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韩国电影产业现状与创作前沿
张燕+王梓
对韩国电影来说，2016-2017年是个悲喜交加、艰难前行的重要年份。“悲”，在于韩国电影遭遇到新世纪以来空前的最粗暴、最沉重的政治压力，不仅出现了广大电影人被拉黑迫害的“文化界黑名单”事件以及20多年来始终倡导“自由性”与“独立性”的釜山国际电影节受压重创事件，而且因为朴槿惠政府部署“萨德”事件而导致中韩电影合作热潮骤冷，韩国电影界多年来努力渴望突破的中国大陆市场瞬间成为泡影，这对于韩国电影的海外发展来说，是多重的破坏性打击。“喜”，在于韩国电影还能在艰难中前行，不仅继续创作出《釜山行》《隧道》《潘多拉》等有社会批判性、市场竞争力和国际影响力的电影，而且2016年产业收益销售总额达到22730亿韩元，连续三年保持在2万亿韩元的水平，是韩国电影史上的最高纪录。①
一、 产业状况
（一）韩国电影产量大幅增加，本土电影观影人次小幅提增
新世纪以来，韩国电影多渠道、多形式、多组合、跨行业、跨国界的多元投资体系以及宣传、发行、放映体系的建立、补充与不断完善，尤其近些年来的良性调整，确保了韩国电影产量与公映量连续多年呈现出不同幅度的增长态势。自从2006年以110部首次突破1991年以来的年产量100部大关之后，韩国电影年产量在数年内不断跃升，2011年首次突破200部，到2016年产量则大幅提升，已经达到空前的373部，超过300部大关。与此同时，随着韩国电影年产量和电影竞争力的整体提增，韩国电影年度公映数量也在逐渐提增，2006年韩国本土电影公映量达到108部、还刚突破100部大关，到2014年公映量217部超过200部，到2016年随着韩国市场全年度公映电影总量达到1520部，韩国本土电影公映量已增加至302部，再一次实现了飞跃式发展。
观影人次，是韩国电影统计产业发展状况的重要指标。2016年，韩国电影观影总人数继2013年首次突破2亿人次后连续第4年不断提增，观影总人次达到2.1702亿人次，比2015年的2.1729亿人次略微有所下降。2016年，韩国人均观影次数为4.2次，比2015年的4.22次有小幅下降，但对比于2014年以来美国人均观影3-4次、澳大利亚人均观影3-4次、法国人均观影3次左右的数值，韩国电影人均观影数已达到并连续4年维持在世界电影发达国家的最高水平。
（二）韩国电影年度票房总量有所增加，本土电影的市场优势继续保持
随着2016年韩国电影市场的继续开拓，全年票房总量达到17432亿韩元，比2015年的17154亿韩元有小幅提升，其中韩国本土电影票房总额为9279亿韩元，以53.7%的市场占有率超过了外国电影的46.3%，外国电影票房总额为8153亿韩元，韩国电影连续第6年保持了本土市场的主导优势。
2016年韩国电影经历了先数月低迷、后来居上的市场遭遇，几乎整个上半年韩国电影全线被好莱坞电影压制，直至7月暑期档的来临，下半年韩国本土电影才开始强势对抗好莱坞，《釜山行》《密探》《隧道》《仁川登陆作战》《幸运钥匙》《德惠翁主》《大师》《潘多拉》等多部年度佳作集体爆发，创造了非常突出的单片票房佳绩。最终，在2016年度韩国市场年度卖座电影排行前十名的榜单中，韩国本土电影占据了8个席位，尤其《釜山行》《检察官外传》包揽了冠亚军，有力地拉抬了韩国电影的整体年度竞争力。
到2017年8月底之前，面对《美女与野兽》《速度与激情8》《新木乃伊》《蜘蛛侠：英雄归来》等好莱坞电影的强势竞争，《王者》《共助》《军舰岛》《出租车司机》等多部韩国电影展现出强劲救市的竞争力，在卖座电影票房排行前十名榜单中力战一半的席位。
（三）韩国电影强片效应明显，四大公司市场垄断的惯有格局被打破
2016-2017年间，尽管韩国电影产业的增速在放缓，但《釜山行》《出租车司机》这两部超过千万观影人次的影片的出现，不仅是年度市场的黑马，而且对整体市场的引领作用更是明显，并促使韩国电影史上超过千万观影人次的超级卖座片的数量进一步扩容至15部。
