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电视文化交流与亚洲文明共建 |
范文 | 郭镇之 一、文化的接近与地理的距离 最近因为工作关系,在网上看了日本电视剧《深夜食堂》。平时我是不怎么关注日本电视剧的——因为听不懂。这次本来也只想随便“瞭一眼”的,谁知就“陷”了进去,接连看了前几季中的好些集,欲罢不能。日本餐馆里那种淡雅的风格、含蓄的情绪很有东方神韵。那些处在边缘的小人物,他们的隐忍与善良令人动容。我不禁猜想,在没有东方文化底蕴的国度,人们会怎么看? 据说,日本在推行其影视产业全球战略时,采用完全不同的两种方式:对面向世界的动漫、游戏等以“热闹”取胜的节目,采取“消除日本味道”的全球化路径,呈现的是一种无种族特征、眼大呆萌式的卡通化人物;而在面向文化更接近的亚洲等地受众时,不仅主推影视剧等更加人性化的走心内容,而且特别注意呈现区域特色和地域文化。这时的电视文化反而是很有东方味道和日本特色的。 2000年,当第一波韩流引起关注时,我在汉城(当时还没有改名首尔)国立大学作访问学者。有一次座谈中,一位研究媒介的女教授问我,为什么韩国的家庭伦理电视剧在中国那么“火”(popular)。当时,《爱情是什么》刚被中央电视台引进中国不久,且大受欢迎。我不暇思索,张口答道:因为两国的生活既相似,又不同(both similar and different),中国观众对熟悉的东方情调感到亲切,又对异国他乡的韩式生活十分好奇,韩国导演和编剧很好地回应了亚洲受众对韩国现代生活的好奇心,以及他们对影视中恪守的东方传统文化的亲切感,才在周边地区掀起了“韩剧热”。 尽管世界已经全球化了,尽管西方文化具有更大的全球影响,但是,地理的远近和文化的亲疏还是人们交往时的重要考虑。近年来,出境游成为时尚。据环球网消息统计,2019年春节假期前后的出境中国游客,热门目的地排名中,泰国第一,日本居第二,印度尼西亚、新加坡、越南紧随其后。除了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这几个中国移民集中的国家可能有家庭团聚的因素之外,就旅游而言,东南亚及东北亚国家总体上占据前列。其实,不仅节假日,就是平时,出境游也是这种趋势。 就连中国海外文化中心的全球分布,也可以看出这种地理和文化距离的影响。在目前分布全球的34个中国文化中心中,亚洲占了第一(13个),其次是欧洲(12个),然后是非洲(5个)、大洋洲(3个)、美洲(1个)。可见,文化具有距离和圈层的结构。地理文化的接近感可以增加区域内的文化接触和交流,会产生地区的凝聚力。 亚洲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四大文明古国都起源于亚洲。在古代,随着亚洲和东方文化的交流与传播,起源于亚洲的文明逐步流向世界,造福于人类。然而近代以来,亚洲文明和东方文化的灿烂辉煌让位于后起的工业文明和西方文化。不过,全球化时代资本主义制度暴露出来的弊端,提示了寻找新的人类道路的必要性。亚洲文明、包括中华文明复兴的前景隐约在望。 二、用文化交流促进亚洲文明的发展 在2015年博鳌亚洲论坛年会上,国家主席习近平在演讲中强调:通过迈向亚洲命运共同体,推动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① 1.亚洲文明与中华文化复兴 “文明”(如“亚洲文明”)与“文化”(如“中华文化”“日本文化”“韩国文化”)是既有区别又有联系的两个概念。文史大家钱穆说:文明文化,皆指人类群体生活而言。文明偏在外,属物质方面。文化偏在内,属精神方面。②认为文化和文明分属不同部分的这些学者认为,文明是物质文化,文化是精神文化和社会文化;文化包括人的价值、信仰、道德、理想、藝术等因素;而文明仅包括技术、技巧和物质的因素。例如,德国社会学家诺贝特·埃利亚斯(Norbert Elias)的名著《文明的进程》认为,文明与文化的区别是:文化是表现不同民族差异性的东西,本身没有高下之分,而文明“强调的是人类共同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减少了“各民族之间的差异”,③使得文明具有了可比性。也就是说,文化偏重于制度和精神,文明偏重于物质和技术。文明容易识别,有发展阶段的高低之分;而文化价值则是相对的,各民族的价值观念可以不同而并存,难以比较优劣和求得一致。 本文认为,文明和文化是不同层次的人文景观,但物质和精神难以截然两分。从某种意义上说,文明是沉淀下来的文化,而文化则是纵横流动的文明。传播是文化最大的特征之一。