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遗梦
祝曾姿
在梦中有一缕缠绵的牵挂，如丝绒般甜腻地环绕，荡漾在微醉的心肠中，齿颊皆香。做一场梦，关于美丽的徽州，翩翩飞扬……
猛然发现自己身处小桥流水、亭台水榭之间，我发现自己身着一袭宝蓝色的锦缎旗袍，挽着温柔的髻，额前碎发随意地垂下，手把微微泛黄的油纸伞，轻轻穿过一条条幽深又悠长的雨巷。雨巷，宁谧中仿若我逢着了1927年夏天，正在独自彷徨的结着愁怨的丁香般的姑娘，她袅娜而纤细的背影在雨中逐渐消散了淡紫色的芬芳。
我轻迈优雅的步子，试图融入这如诗如画的淡雅徽州，脚下的青石板的间隙中偶有些油翠的绵软青苔，仿佛诉说着宛然的古徽州曾经享受过的清寂。而如今，那条悠远的青石板路像是历史和岁月留下的一吟低沉又悠长的叹息，颤抖的音阶敲击人心，一块块青石板早已被前人的双足琢磨得漆亮如玉。惊艳寂寞了一个时代。
梧桐更兼细雨，点点滴滴，雨中的徽州没有浓墨重彩，它是一幅雅致清淡的水墨画，雨水氤氲下泼洒出一缕缕轻柔的墨香。漫步其间，就如同一不小心掉进了泼墨山水画儿里而从此甘心沉陷其中。穿过悠深的巷口，轻灵澄翠的河道，我依稀嗅到那清新灵秀的水汽，水波荡漾，像江南柔弱秀俏的女子翩翩起舞般温秀。青灰色的砖瓦砌成低矮的楼阁坐落于水道之侧诉吟流水的光阴；河岸几株翠柳妩媚地抚着秀发，堤上几点纯白花苞羞涩地绽着娇笑，微风中，如血斜阳，落英满地，幽香微醺。“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在微醉的梦里，不禁忆起李后主这句绮丽又伤感的词句……
我合上油纸伞，款款走向那水道旁的茶庄，浅酌一口清香四溢的毛峰，心脾沁凉，如同心间划过一流涓涓清泉。坐于木廊之上，低眉可见那款款水乡的杨柳依依、小船轻荡。歌声嘹亮中，可见芙蓉花丛中的月辉初上，朦胧的秀色略过浮烟笼罩了暮色下的老石拱桥。那一刻，曾经的繁华、歌哭、苦痛、恩怨、爱恨都被时光缓缓冲走了，只留下一片干净、一抹空白在心头，只有徽州，唯有徽州，可以给你这份人世间最为难得的享乐。
清雅、落寞、不惹尘埃，这便是古徽州的模样了。累了乏了，便可去寻一处涉水而建的古亭歇息片刻，享受那时光停滞般的安宁和美好。此处的亭子，亦不似他处那样流光溢彩、明艳照人。她是淡雅的灰黑色调，只是朴素的雕饰全然遮掩不住那惊艳世人的本质。是的，有句话说“君子如玉，触手也温。”说的不正是这此故意掩饰其锋芒的默默无闻的亭子吗？这里令人迷醉，有楼必有亭，有亭必有匾，有匾必有联，让人不禁回味起那些随水流去的过往，所谓昨日种种，历历在目。
我走入那古老的小石屋，在水一方。轻轻推开那古色古香的木门，她轻轻的呻吟“吱啦……”一声唤起多少点滴的回忆，我突然感觉到一阵穿越时空隧道的眩晕，仿佛一眼万年。岁月沉淀，时光磨洗，即便是再度踏入壮阔的胡氏宗祠，震撼于徽文化的博大深沉的同时心中也已是斑驳陆离的沧桑，繁华昌盛终有尽，那参天而生的盘虬古树诉说着这里历经的祖祖辈辈，那高大考究的宅院讲述着那不可一世的耀眼辉煌，那曾经富丽堂皇的厅堂游走在旧时光的边缘，百年风霜中的繁华也沉寂、落幕。蓦然回首，惘然如梦，百年辉煌，随风如烟。
时光匆匆如水过，“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不知何处去，人面依旧笑春风。”斯人已逝，流水依旧，流淌经年的小河依旧沿着古时的水道淌过，暮色褪去，安静的河两岸就在你不经意的回眸中灯火通明，温馨如此，为清冷的灰白建筑抹上暖融融的亮色。树下的石凳上陆续坐上了人，几碟精致的徽菜，两三盏清酒为伴，听着徽派小曲，与伊人相约对饮。古老的诺言就如水中浮花，请借我一叶扁舟，渡我溯流而上。那些迷蒙的细雨中留下过多少缠绵悱恻的故事，从古至今，从未停止上演，即使没有那样多的观众，她也足够绽放属于自己的精彩。那些阡陌街巷的生息歌哭，虽然平凡，却拥有徽州文化独特的精神，生动非凡，是徽州的灵魂。行走于古道之间，童颜稚子皆有三分灵气，鹤发老人皆有七分古风。他们活的恬淡宁静，自得其乐……“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大清徽商》里的这句话，深深触动了我，不禁莞尔，这了不起的徽州，这绝无仅有的徽州，它教会人们的绝不仅是安然恬淡的智慧，更是坚韧是忍辱负重是不屈不服输，它是最柔软，又是最坚硬。百年来，一无所有的人们，就从这里开始，一代代徽商顶着舍家弃子、居无定所的压力离开了这片熟悉又陌生的热土。衣锦还乡，仍然是那白墙黑瓦的房屋，黑黑的翘屋檐依旧屹立，却不知承载了多少年历史的冲刷和人世的离合，阁楼的窗边传来徽州姑娘纺织的声音，门外的巷口听得到徽州男子辛勤的叫卖。夕阳下的徽州有一种特殊的安定感，只有它能给多年漂泊的徽商游子真正的家的归属感。行走田间，昔日的祠堂和贞节牌坊，轻轻吟唱着徽州儿女的喜怒哀乐，细细谱写着徽州人世世代代的血泪奋斗史。撑一支长篙，漫游茶山之间；饮一口清茶，难忘“雾里青”的芬芳。
梦徽州，徽州梦。古老的徽州是一位穿着青黛色裙衫的低调少妇，低着眉眼，哀哀地顺着手，却充满了诱惑和风情，纵你已历尽人间绝色美女无数，看过她一眼，却是一生难忘。汤显祖写完《牡丹亭》后，搁下手中笔不愿再写，低吟浅酌中才道出了自己的心声：“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可事实是他这一生也没能去徽州，于是，徽州成了他的毕生遗梦。如今我庆幸自己可圆故人遗梦，替清远道人轻抚这里的每一块青石板、每一片砖瓦石墙、每一簇草木花株，她的每一丝痕迹都是时光和风雨精心雕琢的，她们经历过岁月的考验和时光的积淀，是这人世间难再寻觅的艺术品。
一声急响，梦醒时分。我睁开惺忪双眼，竟是浮梦一场。可是，我确穿着宝蓝色的锦缎旗袍，挽着温柔的髻。汤显祖的那句千古绝唱在耳畔响起，我猛然发现自己眼角竟还悬着一滴未干的泪，竟不知它是何时流下的……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文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