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理”的冲突

    郭健

    【摘 要】《牡丹亭》是汤显祖的代表作,是中国四大古典戏剧之一。剧中的女主人公杜丽娘追求理想的爱情,为情而死,又因情复生,最终觅得佳偶。这个过程贯穿着“情”与“理”的激烈冲突,具有深刻的审美内涵。

    【关键词】情;理;冲突;杜丽娘

    中图分类号:I207.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6)05-0035-02

    汤显祖在《牡丹亭》中塑造的杜丽娘形象,可谓是一个抵抗封建伦理纲常的自觉者。为了追求理想的爱情,她由生而死,由死而生,并最终与柳梦梅双宿双飞。从她身上,我们能清晰地看到独立的生命意识与外围世界进行价值交换的过程。这个过程不是平淡无奇、顺利的,而是渗透着主体性的痛苦——“情”与“理”的冲突。

    何为“情”呢?简单地说,就是人的本能情欲。什么是“理”呢?简而言之便是约束人欲的社会规范与伦理。

    杜丽娘是出身于封建官僚家庭的大家闺秀,她所接受的闺塾教育是三从四德的奴化教育。在封建时代,女性能有接受教育的机会,便是识大体,父母为何要她“识大体”呢?这便的“理”的规范与要求。闺塾所在的家庭环境门第森严、院墙高深。狭小的空间使杜丽娘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开来,她根本就没有接触青年异性的机会;日常起居得遵从祖宗及圣人的家训,不得随性行事。在这种培养模式下,她只能顺从父母的意愿,在家做个贤惠温顺、知书达礼的淑女,出嫁后成为合乎封建纲常标准的贤妻良母。在这种环境的耳濡目染下,杜丽娘也就自觉不自觉地接受了封建礼教思想,这便成为她日后寻“情”的最大障碍,在戏剧情节的发展上,“理”的培育为“情”的发展所导致的一系列冲突埋下了伏笔。

    一曲《诗经》本是要杜丽娘学习“后妃之德”的,可“关了的雎鸠,尚然有洲渚之兴,可以人而不如鸟乎?”却出乎意料地使生活在闺中的杜丽娘动了“情肠”。春香更是对她情感的萌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怂恿丽娘去后花园散心,并吩咐花郎打扫庭径,趁杜宝劝农之时游园。花园是一个幽邃的空间,为杜丽娘提供了一个发泄“情”的场所。正如美国学者艾梅兰所说:“《牡丹亭》中的花园是情的一个实实在在的舞台,是主人公的情感性自我的一种建筑上的翻版;其墙内的一切都具有一种寓指情的修辞能力。”①园内春光明媚,百花竞艳,这盎然的春意挑逗起了丽娘的春心,长年埋藏在内心、备受压抑的“情”的意识开始喷薄而出。她开始叹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②是啊,如此绚丽的景致,竟然隐没在这颓园败院之中,甚是可悲,于是,她不禁忧伤起来。这忧伤,不仅仅是因为伤春,更是思花及人,想到自己的命运也如这娇花般寂寞。无疑,这是丽娘对自我的发现。推想她的身世,我们便知道,这颓园败院是封建伦理和男权社会的象征,他们动用手中的权力肆意践踏女性,决定她们的寿夭祸福,犹如这“荒凉之地”葬送了群花的亮丽韶华,也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这便是封建社会的罪恶。想到这些,她便一声声呼唤失去的青春,一遍遍地无奈叹息:“吾生于宦族,长在名门。年已及芨,不得早成佳配。诚为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耳。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③她越来越激动,反叛心理顿时凸显出来,她坚定地自述道:“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④可深受程朱理学影响的明代社会却是“存天理,灭人欲”的,作为封建伦理卫道士的杜宝,更是不允许杜丽娘有半点思想和行为的“越轨”,他让女儿拜陈最良为师,就是要丽娘习后妃之德,达到“理”的要求。因而无论是外面的大社会,还是家里的小社会,都不能给她提供“情”的新鲜空气。她作为女子,是一个柔弱的个体,太渺小,根本无法撼动铁桶一般的“理”性社会。