文明有先进、发达与落后、原始之别,而不同的文化因各自认同的价值差异而有共存的理由。 随着人类社会的现代进化,亚洲的古代文明衰落了。但如今,现代文明面临着多方面的持续挑战,已经捉襟见肘,招架无功,需要传播新的文化,创造新的文明。更新的亚洲文明可以为此作出贡献。新的亚洲文明是在全球化基础上西式现代化与东方智慧、亚洲精神相互结合的产物。新的亚洲文化将超越西方现代文化,创造新的世界文明。 早已西方化的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是华裔,他对中华文明和中华文化的复兴寄予希望。2005年4月,他在博鳌亚洲论坛作主旨演讲时为中国与世界的合作共赢献计献策。他认为,说中国崛起并不恰当,说重新崛起可能更为准确。中国应该通过自己的文化复兴显示实力,进入艺术和文化的黄金时代。李光耀说,让中国充满活力,让人民享受重新绽放的光辉文化,方式就是文艺复兴、文化复兴。能够这样做的中国是非常吸引人的,整个世界都愿意看到中国的这种文化复兴。 为了促进亚洲文明的新生,中华优秀的传统文化要努力提炼精神标识。史学家陈祖武认为:中华文化是一种“把个人和他人融为一体、追求人己相互依存与和谐共生的文化”。老子言“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孔子提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使礼让和谐的规范在传统中国蔚然成风,也体现了中华文化追求人己和谐的精神境界。④ 追求人己和谐的中国必须与世界交流,首先是与亚洲交流。中国需要向他国学习,文化的融合、新文明的创造是通过平等的对话与交流实现的。 2.用文化交流构建亚洲文明 传播与交流是近义词。但是细细辨别,它们的意义还是有一些区别的。一般而言,传播是有意为之的、宣讲性的、说服性的,或者说,单向的表达。在面对论敌时,在面向大众时,要亮相,要宣讲,需要借助气势,营造氛围。在这种情况下主要靠传播,大众传播是最有效率的沟通。 文化的交流与传播有所不同。交流是更日常化的、平民性的、双向的表达沟通和在理解基础上的文化融合。交流的最主要特征是双向、平等、自愿。引进与输出并存,吸纳与拒绝同在。在平等的交流中,你可以宣扬你的,我也可以介绍我的。你可以批评我,但也要让我解释、说明甚至反驳。谁也不能独此一家,妄自尊大,像特朗普治下的美国对待世界的态度一样。在文化领域,欲达润物无声的目标,还是交流更管用。 近年来,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讨论,有学者专题研究了新世界主义的大同理想。⑤按照他们的设计,由近而远、从内到外依次通过中国-东盟命运共同体、中国-周边命运共同体、亚洲命运共同体、中国与亚洲之外各国命运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等,可以形成一个同心圆模型的命运共同体圈层结构。这当然只是一种尝试。对人类文化的地理地形图,还会有其他的描述。然而,地理与文化的接近性决定了沟通与交流的密切性,却是明显的现象和长久的趋势。极具文化接近潜力的电视应该为亚洲文化的交流做出贡献。 在人类的无数沟通渠道中,影视以最直观的方式降低了语言隔绝带来的障碍。通过影视的交流,最有利于构建亚洲命运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 三、接近性的电视文化与亚洲传播 长期研究巴西电视传播的美国教授、国际知名的媒体与文化研究学者约瑟夫·斯特劳巴哈提出了针对电子媒介的电视领域“文化接近性”理论,他指出:极少有人会以“全球”作为自己的身份,文化本质上是对地方的认同,这种认同是分层的,是有远近距离的。⑥ 斯特劳巴哈提出的“文化接近性”,理论前提非常简单:人们总是因为相同或者相似的历史、地理、语言、宗教等文化因素而产生熟悉感、亲近感、认同感;这种认同感使人们接近某种文化,并作出接触、接受该文化的选择。这种受众的态度是在“不知不觉”中自动进行的文化选择。文化接近性可以是天然形成的,如对母语和故乡的感情;也可以是后天构建的,例如,对国家的效忠就是一种政治认同。不过,“文化接近性”作为理论思路的特殊性在于,它对影响文化认同的条件和因素作出了更细的划分:从中发现了“地方”“州”“国家”三个层次同时存在的本土文化认同。其中,处于基层的地方(如村镇)是习得文化的基本环境,是最直接的文化认同对象。 当然,“文化接近”不是一种天然和静止的状态,而是一种动态变化的过程,也是人为努力的结果。历史和传统曾经在不同文化间的相互接纳中发挥了关键性作用。