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莫里哀戏剧的喜剧性
谢媛雪
【摘 要】本文以莫里哀著名戏剧作品《吝啬人》为例,浅谈其戏剧的喜剧性,为进一步了解该戏剧的深层文化内涵做铺垫。
【关键词】莫里哀戏剧;喜剧性;吝啬人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6)05-0021-03喜剧是戏剧的一种类型,一般以夸张的手法、巧妙的结构、诙谐的台词,以及对喜剧性格的刻画,引发人们对丑、滑稽的嘲笑,对正常的人生和美好的理想的肯定。喜剧的特征是以强烈的夸张手法,展示丑恶、落后与美好、进步事物之间的矛盾,并以滑稽可笑的艺术形式,对被否定的事物加以辛辣的讽刺。常常在嘲笑丑恶与落后现象的同时,利用现实中广泛存在的美好事物与之对照,来显示被否定事物的渺小和必然灭亡的规律。
喜剧性,是以笑为标志的重要审美范畴。从外在形式看,人的喜剧性由形体、言语、动作三方面构成,主要借以形体的夸张或扭曲、言语的滑稽与幽默、动作的荒谬和怪异,来引人发笑,产生喜剧效果。但是,单纯的形体、言语、动作还不足以构成喜剧性。喜剧性的对象,还应当被嘲笑。不能单纯指生理上的愉快,还应当有一定的心理内容,能够对对象作出肯定或否定的审美评价。真正的喜剧性,诞生于人的本质力量的异化、扭曲,诞生于把异化的、扭曲的人的本质力量加以夸张和炫耀,造成表里不一、内外不符、荒谬怪诞、矛盾百出的人物形象,以达到引人嘲笑和讽刺的目的。
喜剧让人发笑的方式分为三种:1.因果逻辑,即从人物自身的性格、生理等方面寻找合理的原因;2.给人物设置一个(使人发笑)的情境,常见的喜剧情境则为“误会”;3.硬性设计。人物发笑,不是因为因果逻辑或情境设置,而是创作者为了使人发笑,故意设计、如此处理的违反“常识”。
然而,根据笑里所包含的情感内容不同,喜剧又可以分为:以滑稽(单薄的无限笑料)的无限堆积而让人发笑的闹剧;带有情感、充满温馨的笑的正喜剧;带有讽刺、嘲讽意味的讽刺喜剧;以人类的伤口作为笑点的、带有悲剧色彩的怪诞喜剧(黑色喜剧)。莫里哀的喜剧多为讽刺喜剧,并且其讽刺艺术又多与民间闹剧相结合,表现方式很极端。
讽刺喜剧以时事取材,作者以幽默的笔调,在戏剧作品中表现对于社会、政治的关怀。莫里哀的《吝啬人》就是这样的作品。主人公守财奴阿巴贡即是“原始资本”的“人形”,他爱钱爱到紧张、恐惧,失去了正常人的情感,他身上仅存的一点人性,则是对女性的欲望。然而,就是这仅存的一点,也最终被资本所召唤、控制,不复存在。《吝啬人》反映出莫里哀对“原始资本积累”的敏感性,揭示了人类发展史上一个重要的阶段。
《吝啬人》一剧的喜剧性,从人物性格来讲,是主人公阿巴贡的不自知。这种不自知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对待钱财的态度;对待感情(亲情、爱情)的态度。从采用的具体方式来说,主要是通过人物的语言、人物间的误会,以及闹剧中的一些小把戏来体现的。不自知的人物性格,加上不自知的人物语言、人物行动,共同构成了《吝啬人》一剧轻松、欢快、诙谐、幽默的喜剧特色。
在《吝啬人》一剧中,所有人都知道阿巴贡贪钱、吝啬,也都在议论这个吝啬得让人发指的守财奴,当着他的面也好,背地里也罢,可唯独阿巴贡自己却不知道。
第一幕 第三场
……
阿巴贡 是的。你说吝啬和吝啬的人什么来的?
拉弗莱谢 我说吝啬和吝啬的人都不得好死。
阿巴贡 你说的是谁呀?
拉弗莱谢 那些吝啬的人。
阿巴贡 那些吝啬的人又是谁呀?
拉弗莱谢 就是那些吝啬鬼和守财奴。
阿巴贡 但你具体指的是谁呢?
拉弗莱谢 为什么您要多心呢?
阿巴贡 该多心的我就得多心。
拉弗莱谢 你相信我说的就是您吗?
