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现实生活世界
夏兴有
[摘要]改革开放以来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但是也存在着日益严重的学院化、边缘化、贫困化倾向。面对这一情况,必须从哲学研究的主旨、态度和方法上重新认识马克思主义哲学开创的研究视野:对时代问题的理性阐释、对生活世界的价值反思、对社会现实的双重批判。唯有如此,才能回归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原初本色,使哲学走进生活。
[关键词]哲学;时代;生活世界;实践批判
[中国分类号]B0-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2426(2011)06-0020-03
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以教科书体系为代表的传统哲学的消解,理论界从不同维度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了全方位的解读,在这一过程中,包括实践哲学、文化哲学、发展哲学、价值哲学、政治哲学等在内的各种分支哲学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生长空间,在与其他各种社会思潮的激荡中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但是,与此同时,哲学界开始日益弥漫起一股“学院化”、“边缘化”、“贫困化”倾向,一些学者自闭于象牙塔中,不愿、不敢、不去甚至耻于研究现实问题,使哲学成为退避于书斋中的学问,与现实、时代、生活渐行渐远。面对这一状况,我们不禁要问:哲学究竟能带给世界什么?今天应该如何沿着马克思主义哲学开辟的哲学视野,找到一条通向现实世界的、满足人民大众的精神需求的道路?这是任何一个成熟的、具有社会责任感的哲学研究者都无法回避的根本性问题。而对于这一问题的回答,不仅是检视三十多年来我们研究成果的基本标尺,也是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未来发展的重要环节。
一、哲学研究的主旨:对时代问题的理性阐释
哲学作为“智慧之学”,源于人类对于其生存面临的基本问题的深沉思考,是人们对于其活动的世界认识的凝聚,是不同时代人类历史实践的理性表达。哲学主旨就是一个时代特有的哲学主题,它区别于一般的研究对象,带着对那个时代人的生存反思的特有的痕迹,代表着时代的呼声,它也决定着那些一般的研究对象能否进入、如何进入哲学的视野。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哲学主旨,社会生活的变化,时代的变迁牵引着人类认识的深化进程,也牵引着哲学主旨的变换。
回顾哲学发端以来的历史,总的来看,哲学主题经历了两次大的转向,即从古代本体论向近代认识论的转向,从近代认识论向现代语言学的转向。
古希腊哲学的诞生,标志着人类心智首次从对自然现象的神话解释中得以解放,寻求对世界的理性解释,哲学也因此从原始宗教的胚胎中诞生出来。泰勒斯对世界本原的追问拉开了哲学的帷幕,柏拉图的理念论奠定了哲学的本体论基调。古代各种流派对包括人在内的世界都进行了合理性的探索和解释。然而由于人类早期相对于自然界的懵懂弱小,对于世界万象感到神秘和困惑,使这一时期的哲学主题定格在对世界背后的左右一切超自然的“逻各斯”的认识。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文明的进步,人类的力量逐渐强大,主要表现为人的心智的进化和对自然的认知,人逐步认识到自身的独特性——自我意识的重大意义。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命题指出了对人类认识能力的考察是比世界本体更为基础的东西,从而使人类的目光从外在的世界返回到了人自身。哲学家们从“世界是什么”的追问转向对“我们能认识什么”的解答,在对人类认识能力的解释中出现了经验论和唯理论的不同路向。虽然经验论和唯理论二者在认识的来源上存在分歧,经验论诉诸于人的感觉、经验,而唯理论诉诸于概念、理性、推理,但是它们的共同点在于,把认识、思维作为独立的实体加以理解,培根“知识就是力量”的口号则彰显了人类通过知识驾驭世界的主体性倾向。康德是近代经验论和唯理论两种传统的集大成者,其“人为自然立法”的哲学命题的提出,叩响了现代哲学的大门,使哲学从认识论彻底转向对人的内在精神世界的研究。
康德哲学奠定了现代哲学的人学走向,而其对现象世界和本体世界的区分则直接导致了现代哲学人本主义思潮和科学主义思潮对人的两种诠释。科学主义以实证的方式研究人,追求对人类历史、社会、世界的确定性的、共性的知识;人本主义则注重人的意志、欲望、感受,追求对世界的非确定性的个体性理解。科学主义思潮从逻辑实证主义,再到历史主义学派,以及后实证主义,而人本主义思潮则是从意志主义到解释学,乃至存在主义哲学,二者最后殊途同归,都走向了语言学。如果说哲学的第一次转向可以概括为“没有认识论的本体论无效”,那么第二次转向则可以概括为“没有语言学的本体论和认识论无效”。语言学转向是对本体论和认识论的超越,开始把哲学的追问从“我们能认识什么”转向“我们能言说什么”,它以一种新的哲学研究模式探寻意义世界,试图通过语言分析把握人与世界的关系,探寻人的生存价值和生活的意义。
