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文性视角下看冰心译者主体性
魏风婷
摘要:《先知》是纪伯伦文学创作成熟时期的巅峰之作,亦是冰心第一部翻译作品。本文将从互文性理论出发,探讨冰心译介《先知》时所扮演的多重身份,分析哪些原因促成其对原作中互文性信息的识别,以及在翻译实践中如何体现其译者主体性。
关键词:互文性;《先知》;冰心;译者主体性
中图分类号:H315.9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2177(2020)15-0041-03
《先知》作为纪伯伦代表作,曾被译成二十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在东西方世界均有其影响力。书中智慧更是永不过时,给每一个时代的人们以不同程度的启发。同时,《先知》也是冰心首部译介作品,对其后来的翻译实践有重要启发意义。冰心在美国朋友家中初读原作有感便于次年着手组织译介,说明《先知》在语言或思想上有其魅力之处。换言之,冰心与纪伯伦的互文性记忆方面有着某种默契,促使冰心产生记忆上的共鸣和情感上的沟通。
无论是作为原文读者还是译者身份,冰心在这个庞大交织的互文性网络空间中,既和纪伯伦、原文本进行对话,也和译文、译文读者进行对话。一方面识别互文片段,理解纪伯伦的写作意图;另一方面结合译文读者的接受度和译入语言文化环境,灵活选择适当的翻译策略,产生新的互文文本。因此,从互文性视角看冰心翻译实践,跨越限于文本之间的语符转换研究,将冰心、纪伯伦、《先知》以及相关互文本置于联动的互文性对话中,看冰心翻译活动中所体现出的译者主体性,为研究者带来新的启发。
1 互文性视域下冰心多重身份
互文性这一术语最早由朱丽娅·克里斯蒂娃提出,她指出每个文本的外形都是用马赛克般的引文拼嵌起来的图案,每个文本都是对其它文本的吸收和转化[1]。因此,每个文本都是互文本,借助引用、参照、典故等互文性指涉手段与前文本进行跨时空对话。翻译活动中,译本相较于原文本而言也是一个互文本,成为完善和补充原文本互文性织网中的又一个织体。译者必须紧随原作者之笔,追踪另一文化圈内的互文性线索,以求准确解读和传译原作中所蕴含的社会文化信息[2]。
因此,从互文性视角看冰心翻译《先知》的过程,要跳出译者这单一主体身份,或者仅聚焦原作和译作两个文本之间的研究。而是从开放、动态、对话的层面,看冰心如何完成原文本阅读、原文本阐释以及新文本生成这三个互文性活动。其中,冰心分别扮演了前文本的读者、阐释者和生成文本的作者等多重身份。不同于普通读者的是,冰心在阅读《先知》时除了当下的文学享受,还需要充分调动自己的互文性记忆,识别原文中的互文性信息。尤其面对纪伯伦这一具有复杂多维互文性知识的独立个体,不论是在艺术、哲学和文学上都有着天赋异禀之称。所以,完成对《先知》中互文性指涉的識别和准确阐释需要冰心有一定成熟的文学修养、审美观和文字把控能力等。另外,作为译文文本的作者,实现互文性信息跨语言、文化传递的联网者,冰心发挥其译者主体性,既把握纪伯伦写作主题、文学体裁以及文本关联的社会历史背景;又结合中国读者的接受情况,从内容到语言风格最大程度呈现互文性信息。
2 冰心识别互文性信息
冰心在建构自己的主体身份过程,同时参与了原文本的解构和新文本的建构。其中,对《先知》意义解构的深度和广度必然会影响译本在内容和形式上的重构。作为阅读者,冰心必然带着具有自己主观意识的互文性记忆库,不排除由于互文性记忆不对等而导致添加或补充原文信息,甚至误解原意而无法准确接收信息的情况。冰心曾在《我也谈谈翻译》一文中谈及,“我只敢翻译散文或小说,而不敢译诗……我总觉得诗是一种音乐性很强的文学形式,因此译出时,即使不失原意,那音乐性也没有了”[3]。然而,《先知》是哲理性很强的散文诗,从内容到形式的把握都是极大的挑战。但从后来其它译本对冰心译本的参考、读者的反应、研究者对冰心译本的关注来看,可见冰心在识别互文性信息上有成功之处。接下来谈谈几点纪伯伦和冰心产生共鸣的互文性记忆。
首先,纪伯伦和冰心在文学作品中对“爱”这一主题强调情有独钟。冰心“爱的哲学”几乎渗透其所有的作品,尤其体现在“颂扬童贞、赞美母亲、歌颂自然”三个主题方面。更是宣扬“有了爱就有了一切”[4]。而纪伯伦“先知”意识在不同文学创作时期,分别表达出对民族、对国家、对西方世界,到对全人类“生命神圣性”的关怀。这种超越个体普世性的“爱”在《先知》里同样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先知》中,“亚墨斯达法”智者回答阿法利斯城百姓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对“爱”的阐释。其它主题包括“工作”“孩子”“买卖”“教授”“友谊”“逸乐”等都潜隐地渗透爱的因素。例如:“一切的工作都是空虚的,除非是有了爱”“当你以身布施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施与”“然而若不是用爱和公平来交易,则必有人流为饕餮,有人流为饿殍”等[5]。