特别是在交通和媒介不发达的古代,文化的交流主要通过接触来进行,文化的传播主要通过实际的人或物来实现。但是,在工业化、现代化之后,发达的交通工具和传播媒介完全打破了时空的界限,信号代替了实物,虚拟取代了现实,文化的传播变成了一种符号的狂欢。结果,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流行文化一步到位地统治了全球的大众文化。 约瑟夫·斯特劳巴哈注意到,受众可能因为好奇心或其他因素的影响,被表面上看起来与本土文化截然不同的文化产品所吸引,进而发现民族国家之上的“区域”乃至“跨区域”层次的文化接近性。最终,斯特劳巴哈提出了文化接近性亦即文化认同“从本土到全球”的“多层次”完整体系。这种圈层式的系统是从地方到(国内的)地区、从全国到(世界的)区域,最终才指向全球的。也就是说,这种文化接近的同心圆,以国家为最重要的分界线,分为上下两大部分:本地-(国内的)地区-全国;全国-(世界的)地区-全球。在民族国家以下的层次,本地文化对于个体的认同最为关键;在民族国家以上的层次,则需要特别强调“区域”(如亚洲)而非“全球”的影响。正是循着文化接近的路径,本土文化一步步连接着全球文化。通过电视这种最有力的媒介,整个世界连成一个网络。 就电视传播尤其是娱乐节目而言,文化的接近性主要通过两个途徑:一个是本土的途径,亦即受众因为对本地文化的熟悉而偏爱本国或本地生产的内容,例如,在质量相当的情况下,所有国家的人民都更偏爱用母语播出的本地娱乐节目。另一个是在超越国家的层面,一般受众会更加偏爱与他们文化更接近的区域内电视节目,例如,亚洲国家的人民更欢迎日本、韩国、中国等亚洲国家的电视节目。 如何利用这种文化的接近性,用电视媒介加强与亚洲人民的交流,共同促进和谐的亚洲文化进而构建一种新的亚洲文明?电视新闻、电视纪录片和电视剧这几种主要的体裁都可以有所作为。电视新闻最利于摆事实讲道理,可以用亚洲人可以理解的语言(无论是英语或者其他民族的语言,还是亚洲的概念和话语)、亚洲人民感兴趣的话题(如亚洲国家的社会发展,亚洲人民之间的合作与交往),以亚洲传统习惯的重感情、讲情理方式,以及与亚洲当地媒体合作等合适的渠道,互通有无,团结协作。 在电视纪录片方面,可以寻找亚洲人民共同关切的话题,发挥亚洲叙事委婉含蓄的特点,在较高语境的文化传播中以真实的故事达到感情的共鸣。 电视剧是最有观众缘和影响力的文化产品。亚洲人民有一些相似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偏好,也很易于相互对比与模仿。要用电视剧讲好中国故事,要让电视叙事传达“邻里效应”和中国魅力。 “国之交在于民之亲。”就电视交流而言,不应忘记公众外交最重要的形式——用户制作的网络视频产品,特别是短视频。这是一个特别具有生机与活力的领域。网民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无限的!不过,这种网上电视的国际交流还是一桩新事物,需要在政策、机制、导向、策略方面进行探索,才能推动亚洲各民族文化的发展及其交流、融合,并在此基础上构建出新的亚洲文明。 (本文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课题“中华文化的海外传播创新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4ZDA056) 「注释」 ①习近平出席博鳌亚洲论坛2015年年会开幕式并发表主旨演讲,《迈向命运共同体开创亚洲新未来》,《人民日报》2015年03月29日,第1版。 ②钱穆:《中国文化史导论》,台湾商务印书馆1993年版,第1页。 ③[德] 诺贝特·埃利亚斯:《文明的进程》(王佩莉、袁志英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3页。 ④陈祖武:《中华文化追求人己和谐》,《人民日报》2019年2月18日,第9版。 ⑤邵培仁、周颖:《国际传播视域中的新世界主义“: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流变过程及动力机制研究》,《浙江社会科学》2017年第5期。关于“文化接近性”的介绍,请参阅梁悦悦:《金砖国家经验与全球媒介研究创 ⑥新——约瑟夫·斯特劳巴哈教授访谈》,《国际新闻界》2017第3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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