马克思主义哲学吸收了自康德以来德国启蒙思想中的主体要素,并且彻底清算了费希特、谢林、黑格尔的唯心主义信仰,借助于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确立了自身的哲学观。马克思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在内)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或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马克思以实践观为基础的新哲学,实现了哲学观的伟大变革,把哲学主题从世界、理性转向人的现实生活实践,通过实践理解人的存在方式,剖析人的生存矛盾,探索人的生活意义。而“实践”在马克思这里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总是一定时代的人的实践,于是哲学研究的主旨就通过对时代问题的反思、阐释、解答与人们的现实生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哲学也从纯粹的思辨的遥远的天国回归到活生生的具体人的生活世界。
二、哲学研究的态度——对生活世界的价值反思
哲学的主题源于时代的现实生活,不同的哲学主旨反映着不同时代的思维方式,不同时代的思维方式根源于不同的哲学态度。胡塞尔认为:“在具体的历史状况中,人类(或者严密的共同体,如民族、血统)永远生活在某种态度的框架中。”由此他区分了三种生活态度,包括自然态度、理论态度(或科学态度)、哲学态度。自然态度是纯粹的、实践的、前反思的、非主题化的直接的生活态度。理论态度是指人终于有一天从习以为常的生活中苏醒过来,把世界当作一个客观的、毫不关己的对象加以研究,从鲜活的实践中走入一个观念的、逻辑的、寻求合理性的世界。哲学态度则是一个更高层次的实践态度,是自觉的反思的实践态度,通过一种朴素的反思回归到生活世界。
“生活世界”一词源于人类对自身危机的认识,产生于对启蒙理性的反思与建构。近代以来,伴随着理性的张扬,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类社会进步的同时也出现了一系列新的经济、政治、道德问题,如环境污染、生态破坏、恐怖袭
击、核武器竞赛、克隆等,人类面临着新一轮的生存和发展危机。为了治疗文明的伤痛,拯救欧洲科学的危机,必须重新关注“人的存在”,于是一些现代西方哲学家分别在自己的理论中使用了“生活世界”概念。作为现象学的鼻祖胡塞尔认为,生活世界是一个被预先给予的、非主题的世界,是“一个持久的有效性的基础,一个不言而喻的一劳永逸的源泉,我们无论是作为实践的人还是科学家,都会不加考虑地需要这个源泉。”逻辑实证主义代表语言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晚年也主张哲学应该回归日常语言,他认为想象一种语言就是想象一种生活形式,“他对语言形式的回归实际上就是寻找被实证主义遗忘的人的世界”。存在主义哲学家哈贝马斯则把世界理解为一个由语言交往所展开的作为交往活动背景的前反思的、奠基性的生活世界,是知识、理解、社会批判的意义基础和价值之源。马克思虽然没有使用过“生活世界”的概念,但是在他关于生活、实践、感性世界的大量论述中彰显着其对“无人的传统哲学”和“非人的资本主义世界”的反思维度。可见,“生活世界”基本含义就是指人生活于其中的具体的周围的感性世界,这一点西方现代哲学与马克思主义哲学不谋而合,都认为哲学应该立足于对人的现实世界的终极关怀,在生活世界的基础上重塑理性,以克服启蒙理性的弊端。
马克思·韦伯对理性的区分则为哲学通向现实生活世界指出了一条可能的出路。韦伯把人的行为态度分为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前者指“通过对外界事物的情况和其他人的举止期待,并利用这种期待作为‘手段以其实现自己合乎理性所争取和考虑的作为成果的目的”,主要回答世界“是什么”、“怎么样”的问题,即探究自然规律,能够运用已掌握的规律,创造服务于人类的科学技术及物质财富;后者则是指“通过有意识地对一个特定的行为——伦理的、美学的、宗教的或作任何其他阐释的——无条件的固有价值的纯粹信仰,不管是否取得成就”的意义追求活动,主要回答世界“应当是什么”、“怎样才更好”的问题,它主要为科技、物质成就提供伦理价值引导,为人们从事工具理性活动提供长远合理计划。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是人对待世界的两种哲学态度。工具理性秉承了科学对客观世界的真的追求,而价值理性则要超越真的领域,通过对意义和价值的追求达到真善美的统一。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互为基础和条件,前者为后者提供物质条件,后者为前者提供精神支撑。片面追求工具理性会造成人的异化和扭曲。西方的现代化道路,正是由于工具理性的过度膨胀,而使社会陷入了空前的精神文化危机。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要避免陷入西方现代化的困境,就要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人的生活世界的关注与反思,探索一条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辩证统一的现代化道路。长期以来,我国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存在着唯科学主义的倾向,工具理性片面发展。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的提出,是对工具理性的纠偏,是以价值理性的哲学态度引导中国社会的发展。