其次,冰心作为五四运动知识分子的一员,以文为器抒写“问题小说”,立志揭示当时社会现状,探究革命出路。某种程度上,这种对国家社会和百姓的关心与纪伯伦的“先知”身份相契合。《先知》里对介于生死之间各类话题的论述,无疑会让冰心与自身所处的现实社会语境相联系,引发她对日常生活中真理的思考,进而产生共鸣。后来,当冰心回忆起翻译《先知》的原因时解释说,“作者以纯洁美丽的诗的语言,说出了境界高超、眼光远大的、既深奥又平凡的处世为人的道理。译来觉得又容易又顺利,又往往会不由自主地落下了眼泪”[6]。由此可见,冰心在阅读过程中对文本里大智慧的感知,促使她完成下一个阶段的翻译工作。
最后,冰心和纪伯伦都在生活和学习氛围里受到基督教和《圣经》的影响。纪伯伦出生在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发祥地——叙利亚地区,其母亲家族属于马龙基督教派。从小生活在多宗教交织的社会环境下,促使纪伯伦对“神圣”生命存在的主动思考,这种超越“世俗”的精神体验让他在作品中融合生命智慧,带给读者哲理性的思考和豁然开朗的享受。同样,冰心曾经在教会学校求学,包括贝满女中、燕京大学,期间难以避免会受到学校宗旨和有着传教士背景的老师的影响,而对宗教信仰有所耳濡目染,甚至渗透到自己对生命的思考或价值观建立等方面。另外,冰心于大学毕业后前往美国波士顿的威尔斯理学院攻读硕士,这也正是纪伯伦初次踏入西方世界并形成一定认知的城市。所以,当《先知》中出现“圣经文体”、西方社会文化或宗教文化时,冰心能够借助其生活经历或相关的互文性记忆而产生对文本信息的积极接受。
3 冰心阐释互文性信息
从阅读原文文本阶段到正式生成译本阶段,冰心实现了由阅读者到写作者的主体转换。因为每个译者检索互文性信息和阐释互文性信息的方式不尽相同,加上各自形成的翻译思想和语言风格有所差异,便会产生形形色色的译本。下文主要从词和句子的处理上,分析冰心如何发挥其译者主体性,在顾及原文本语言特色的前提下,灵活使用不同的翻译策略重现纪伯伦在《先知》中所呈现的互文性信息。
3.1 对词的处理
从创作手法上来看,纪伯伦在一些文学作品中通过象征主义的“应和”手法传达其神秘主义思想[7]。《先知》亦是如此。具体表现在遣词造句方面,将可感的自然界一切万物与抽象的感受等相组合,传递神、人、万物之间和谐运作的神秘关系。在翻译这类词汇时,冰心把重心放在信息的等价交换,而形式表现上有其创新之处。例如:
(1)Our God,who art our winged self,it is thy will in us that willeth.(我们自己的‘高我的上帝,你的意志就是我们的意志)。
例(1)中“winged self”在其它译本中被翻译为“有翼的自我”“展翅高飞的自我”“生翼的自我”“长了翅翼的我们”等,可见很多译者主要提取了字面意思。而冰心借用“高我”这一宗教词汇,表达潜意识得到一定开发后理想化的自我,也是人内在神圣意识觉醒后的状态,从而能够借着清晰的内在意识指引生活。原文中这里对比常常处在“低我”状态的人,上帝是全知的,并且会将其意识放在人里面或借着人去祈祷。
另外,《先知》中有大量高频词出现,冰心对同一个词在不同语境中可能译法不一,考虑到文本所传递的意义和前后文搭配等原因。例如:“stone”可译为“蜡石”“角石”“果核”“石像”,明显这些表达都有各自具体地指涉实物,需要根据具体上下文语境甚至联系文本外语境来确定多义词的准确互文性指涉。再如“spirit”被译为“神”“灵魂”“心灵”“灵性”“魂灵”“精神”“灵感”等;“board”被译为“肴馔”“饮食”“席”等。这些例子足以展现出冰心运词灵巧的一面。
3.2 对句子的处理
冰心在处理句子时,主要以准确并通顺传递互文信息为目标,针对不同的语言环境,采取对句子进行灵活变通地调整法。
(2)Empty and dark shall I raise my lantern,
and the guardian of the night shall fill it with oil and he shall light it also.