据韩国媒体报道，CJ CGV根据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的资料分析得出结论，CJ娱乐、乐天娱乐、SHOWBOX、NEW这四大韩国电影公司的市场垄断的惯有格局被打破，2011年四大公司的本土市场占有率曾一度高达70.3%，随后一路锐减，2012年为65.2%、2013年为68.4%、2014年为53.1%、2015年为55.8%、2016年为52.6%，总体走势逐渐低迷。同时出现了《密探》《哭声》等好莱坞资本参与制作的韩国电影表现抢眼的新现象。
（四）海外输出有突出进展，《釜山行》风行全球与《奇怪的她》多国开发
2016年韩国电影的海外输出有超乎预期的突出进展，电影产业的海外收益总额达到10190万美元，比2015年增长了82.1%。其中，韩国电影作品的输出收益额为4389万美元，比2015年增长了49.4%，自2005年以来首次超过4000万美元，最突出的是《釜山行》等影片。
延尚昊执导的丧尸电影《釜山行》“是在韩国起步比较晚的丧尸片类型的大众化商业大片”，以一部影片之力推升了韩国丧尸片的飞跃式发展，该片风行全球，引发了世界多国多地区的观影热潮，截至2016年12月底，该片全球海外票房已累积超过1亿美元①[1]，创造了韩国电影史上空前的全球卖座佳绩。
以同一个剧本为基础、在不同国家进行本土化改编并上映的电影项目发展策略，是韩国CJ 娱乐全球战略中的重要探索。韩国电影《奇怪的她》自2014年1月22日在韩上映以来，不仅在本土市场票房吸纳力惊人，取得865万观影人次盒高额票房，随后截至2016年底，影片《奇怪的她》已经先后制作了中国、越南、日本、印尼等8个版本，又传出将拍摄美国版和西班牙版合作电影、計划于2018年上映的消息。可以说，韩国电影《奇怪的她》的多国翻拍改编是迄今为止非常有效地韩国电影国际化、又在地化的海外输出的重要范例。
二、 创作前沿
（一）韩国电影创作引发国际瞩目
2016，在戛纳、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首映的电影《小姐》，获得了国际上的巨大关注，比朴赞郁导演此前的其他作品在国际上获得的关注和引发的讨论都更多，该片在全球175个国家和地区出售拷贝，超过了此前奉俊昊执导的《雪国列车》所保持的167个国家的销售纪录。在2016年戛纳电影节上亮相的，还有韩国主流商业大片《釜山行》，这是此前曾一直关注独立动画电影并创作过《首尔站》的导演延尚昊的首部真人实景电影。
罗泓轸导演的第三部剧情片《哭声》（此前执导过《追击者》和《黄海》）在第69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上参与了非竞赛单元并获得关注，被称赞为“年度电影”。影片讲述了在韩国南部的小村子“谷城”里，接连发生的神秘的家庭内残杀的惨案，郭道元所饰演的小镇警察在调查这一系列的惨案的同时，在自己的女儿身上也发生了匪夷所思的怪事。而这一系列的怪事和命案都是在一个不知名的“日本人”到来后接连发生的，故事中的日本人、神秘女子、萨满法师似乎都有着不同常人的能力和背景，而所有的村民都变得人心惶惶并难逃中邪的魔掌……电影用扑朔迷离的剧情、恐怖的气氛渲染、以及难以捉摸的“鬼神”元素和的复杂多变蒙太奇手法营造了多元的开放性结局和巨大的猜测，也因此产生了广泛的话题性。影片于2016年5月12日在韩国上映，上映后迅速位居票房榜首并引发强烈讨论。尤其开放式，不确定的结局处理，来自于导演叙述故事时埋下的诸多信息，也是导演在韩国社会现实背景下做出的一种迂回和暧昧的表达。