三、哲学研究的方法:对社会现实的双重批判
人类把握世界有四种基本的方法,哲学的、科学的、艺术的和宗教的。科学与哲学都是人类把握世界的理论形式,都源于理性解释世界的需要,都具有抽象化的、概念化的、逻辑化的特点,甚至在很长时期里科学和哲学并未分化。但是,科学的方法是经验的、实证的、理性的,而哲学的方法则既是经验的又是超验的、既有实证的也有非实证的、既是理性的又蕴含着非理性的(包括感觉、体验、意志和直觉)因素,因此哲学方法是既包含着科学又超越了科学的方法。哲学和艺术都是人类创造能力的特殊体现,都展现着对人类生命的丰富体验和终极情怀,但是艺术是创造活动的形象体现,而哲学则是创造活动的抽象体现。艺术是人类把握世界的“审美方式”,哲学是人类把握世界的“理论方式”。艺术以美为追求的最高境界,而哲学则追求真善美的融通和谐。艺术的方法是非理性的、激情的、直觉的,哲学的方法既饱含着对生活的激情又渗透着理性的犀利,因此是既包含着艺术又超越了艺术的方法。宗教和哲学都是一种关于世界整体的认识,是一种信仰,是一种世界观,但是哲学的实质是理论思维,宗教则是植根于神话思维,因此宗教的信仰虽是虔诚的,却是感性的,而哲学则是一种理性的信仰,超越了宗教的迷信与盲目,哲学是源于宗教又超越宗教的方法。
对此,雅斯贝尔斯进行了精辟而深刻的概括,他指出:“哲学的方法就是超越对象的方法,从事于哲学即从事于超越。”他的“生存哲学”,实际上就是讲人如何超越的问题。“超越对我们来说就是对一切实存的突破。”海德格尔认为,科学、知识论是研究“有”,哲学、形而上学则要超越“有”,研究“无”。此在(人)进到“无”的境界,就是越出“在者整体之外”的境界,即超越境界。这种“超越”,并不否认或排斥“有”,而是指超出有与无的对立,摆脱有“现实存在物”的束缚,达到了自由。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人的实践性理解,使哲学的超越性拥有了现实的根基。人之为人,在于他不是本能地适应客观世界,而是主动地自觉地改造客观世界,通过实践对现实世界进行超越,从而不断地推动人类社会前进,从野蛮直向文明,从落后走向先进。
可以说,作为一种方法论,马克思主义哲学吸收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即“对现实事物肯定的理解中包含着对它的否定性理解”,使超越通过批判加以实现,同时又扬弃了黑格尔哲学的思辩性,把理论批判和实践批判结合起来,打通了哲学回归生活世界的道路。批判是哲学的本性,也是哲学发展和变革的方式。在马克思那里,批判是哲学改造世界的方式,也就是理论的实践方式,所以是联系理论与实践的中间环节。马克思指出“哲学家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认识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改变世界”是“革命的”实践,也是对旧世界的实践批判。规范、批判不合理的社会现实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种理论介入现实的根本方法。批判具有理论批判和实践批判双重维度。正如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指出的:“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这里的批判的武器就是指思想领域中的批判,武器的批判是指变革社会现实的革命实践。科学的批判方法就是要把“批判的武器和武器的批判结合起来,这样才能最终实现对社会的彻底改造,是用理论引导实践,用实践矫正理论。”
当前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界理论的批判尤为盛行,而缺乏一种现实的批判维度,就学术谈学术,未沿着马克思开辟的注重“现实人”和“现实人的生活世界”的哲学道路走下去,不去关注“中国问题”及其“世俗基础”,结果从总体上没有真正体现时代精神和当代中国实践发展所要求的水平,没有真正为当代中国发展与大众提供现世智慧,对这个时代丧失了理解、批判、超越、建设和引导能力,对这个时代也作不出符合当代水平的哲学阐明,不能满足国家、社会、民众的精神需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时代化和大众化就是要通过对时代问题的理性阐释、对生活世界的价值反思、对社会现实的双重批判使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主旨、态度和方法都回归其原初的本色,最终走进现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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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姚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