阿巴贡 我相信我所相信的;不过,你既然说出这种话,我倒要你告诉我,你指的是谁。
……
阿巴贡咄咄逼人地追问,并不是在假装、在演戏,而是他真的不知道拉弗莱谢说的是谁,他的这种“纯真”的不自知,不禁让人发笑,仿佛他自己还很无辜。他可以吝啬到:嫁女儿挑选不要嫁妆的女婿;认为有天生的、一文不花的头发,没有必要花钱买假发;从不肯说“我给你一个早安”,而是说“我借给你一个早安”;准备筵席,也抱着“有八个人吃的东西,十个人也够了”的态度;为了省马粮,竟然深夜亲自去偷……可对自己这个“吝啬鬼和守财奴”的称号却全然不知,无辜得有点可爱。
第一幕 第四场
……
阿巴贡 你们一定听到了,一定。
埃莉兹 对不起,我没有听到。
阿巴贡 我看得很清楚,你们听到了我说的一些话。我不过是在自言自语,说现在弄钱真困难,说谁家里若有一万埃居,那才幸福呢。
克莱安特 为了怕打扰您,我们刚才还犹豫走不走近您呀。
阿巴贡 我很高兴把这些都对你们说了,免得你们发生误会,以为我说过我有一万埃居。
克莱安特 我们不过问您的事情。
阿巴贡 我要有一万埃居,那可要谢天谢地!
克莱安特 我倒不以为……
阿巴贡 这对我才是件好事呢。
埃莉兹 这些身外之物……
阿巴贡 我却很需要它。
克莱安特 我认为……
阿巴贡 它对于我很有用。
埃里兹 您……
阿巴贡 那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老埋怨命苦了。
……
阿巴贡生怕儿女听到了自己拥有一万埃居,而打这些钱财的主意。于是,为了掩饰而不停地解释,说出了这段台词,这种做贼心虚、欲盖弥彰的心态,着实可笑。此时的他,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生怕逃不脱犯错的罪名。其实根本没人听到那一万埃居,即使听到也没人会像他那样在意、紧张,可他自己却不打自招、不依不饶,不解释清楚誓不罢休,反而越描越黑。阿巴贡把钱财看作是最宝贵、最神圣的东西,钱财就是他的命根子、他的一切,为了保护钱财,他可以隐藏起“有钱人”的身份,甚至可以撒谎、装穷,可对于“吝啬人”这个称谓,却依然不肯对号入座。阿巴贡固执的不自知,不停地解释与掩饰,处处小心、神经过敏,让人只得无奈发笑。
除了钱财,面对感情,阿巴贡也是同样的不自知。首先体现在他与儿女的亲情上。他自认为是个充满仁爱、合格的好父亲。当发现女儿私自定终身时,他可以大言不惭、信心十足地指责女儿:“啊!不要脸的女儿,你这种女儿怎么配有像我这样的一个父亲呢!你就这样来遵守我给你的教诲吗!……”不知道在阿巴贡心目中,自己是否真的这样伟大、完美。作为父亲,阿巴贡理所应当、自觉地肩负起儿女婚姻大事的重任,可儿女的态度却是:“如果由您作主,这种婚姻就会叫我们两个害怕;我们担心的是您选择的人不合我们的意。”阿巴贡作为“慈父”的“好心”,被儿女泼了冷水,但这冷水泼得再恰当不过:因为阿巴贡为女儿选了一个“还”没有过五十岁的丈夫,只因为他不要女儿的嫁妆,又为儿子选了一个寡妇做妻子。可他自己呢?却选了一个妙龄姑娘做自己的新娘,因而与儿子成为了情敌。这样一个自我感觉良好、以自我为中心、不自知又自恋的父亲,难怪会遭到儿子的指责。
第二幕 第二场
……
阿巴贡 怎么!坏蛋,甘心走这种绝路的原来是你呀!
克莱安特 怎么,爸爸,居然干这种缺德事的原来是您呀!
【西蒙师傅和拉弗莱谢走开。
阿巴贡 借这种该死的钱来倾家荡产的就是你呀!
克莱安特 放这种阎王债来发家致富的就是您呀!
阿巴贡 干了这种事情后,你还敢站在我的面前吗?
克莱安特 干了这种事情后,你还有脸见人吗?
阿巴贡 你跟我说说,你这样胡作非为,任意挥霍,这样不要脸地浪费你父母辛辛苦苦为你挣下来的财产,你就不觉得害羞吗?
克莱安特 您干这种买卖来玷辱您的地位,您贪图家财万贯来牺牲您的荣誉和名声,您用连最出名的高利贷者都不曾想出来的那种最卑鄙的刻薄手段来盘剥重利,您就不感到脸红吗?
……
父子俩的这段相互指责,充分体现出语言的魅力。每一句话都深刻、犀利、到位,虽然是指责,但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调侃、一种语言的艺术。语言的快感让人不自觉地兴奋,带给人一种满足感,进而是发自内心的钦佩、折服的笑。
父子俩的争执,还不仅仅为钱,也为爱情。因为同一个女人,父子变成了情敌。然而,面对这段“忘年恋”,阿巴贡依然不自知,被别人恭维了几句,就飘飘欲仙了。
第二幕 第五场
……
弗萝茜娜 怎么!你这一辈子也没有像你这样年轻过,我看到一些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比你还老呢。
阿巴贡 可是,弗萝茜娜,我已经六十岁了。
弗萝茜娜 唉!六十岁又怎么呢?正当年嘛!这正是你的黄金时代,你现在才进入人生的美妙时期。
阿巴贡 这倒是真的;但我认为,若再小二十岁,对于我绝没有坏处。
……
阿巴贡 至于我,也真不懂,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女子是那么喜欢年轻人。
……
阿巴贡 我常常就是这么说的,他们说话有气没力,翘起三两根跟猫须一样的小胡子,假发蓬乱,短裤下垂,胸脯敞开。
弗萝茜娜 你这样的身材,那就好啦!这才像个人样!这才经得起看,这种体格和这样打扮才惹人爱。
阿巴贡 你觉得我好看吗?