随后2016年9月，金基德第22部作品《网》在威尼斯电影节上亮相。《网》讲述了一位渔夫因为船的问题、无可奈何越过了朝鲜和韩国的分界线而漂流到韩国的故事，渔夫为了回家而度过了艰难的7天，这部作品极具时效性的主题和对朝鲜南北关系的再次探索仍在国际上获得了较大的关注。在威尼斯电影节上取得更大轰动的，是韩国电影导演金知云所执导的《密探》。电影讲述了20世纪20年代朝鲜日据时期，从上海往朝鲜京城运送炸弹破坏日军设施的义烈团成员和追捕他们的日本警察之间展开殊死较量的故事，影片由韩国国宝级演员宋康昊和在《釜山行》中表现出色、迅速被全球观众所熟知的孔侑主演，也凭借其精良的视觉特效、引人入胜的叙事方式和经典的间谍悬疑叙述风格而备受好评。
（二）韩国灾难片的复兴
2016年韩国电影在艺术创作上一个明显的特质是灾难电影的复兴。2012年—2013年，《铁线虫入侵》《摩天楼》《流感》等灾难题材电影掀起了当时灾难电影的热潮，此后鲜有类似题材的佳作在近年出现，直到2016年《隧道》《潘多拉》、甚至包括《釜山行》在内的丧尸灾难电影集中出现。
《隧道》是极具现实意义的一部电影，讲述了一个汽车销售员李正洙行经刚开通的河图隧道，遭遇隧道坍塌，经历了人生中最孤立无援的35天。而在救援李正洙的过程中许许多多韩国社会各界所存在的问题一一暴露。《隧道》获得了超过700万观影人次，并最终在2016年位列当年韩国电影票房第五名。影片用一个平常的小人物所遭遇的灾难为切入点，在他从获难到被救援的整个故事中，导演用非常多的细节或客观展示或有意讽刺韩国社会、政府、新闻界以及民众间的诸多弊病，但仍不乏人性中闪光的一面。
另一部在2016年脱颖而出的影片是《潘多拉》，该片是由此前执导过灾难大片《铁线虫入侵》的朴正宇编导。影片围绕核電泄漏话题展开，讲述了在强地震导致核电站出现裂缝、放射性物质出现泄漏的危机下，核电站工作人员、居民和消防人员协力克服危机的故事。“潘多拉的盒子”来源于古希腊神话，片中核电站对人类来说就是“潘多拉魔盒”般的存在，核电站会带给人巨大的便利能源，但反之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韩国电影除了一些直接指向政府问题的“社会现实题材”影片，在大部分的灾难片中仍有对普遍和极端社会问题的控诉和讽刺，在这种灾难片的框架下这种讽刺的影射的力量会变得更为强大，所产生的意义也会更加的发人深省，这也是为何韩国灾难片更具有社会现实力量的原因之一。
（三）日据时期题材电影的持续创作
韩国在日据时期（1910—1945）的屈辱状态使得长期以来的韩国主流商业电影都选择回避这一主题，而近年来韩国民众可以重新审视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也使韩国电影界对这一段时期的题材展现出较强的创作兴趣并一直延续到2016年。2016年以日据时期“慰安妇政策”为题材电影《鬼乡》在75000名韩国民众的众筹之下得以完成，取得了社会范围的观众并将韩国战争反思推向了一个高潮。在去年的《亚洲电影蓝皮书》中我们详细分析过《鬼乡》的艺术创作，此外，2016年的《密探》《小姐》《德惠翁主》《东柱》等影片，都讲述了日据时期不同人物的不同故事。
《德惠翁主》是韩国著名导演许秦豪在2016年执导的一部架构在日据时期的历史题材影片，讲述了朝鲜高宗的女儿德惠翁主作为末代公主的坎坷人生。电影巧妙地着眼在大时代洪流下的这一特殊的小人物身上，德惠翁主不是那个时代中众多的人物代表，毕竟其末代皇室的身份使得其区分于平常人，但是在家国动荡的大背景下，任何人都被洪流冲刷着，德惠也是逐渐被人淡忘的一位皇室公主。许秦豪导演最为擅长拿捏电影中人物的情感，所以在叙述故事的时候设立了金章汉这样一个人物，这个人物成为了德惠情感的落点，以爱情为名，在日本守护德惠，后来因韩奸陷害被迫和德惠分离，此时金章汉已经不仅仅是德惠被指婚的“驸马”而已，他是德惠所有情感的寄托，作为女人的爱情寄托，和作为朝鲜人的家国的寄托。老年的德惠在疯人院里，癫疯、苍老、风华不在，当金章汉找到她的时候，两人白首相对，此时所有的情感和对家国的思念融为一体，让观看这段历史的观众为之动容。