我将空虚黑暗地举起我的灯,守夜的人将要添上油,也点上火。
(3)Yet the timeless in you is aware of life's timelessness.
但那在你里面无时间性的“我”,却觉悟到生命的无穷。
(4)Verily the lust for comfort murders the passion of the soul,and then walks grinning in the funeral.
真的,舒适之欲,杀害了你灵性的热情,又哂笑地在你的殡仪队中徐步。
(5)And of the ancient days when the earth knew not us nor herself,and of nights when earth was upwrought with confusion.
也是大地还不认识我们也不认识她自己、正在混沌中受造的太古的白日和黑夜的记录。
例(2)中“empty and dark”有一语双关之效。从语法严格意义上应该是修饰“lantern”,所以在很多其它译本中被译为“灯空虚而晦暗”“那灯空空无油,而且很暗”等。然而,冰心为了强调“raise”这一动作,不限于原文语法结构而进行调整。先知手举明灯喻指先知满腹智慧的话,但前一句提到灯内的火焰并非先知所点,也就意味着这些“智慧的话”不是出于先知自己。紧接着描写这灯理应“空而暗”,只有守夜的人能添油。如果只是将“空而暗”修饰“灯”,从逻辑上很自然和后一句守夜人点灯联系起来。但冰心将这一修飾语修饰先知“举灯的状态”,多了一层强调先知身份的意思,即先知自身是渺小和谦卑的,完全不能说出任何带生命之“光”的言语,只是代神传讲预言而已。
例(3)、(4)为了前后文语义相通,加强文字后的互文信息,进行增译。其中,“我”将人内在对永恒生命的“自我认知”进行拟人化,增加了一层神秘色彩,表达出每个人里面都有一个“我”,知道生命有着“不可量、不能量”的性质,需要将眼光放在永恒中,不断调整自己的行为。如果按照字面去译,“无时间性”作为“觉悟”的主语显然逻辑上或语言具象层面效果都差一些。另外,单音字“哂”和“徐”生动描绘出在灵性懒散的状态下,“舒适”这个客人无情地嘲笑。原文中该句虽然字面只是“笑着走”,但联系上文里“舒适”从角色的转换——“客人”“家人”“主翁”“驯兽的人”,可见它不可小觑的影响力。一旦接其入室,就入了其步步为营的圈套,最终走向灵性的灭亡,“舒适”只会哂笑和冷漠见证这整个过程。
例(5)在冰心译文中同样有句子结构上的调整,具体操作上整合了两个句子信息并且进行合译。白日和黑夜是一天里自然规律下转换的状态,无法割裂开单独构成一天。所以合并两句话的共同信息而非单独去译,使译文更加简洁清晰,进而表达人的思想和言语是昨日的记忆,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帝创造白天黑夜、天地混沌的太古时候。
4 结语
《先知》作为哲理性散文诗,应用了智慧文学中带有哲理性或训诫功能的比喻和谚语,让读者沉醉于诗意浓浓的语言,同时惊叹于潜藏可感的生命智慧。冰心作为读者和译者的身份,不仅成功识别《先知》中的互文信息,亦在生成新文本过程中充分发挥其译者主体性。
参考文献
[1]Julia Kristeva,Toril Moi.The Kristeva Reader[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6.
[2]杨衍松.互文性与翻译[J].中国翻译,1994(04):12-15.
[3]卓如.冰心全集[M].福州:福建海峡文艺出版社,1994.
[4]冰心.冰心散文[M].浙江: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
[5]纪伯伦.先知·沙与沫[M].冰心,译.江苏:译林出版社,2015.
[6]纪伯伦.纪伯伦散文诗全集[M].冰心,伊宏,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
[7]马征.文化间性视野中的纪伯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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