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与艺术的理想国
梁爽
摘要:古希腊曾是荷尔德林创作的基石和重要背景,是诗人眼中美与艺术的理想国。荷尔德林早期有着强烈的古希腊情结,认为现代诗应该具备古希腊诗学特质。通过对荷尔德林转向古希腊的原因加以分析,可以看出其古希腊研究对他的诗学所产生的影响,并从他中后期思想的转变分析他在现代社会全然模仿古希腊的不可能性。
关键词:古希腊情结;理想国;现代诗学;转变;不可能性
中图分类号:105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2177(2020)18-0024-02
荷尔德林生活在18世纪末至19世纪中期的德国,是一位卓越的诗人和思想家。同时也是一位孤独的“处于边缘位置的歌者”,生前几近寂寂无名,死后五十年才重回大众视野,被主流学界所重视。他的诗具有纯粹的诗性美,充满了神性的光辉,同时体现着对自然之美的崇敬。海德格尔认为,他的诗蕴含了诗的本质,称之为“诗人中的诗人”[1]。荷尔德林早期奉古希腊诗学为圭臬。青年时期的荷尔德林对古希腊崇拜的原因也可以从诸多方面进行分析。
1现实世界与理想王国的分裂
荷尔德林生于18世纪后半叶,那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30年战争的硝烟将散,法国大革命的浪潮又席卷而来;那也是一个璀璨的时代,歌德、席勒、赫尔德等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正活跃在历史舞台,群星闪耀在德意志的土地上,而哲学大师黑格尔和谢林正是荷尔德林在图宾根神学院的同窗好友。然而或许正是在这样大师云集的时代,太过特立独行的“天才”反而不能显现其价值;所谓月朗星稀,在众多大师的光华之下,荷尔德林仿佛一颗小小的行星,极尽所能想要绽放自己的光芒,也最终在生命的末期疯狂地燃烧了自己,如流星划过天际,短暂也绚烂。生前寂寂无名,死后哀荣备至,如此形容荷尔德林再恰当不过。他是一位介于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之间的诗人,他的诗既有古典主义的形式,又具备浪漫派丰盈的情感;但即使兼有二者特征他也不属于任何一流派,并不為之拘泥。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时文坛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如歌德、席勒鲜少对他青眼相加,有些甚至极尽嘲讽。他的一生几乎默默无闻,作品大部分未在生前发表,只是以手稿的形式留存,这就注定他生前不能够得到同时代的著名诗人同样地赞誉。当然,太过于与众不同或许也是他难以融入当时社会的原因。
18世纪以来,启蒙运动和工业革命的发展,理性主义涤荡了一切神秘,科技仿佛使人成为了自然的主宰,如此种种也体现在当时的文学作品中。自然与神不再是不可超越的,人取而代之,成为了一切的主宰。神话在这一时期的精神作用大大消减,成为了蒙昧的象征。然而,工业时代的到来不仅带来了物质的享受,也带来了精神的空虚和无助。人的主体地位不断提高,而作为信仰的神,开始死去。人们开始出现了不知向谁祈祷,不知向谁忏悔的困惑,“自温克尔曼研究古希腊造型艺术而开始,人们在古希腊文化中发现了一片真正美和自由的净土,而欧洲建立的新秩序使他们失望[2]。”施莱格尔认为,现代诗在很多方面逊于古代诗,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现代社会缺少神话。
荷尔德林也处在这样的困境之中,他不知诸神逃逸的时代,诗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现代社会明显将人神和谐统一共存的局面割裂了,神不再是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神话也站在了科学和理性的对立面。同时,他当时所处的法兰克福资产阶级环境以及与席勒那令人心灰意冷的关系也使他对现实世界再一次感到失望。因此荷尔德林常常处于困惑之中——诗人何为?“他在诗中找到了颂扬神的方式,诗是对神履行的神圣职责[3]。”这一困惑在他回归古希腊的过程中找到了答案。
2诗人的天命
弥合分裂、寻求统一的渴望使荷尔德林把目光投向了古希腊,那个闪耀着神性光辉的土地。现实世界和理想王国的分裂催生了这种渴望。诸神的缺席迫使荷尔德林不得不努力寻求“新”的神的庇佑,因为他始终坚信,人类的世界诸神应当在场。“我在诸神的怀抱里长大”[4]。“荷尔德林赋予自己的伟大使命就在于在历史的更高阶段上,重建业已失落的‘人与诸神的关联”[5]。他批判康德的道德律令,认为人是统一多样的整体,正因富于感性才能追求“更高的关联”,即人与诸神的关联。古希腊正是诗人寻求精神慰藉和诗歌真意的理想国,它不仅是美和艺术的故乡,更是诸神和英雄的故乡。在古希腊时期,人与诸神亲密无间,而在荷尔德林生活的现代西方,人神分离,诸神逃逸。但他始终坚信,在未来,人与诸神将再次相遇。“面包是大地之果,却是光的赐予/葡萄酒之欢源自怒吼的雷神/因而我们也联想到天神们,他们/来过这里,适当的时候还会再来。”荷尔德林致力于在现代社会中重建人与诸神的关联,尽管这在启蒙的时代里是“离经叛道”的,因为绝大多数人标榜真理、推崇理性,神话变成了蒙昧的象征。但荷尔德林坚信,神话是人类对大自然神秘感受的表达,包含了宗教价值,在其中,人与自然达到统一。基督并不和古希腊诸神对立,而是被他归入其中,是最后一位到来的神,同狄奥尼索斯一样,都是宙斯之子。