    既然现实社会无法实现自己的“情愿”,丽娘也就只能在梦中寻找欢愉,梦中她与如意郎君柳梦梅结合,两人“云雨”时的愉悦感受,极大地增强了她追求“情”的力量。但现实毕竟是座围城,通往幸福的道路全部被封死,她太绝望了,现实容不下她的选择,她只能以死的形式来换取爱情的滋养,唯有死去,才能免受身形的束缚,免受众多伦理的制约,从而自由自在、舒心地享受“情”的愉悦。杜丽娘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她冲开了笼罩在精神和心灵上的封建罗网,勇敢地去梦境中与自己的情人约会,追求自己内在的“情”,为达到目的,她甚至不惜以死来成全。因而梦是“情”的拓展和延伸,是情的最高表达形式,死也是对“情”的升华和弘扬。但杜丽娘的死这一悲剧性的结果,虽然使她获得了精神上的自由,在阴间达到了和柳梦梅结合的目的,但对现实却毫无影响,可以说,杜丽娘的死是对现实的逃避,是“情”对强大的“理”所作出的让步。

    因而,梦和死毕竟只是虚幻的设想,是汤显祖的一厢情愿罢了,并不现实,要使这朵爱情的奇葩绚丽绽放,必须得重新面对现实中的难题;只有以现实作为土壤,才不算是痴人说梦。丽娘在梦和死中为“情”趋使,表现得异常坚定,可一回到现实中去,又与从前一样软弱,她早已忘了梦中追求爱情的勇敢,原有的伦理思想以及男权社会下的价值观又探出头来。杜丽娘回生后,当柳梦梅三番五次地央求成婚时,她却说:“这事还早,扬州问过了老相公、老夫人,请个媒方好。”“必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比前不同,前夕鬼也,今日人也,鬼可虚情,人须实体。”戏剧在这里又出现了冲突,丽娘的观念与之前相比,来了一个360度的大转弯,仿佛回到了原地。其实不然,这并不是杜丽娘叛逆性格的倒退,而是一种本能自觉。在回生之后,她与柳梦梅成功相恋,已经拥有了幸福和爱情,找到了生命的归宿。美好的爱情激励着她,出生入死的转变也使她更加成熟,因此,尽管她清醒地认识到“鬼可虚情,人须实体”,人不如鬼的残酷现实,认识到他们的私定终身必须得到社会的承认才能维持,但她仍然坚定不移,为了爱情,不惜与封建势力一战,宁愿再归地府,也绝不与情郎分开的决心和勇气,充分表明了杜丽娘叛逆反抗的思想个性有了更新的发展,显得更加成熟。至于她的举动为何呈现出“倒退”的假象,那还得从她所处的现实环境中去寻找答案,她常年受纲常思想的熏陶,不可能将原有的价值理念全部摒弃。如果那样的话,戏剧本身也会变味,成了灵怪话本了。梦与现实毕竟是对立的矛盾,梦代替不了现实,现实也不是梦,既然她回归了现实,就必须遵循现实社会中人的行为规范,也就必须接受男婚女嫁的社会规则。那怎么证明她的性格并没有倒退呢?《圆驾》一曲中,当皇帝用“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则国人父母皆贱之”的封建教条来谴责她时,她毫不畏惧地答道:“保亲的是母丧门”,“送亲的是女夜叉”;当父亲杜宝要她离开柳梦梅才肯认她时,她更是坚决地说:“叫俺回杜家,起了柳衙,便做你杜鹃花,也叫不转子规红洒泪!”如此义正严辞而又果敢的话语,绝不是一个柔弱、顺从而乖巧的女性能说出的。总之,杜丽娘只是在形式举止上有所退让,但这是有意识的变通,是为了更好地与“理”社会交流,从而成全自己的幸福。

    在杜丽娘从现实到梦境、从死去到复生的过程中,不仅贯穿了她实现爱情的要求,也体现了自我实现的需要和渴望。当这种自我实现在现实中无法得到满足,就只好在超现实中寻求寄托。在梦境中,“情”可以尽情释放,可一旦回到现实,“情”就得让位于“理”。“理”长期在封建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社会的天空之上笼罩的全是“理”的乌云,“情”即便取得了形式上的胜利,也离不开本质上对“理”的遵循,戏剧发展到最后,代表“理”的一道圣旨化解了彼此的冲突矛盾,大团圆的结局无疑是实现情和理结合的最完美形式。

    注释:

    ①艾梅兰:《竞争的话语》,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75页。

    ②汤显祖:《牡丹亭》,徐朔方、杨笑梅校,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5页。

    ③如上,第57页。

    ④如上,第58页。

    作者简介:

    郭 健(1989-),男,山西师大戏剧与影视专业2014级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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