《东柱》是此前执导过《素媛》和《思悼》而被大家所熟知的导演李濬益的最新作品，影片讲述了人们所熟知的爱国诗人尹东柱所经历的动荡又屈辱的人生，而影片对于这位爱国诗人的塑造却是非常人性化的，东柱并不是普遍意义上满腔热血的脸谱化的高大全英雄人物形象，影片更多的展现了他的羞耻、不安、困惑和郁结，而在这背后的一切是他们所处于那个时代背景下更为丢脸的国家。《东柱》是一个没有什么太多商业元素的电影，没有故事的反转和扣人心弦的情节，通片下来让人感受到更像是一首在极力克制却让人感到蚀骨般悲伤的挽歌，这部电影也是成熟的商业导演和独立编剧的一次成功的合作，这部电影用较低的成本获得了观众长线的支持，最终获得了120万观影人次，这部电影也体现了韩国独立电影团体对整个电影行业的巨大贡献。
（四）新人导演和处女佳作频出
2016年的韩国影坛还有一个令人欣喜的现象，就是新人导演和处女佳作的涌现。和许多其他国家的新人导演的发展轨迹一样，韩国的年轻新锐导演也只能获得不太高的影片預算，这就使得这些导演往往更倾向选择低成本的艺术电影或独立电影，演员也都启用非一线明星，在没有特效和明星的影片中，导演往往会花更多的精力投入在电影剧本、创意、影片的艺术效果和人文内涵上，因此拍出的电影也显现出更为细腻的情感细节处理和故事内涵，影片的切入点往往更小，从小人物的小事件出发，以打动观众。
《我们的世界》是新人女导演允佳恩的处女作，影片关注了两个在学校被孤立的小学女孩如何成为朋友，渐渐疏远，误会加深最终又重回于好的故事。全片以儿童的视角出发，从她们的角度观看周围的同龄人和成人的世界，而这些世界的规则又投射在她们的身上，用小学生的故事探讨普遍的社会规则，被评价为2016年最受观众欢迎的韩国电影之一。导演用一个小的切入点探讨着我们感受、承认却又特别容易被忽视的生活状态，戏剧化地呈现这一儿童群体现象之后，在故事的结尾给出了一个温暖和有希望的结局，影片没有把负面情绪夸大并衍生出悲剧，而是用更多元的生活状态来化解这些儿童存在的问题。《我们的世界》以小见大，导演凭借此片获得青龙奖最佳新人导演奖。
2016年进入观众视野的处女作，还有《恋爱谈》《铁原纪行》两部作品。《恋爱谈》是李贤洙作为导演执导的第一部长篇，同样作为女性导演影片把目光放在了“女同”人群上，和以往很多描述同性群体影片（如2014年韩国同性题材影片《夜间飞行》）在描述这种爱情的时候所加持的沉重感不同，这部作品把女孩之间的爱情拍的如同平常生活般轻盈随行，爱情淡淡的来，淡淡的升华也会淡淡的消失，而这种轻盈的感情也让一个人在生活化的进程中慢慢的完成了自我。《铁原纪行》是金泰涣导演2014年创作完成的处女作，但直到2016年才公开亮相，影片用非常冷静，沉默的叙事方式讲述了一家人到铁源去接退休的父亲，结果父亲提出要和母亲离婚，一家人不知所措得不知如何应对，一场大雪飘落下来，全家人困在父亲在铁原独居的房子里，在共处的三天时间里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导演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视角刻画了这一家人彼此之间的疏远和冷漠。
尽管2016年的韩国电影还保持着产业增长与创作发展的趋势，但增速已经明显放缓，韩国国内市场接近于饱和，未来的扩容空间已经非常有限，再加上韩国电影在国内收益很大程度上地依赖影院收入、海外收益较大比例地依赖亚洲市场，可见韩国电影产业收益结构与创作空间亟待进一步地策略性地调整。
参考文献：
[1]《釜山行》的海外票房飞驰[EB/OL].（2017-10-10）[2017-11-03]http：//www.kukinews.com/news/article.html？no=4165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