为何荷尔德林把目光转向古希腊?因为古希腊实现了那种诗人渴望的、神与人的和谐统一。在古希腊,诗人被看作是神的同类,或者可以说是“半神”,诗人精神影响着城邦内行使权力者甚至是决策者,地位很高。神话和宗教都诞生于诗歌,神话经诗人之口吟唱出来,或者说,诗歌本身就承载着宗教的意义——“一切宗教本质上都是诗”,它同样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历史的见证者,是人民精神领域的英雄。“所以,荷尔德林称古希腊人为‘审美的人民——他们自由而勇敢,拥有感性的美,并深知自己拥有这些美德”荷尔德林对人有着神性的期许。因此,荷尔德林向往古希腊,却并非逃避现实,而是试图改变,试图改变自己,也改变他的同时代人。在他看来,人不是与自然对立的人,而是与自然、与神性和谐共存的人。与其说荷尔德林是想回到远古依附自然和神秘的时代,更不如说是,他想重建古希腊神器那种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诸神的和谐关系。
他推崇荷马、埃施尔、品达的作品,因为这三位是在他看来的‘纯粹的诗人,他们创作的诗歌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民族灵魂的象征。因此荷尔德林期望现代人应同古希腊人一般,做一个纯粹的、真正的诗人,改善诗歌、艺术与公共生活之间的关系。在古希腊,诗人是民族英雄,肩负着了解自然、唤醒人民的重任。“这就是古代诗人的智慧,他们教导人们划分公私,划分敬渎,禁止淫乱,制定夫妇礼法,建立邦国,铭法于木,因此诗人和诗歌都被人们看作是神圣的,享受荣誉和令名……神的旨意是通过诗歌传达的;诗歌也揭示了生活的道路;诗人也是通过诗歌求得帝王的恩宠;最后,在整天的劳动结束后,诗歌给人们带来欢乐[6]。” 正是古希腊时期诗人在公共生活中所担当的使命造就了古希腊文明的伟大之处。荷尔德林希望诗人在他所处的时代也是如此,也期待着其具有社会、政治和宗教的担当。他同样认为诗歌应当肩负记述民族历史的使命。宗教的本质就是诗歌。青年时期的荷尔德林有着狂热的古希腊崇拜情节,极度渴望现代社会能转向古希腊一般的理想世界。“可是说什么,做什么,我不知道/在贫瘠的时代,诗人何为?/然而说吧,他们像酒神的祭司/在神圣的夜里走遍大地。”他将诗人比作酒神的祭司,因为在他看来,诗歌是神圣的仪式,表达人民的诉求和精神,通过内心的触动和共鸣来影响民众而非权力的压迫。“强大而又圣美,令人惊叹而又无所不在的自然拥抱着诗人。对诗人来说,诗不是一种工具,不是神的传声筒,也不是枯乏的理论加以技术分析的对象,诗应是人的本性[7]。”
而诗歌艺术又与普通诗歌不同。古希腊诗歌讲求凝练紧凑,因为“简短”是被公认的最高文风之一。表达越简短鲜明,就越具有深入凝重的思想;表达越冗长繁复,就愈加呆板肤浅。基于这样一种看法,荷尔德林认为诗人应当放弃自己的主观情感,抛弃自我意识,如此方能創作出真正的、属于民众的诗歌。诗歌应具有公共属性,而不仅是个人情感的乍现,更是整个民族的集体记忆。诗歌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圣的仪式。在他所处的时代下,如同古希腊那些具有审美品位的“民众”确是缺席的,或者准确地说,那些认同诗人神圣地位的民众是缺席的。回到古希腊,对诗人来说也意味着回到了美与艺术的理想国,而现实往往令他心灰意冷。
3结语
荷尔德林在创作现代悲剧《恩培多克勒斯之死》失败后,他开始意识到古希腊艺术在现代复活的不可能性。古希腊诸神那种势必超脱命运摆布的决然也同样体现在荷尔德林身上。毋庸置疑的是,尽管中后期荷尔德林已经逐渐从古希腊梦境之中醒来,甚至是推崇截然不同的理念和创作风格,但是古希腊之于荷尔德林始终是奠定他诗学思想的基石。荷尔德林晚期陷入了疯狂,或许他曾经历过惊心动魄的内心搏斗,漫长的崩溃岁月反而让他晚期的诗呈现出静谧和单纯。“诸神的面孔闪现于字里行间,耶稣与门徒的对话随着幽暗的旋律隐隐传来……他的语言朴实、遒劲、有大气之美,如果说可以直接道出福音,那当是一种普世的福音。” [8]
他是高贵的疯子,更是虔诚的赤子。
参考文献
[1]曾繁仁.生态存在美学论稿[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
[2]郭祺.从荷尔德林的诗歌看德国早期浪漫派的神学倾向[J].外国语文,2013(s1):20-22.
[3]佘诗琴.荷尔德林诗学的古希腊渊源探究[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1):113-118.
[4]Friedrich H?lderlin.S?mtliche Werke und Briefe II[M].München:Carl Hanser Verlag.1992.
[5]李永平.荷尔德林:重建神话世界[J].山东社会科学,2013(3):74-80.
[6]贺拉斯.诗艺[M].杨周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7]史风华.荷尔德林诗歌之“自然的复魅”[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4):58-62+67+158.
[8]林克.荷尔德林封笔二百周年祭礼怀念永无尽时[J].青年文学,2006(8):6-8.
(责编:王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