不同的选择必然导向不同的人生路。安生和七月羁绊了十几年,因为安生和苏家明对七月的背叛,二人间的嫌隙使她们最终身离心离。在各奔前程的岁月里,人生的篇章一翻再翻,追求自由的安生终于漂泊累了,想要回家,并憧憬着自己的婚姻,而终于冲破家人期待的七月如笼中之鸟一样,奔向了更加自由广阔的天地。她们个性不同,彼此对立,却又都是对方的影子,她们互相映照着彼此的人生,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生路却又是那么惊人的相似。
在当下传统的认知中,女孩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以及细水长流的爱情,相夫教子、平淡度日,这是几乎所有父母都会为女儿铺设的“现世安稳”的幸福路,物质的丰盈是他们衡量女儿是否幸福的重要指标,却从未给女儿选择另一种人生的权利。七月就是在父母的安排之下长大的这样一种女生,也可以说是当下很多女孩的缩影——优异的学习成绩、最好的中学、父母“建议”之下选的大学专业、稳定的工作、父母催促下的婚姻……她羡慕安生闯荡世界的勇气,在顿觉人生苍白之时,主动让新郎于婚礼当天逃跑,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冲出小城,活成了安生的样子。其实,七月心中隐藏的那点叛逆,在她们军训时就已作了暗示,那时安生拿着石头犹豫不决,最后七月助了一臂之力,砸警报器的其实是七月,这也预示了七月终有一天会冲破束缚获得自由。而安生呢,父亲早逝,母亲对她关爱甚少,她野蛮生长,完全不受世俗约束,也不怕犯错,换了几任男朋友、打不同的临时工、在地下通道过夜、在冰天雪地里徒步,洒脱而随性。只有她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想要一个温暖的家,所以小时候常常去七月家吃饭,享受七月父母的关爱,读了职校之后自己租了屋子招待七月,并畅想着今后会有出息、挣很多钱、有自己的家。经历了十几年的流浪之后,她终于成为了“已经过上幸福生活的安生”。
这两个女孩最后都活成了对方的模样,看似处于命运的两极,其实是互相映照着的双生花,就如电影的英文名“Soulmate”,她们是灵魂伴侣,她们的人生路看似截然不同,实则殊途同归,仿佛并蒂双花,既争奇斗艳,又彼此依赖,她们对自由与安稳的追求,也透视了双重人生的可能。
三、 恋人与知己:不能共享的爱人和自卑情结下的友情
七月与安生十三岁时成为朋友,一个浴缸洗澡,一张床上睡觉,彼此是对方的影子,是最理解对方的人,也是最知对方真面目的人。安生由于父亲早逝,母亲对她极少关心,她是一个非常缺乏安全感且自卑的女生,“我命不好”成为她看待自身糟糕际遇的托辞。面对唯一的朋友七月,她首先做的就是守护她,希望她永远在自己身边,如在安生租住的小屋里,安生说,“我这一辈子注定四海为家,但是呢,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并将备用的钥匙给了七月,安生对七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保护欲,因为七月身上的安稳可以补偿她的自卑,安生因为自卑,所以总是竭力地靠近七月,甚至容不得第三人的介入,这样一种守护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占有。可是她们之间偏偏有个苏家明,七月因为他送安生玉观音而失落、生气,且在意识到自己无法爱安生像爱自己一样多和无法与安生分享爱情而失望。又因为安生在所有的明星片上写了“问候家明”而心生厌恶,再次相遇时,她们在酒吧有了成长以来的第一次撕破彼此面具的争吵。在北京家明住处的浴室,七月用花洒浇向喝醉的安生,她在长久的压抑之后彻底爆发,七月健全的家庭环境为她的成长和发展提供了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基本保障,可以说,她是各方面都可以“傲视”安生的,正如在那场浴室戏里,她声嘶力竭的喊“除了我,没人愿意跟你当朋友,你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给你的”,这样一种优越感,又何尝不是七月自卑感的代偿。七月与安生对彼此的执念,让她们活成了对方的模样,岁月的影子摇摇晃晃,她们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即使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也对彼此有深沉的关爱。
《七月与安生》将那种只有女生才懂的细腻婉转的心思和情感,通过细碎的文字、旁白呈现出来,两个女孩间除了不能共享爱人,其他的仿佛不分彼此,她们根本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当七月的生命在27岁戛然而止,安生独自将抚养了古灵精怪的李瞳瞳,并将二人的故事写成小说,安生站在镜子前,映照的是七月的面庞,如果说她们曾彼此羡慕对方的人生而自卑的话,故事到这里,她们已经完成了超越,七月与安生已经合二为一。
四、 互换人生与一体两面:以安稳之名,为自由而生
性格迥异、命运不同的七月与安生,其实更像是一个女孩的两面,七月就是安生,安生就是七月,“安生仿佛变成了安稳的七月,七月仿佛变成了流浪着的安生”,她们已然交换了人生,活成了对方的样子,这寓意着一个女孩人生的两种可能。弗洛伊德1923年在《自我与本我》中提出“本我、自我、超我”的理论,本我遵循一种“享乐原则”,不受社会规则束缚,追求一种个体的自由和快乐,这种率真犹如安生,自我则是一种理性的自我认知,往往体现在人对自己、社会环境的理性认识,并能进行自我管理,这就仿佛是七月。如此一来,安生和七月仿佛每个人心里的本我与自我。每个女孩都是七月,每个七月身体里都住着安生,她们仿佛是一个人的两面,就像最后站在镜子前的安生,映照的却是七月的面容,两张面庞相视而笑,仿佛一个女孩身体里的两个自己在经历了多年的对抗之后最终和解,趋向于超我的精神境界,过上了世俗眼中平凡的幸福的生活。
七月与安生,好似是每个女孩都有的两面,一个自己渴望自由、流浪、走遍万水千山,另一个自己渴望安稳、平淡、享受岁月静好,当两个自己不断较量,既可以成为安生,也可能成为七月。七月与安生,既对立又统一,仿佛人性的两个矛盾面和双重性,这样一种形象设计,使观众在观影过程中从七月与安生两个女孩子身上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所以总能引起情感共鸣。特别是影片的最后一段叙事中,七月生孩子后,安生提议她们一起把孩子养大,一个做好妈妈,一个做坏妈妈,而后七月意外大出血去世,安生独自抚养孩子,成为了好妈妈与坏妈妈的合体。从此以后,七月以永远自由、洒脱、年轻的女子形象存在于安生的小说里,同时,也以这样的形象存在于她的心里,像是“灵魂伴侣”一样,永远陪伴着自己,七月与安生,实则已经合二为一、浑然一体,正如马思纯在第53届金马奖获奖时说的:“七月和安生本来就是一个人。”她们仿佛当下的绝大部分女性,既想要安稳的生活,又争取能够走遍万水千山,不会囿于小天地一辈子,也不会漂泊一辈子,既可以像绽放的烟花一样耀眼明亮最后归于平淡,也能够内心強大积蓄能量为自由而生。
结语
《七月与安生》用巧妙的人物设置和叙事技巧,讲述了两个女孩之间的成长故事,她们各自独立,却又宛如一人,她们映射了芸芸众生中的你我她。电影在双女主视角的设定下,诠释了当下女性成长的双重甚至多种可能,也让人物形象更加的丰富、立体,探讨了作为自己人生主角的女性,应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以及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