……
这些话,显然是弗萝茜娜为了得到好处而恭维阿巴贡的,六十岁的老头怎么可能和正当年的壮小伙相媲美。有谁不喜欢年轻,有谁愿意衰老?女子当然愿意和年轻人谈恋爱。可阿巴贡又开始不自知了,他竟然相信了弗萝茜娜的“赞美”,并且心满意足、洋洋得意。这是沉浸在喜悦中、不冷静的阿巴贡对新恋情的美好而虚幻的憧憬,但真实的情况又是怎样的呢?
第二幕 第一场
……
拉弗莱谢 你父亲还恋爱吗?
克莱安特 是的;这个消息带给我的混乱,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瞒过他。
拉弗莱谢 他也搞恋爱!他究竟想干什么呢?他这不是要叫人取笑吗?爱情是为他那种德行的人准备的吗?
克莱安特 这是我罪有应得,他居然也想搞恋爱。
……
这才是对阿巴贡新恋情的正确、真实的反映。阿巴贡谈恋爱?只会让人耻笑。但沉浸在弗萝茜娜赞美之词的喜悦中的阿巴贡,对新的恋情充满了期待与向往,他真的以为玛丽亚娜不喜欢年轻人,就喜欢像自己这样的老人家,并且是不到六十岁、不戴眼镜的不喜欢,而自己却刚好样样符合条件,是最佳人选。面对感情,阿巴贡表现出来的不自知,让人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应该替他依然拥有一颗炽热、年轻的心而高兴,还是应该为他步入老年却仍有些“痴傻”而悲哀。
《吝啬人》一剧,除了运用人物自身的性格特点,以及语言特色来制造喜剧氛围外,也运用了一些编剧技巧,比如误会。阿巴贡误以为是瓦莱尔偷了自己的匣子,于是一直紧追不放,询问匣子的下落,并指责瓦莱尔是小偷、混入自己家中行窃。而内心中本来就有秘密的瓦莱尔,却误以为秘密被阿巴贡识破,于是承认了与埃莉兹之间的恋情。真相的揭穿,完全是由于两人的误会,两位主角并不知情,可是观众对这一切却了如指掌。这种“知”与“不知”的反差,自然在观众内心产生喜感、得到满足。而克莱安特借父亲之名向玛丽亚娜表达爱意的那场戏,也是采用的同样手法。在那一刻,读者与观众、舞台上的演员,都明白克莱安特与玛丽亚娜之间是真情流露,只有阿巴贡一人不知道,他完全成了一个局外人,被隔离在这个秘密之外,像个傻瓜,讽刺意味更加强烈。
另外,在细节上的一些夸张处理,也是《吝啬人》一剧喜剧性的一个特点,使得剧作显得有些像闹剧,比如在剧中身兼两职——厨师、马夫的雅克师傅。有一场戏,阿巴贡要分别对厨师和马夫安排任务,但这两个人其实就是同一个人。为了表现不同,当阿巴贡要和厨师说话时,雅克师傅会穿上厨师的衣服,当阿巴贡要和马夫说话时,雅克师傅又会换上马夫的衣服,并且衣服没有换穿完毕就不进行对话。这样的处理,显然有些夸张、做作了,显得不够严肃,像在嬉闹。但这却是莫里哀喜剧的一个特色,因为他常采用一些民间闹剧的元素,来丰富作品的喜剧性,使得作品有时就像是一场游戏、一场玩笑,不可以太认真。再比如雅克师傅为了帮助阿巴贡父子化解矛盾而左右逢源说谎话。大家都知道这种善意的谎言维持不了多久,马上就会被揭穿,但在《吝啬人》一剧中还是出现了这样的情节。与其说雅克师傅是在帮忙,不如说他是在捣乱。假如没有他,说不定父子俩的问题会解决得更快。这样的处理方式,就像是在玩耍,不能当真,但却丰富了喜剧性。
因此,莫里哀《吝啬人》一剧的喜剧性,首先是建立在主人公阿巴贡“不自知”这一性格特点上的,为了表现这一性格特点,采取了不同的方式:人物的语言以及人物的动作。除此之外,也运用了喜剧情境(误会)的设置,以及一些闹剧的硬性处理。所有方式的共同作用,构成了《吝啬人》一剧丰富的喜剧性,既轻松幽默,又犀利深刻,使得在面对阿巴贡对金钱的执著与贪婪时,除了让人发笑以外,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以及嬉闹过后冷静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