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制裁俄罗斯对相关国家的影响

    张建平　聂伟

    当

    前，欧美联手制裁俄罗斯正在使脆弱的全球经济复苏面临更大的不确定性。受欧美制裁影响，俄罗斯卢布大幅贬值，外资出逃严重，投资环境进一步恶化。国际油价连续下降，也使得俄罗斯的对外贸易结构出现显著变化。总体而言，欧美制裁俄罗斯有可能导致全球的经济冷战氛围再次出现，对经济全球化进程是一次重大打击。

    欧美对俄制裁的历程

    2014年4月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版图后，欧美发起对俄罗斯的制裁。3月，美国冻结了11名俄罗斯官员在美国的资产，并把为受制裁人士服务的俄罗斯银行列入制裁名单。欧盟则对21名俄罗斯和乌克兰人实施制裁，拒绝为其发放签证，并冻结其境外资产。

    随着俄乌局势恶化，欧美和俄罗斯围绕乌克兰危机展开博弈也愈发激烈。但在马航事件发生前，欧美制裁仍局限在特定个人或组织，只是在制裁范围和力度上有所增加。4月底，美国宣布对俄罗斯实施进一步制裁。制裁对象包括7名俄罗斯官员和17家与俄政府关系密切的俄罗斯企业，并拒绝向俄罗斯出口有军事用途的高科技产品。同期，欧盟也增加了制裁人员名单，对俄制裁人数增至46人。

    马航空难发生后，欧美对俄制裁进一步升级，新一轮制裁以打击俄罗斯经济为主要目标，主要涉及金融、军事和能源行业。7月29日，欧盟各成员国外长齐聚布鲁塞尔，商讨对俄罗斯进行经济制裁，内容主要有：禁止欧盟成员国与俄进行武器贸易，停止向俄石油产业提供高科技设备，限制俄国有银行进入欧盟市场融资。8月1日，欧盟宣布对俄罗斯新一轮的经济制裁正式生效。

    俄罗斯的反击措施

    面对欧美的制裁措施，俄罗斯表现出强硬态度，采取了多种针锋相对的反制裁措施。3月4日，俄罗斯曾称，如果美国因乌克兰问题对俄进行制裁，莫斯科或被迫放弃美元作为储备货币、拒绝偿还对美国银行的任何贷款；如果美国冻结俄罗斯公司和个人账户，俄罗斯或建议所有投资者清空美国国债。然而，受限于经济实力，俄罗斯的反击目前主要集中在技术领域。针对美国4月宣布的拒绝对俄罗斯发放有军事用途的高科技产品的出口许可证，俄罗斯从国际空间站、美国卫星定位系统、火箭发动机等三个项目上进行了反击。俄罗斯宣布将拒绝美国在2020年以后继续使用国际太空站，有可能暂停对美国RD-180和NK-33火箭发动机的供应，并决定自6月1日起，俄罗斯境内的11个美国GPS信号站将暂停运行。

    马航事件后，欧美加强了对俄罗斯经济制裁。在欧美7月29日宣布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措施后，作为回应，俄罗斯在7月31日宣布，俄对波兰的大部分水果和蔬菜实施进口禁令，并表示可能将禁令的范围扩大到整个欧盟。波兰是世界上最大苹果出口国，超过三分之二的苹果出口至俄罗斯。根据波兰官方统计，2013年波兰向俄罗斯出口的苹果价值达2.73 亿欧元。这一措施对波兰的农业出口将产生重大影响。

    此后，俄罗斯陆续对产自欧美的食品和农林渔等产品实施反制裁。8月6日，俄罗斯对欧美制裁进行了全面反击。在食品贸易上，俄罗斯进一步扩大了食品进口禁令范围，宣布禁止从美国、欧洲、加拿大和挪威进口水果、蔬菜、肉类、鱼、牛奶和乳制品。据统计，俄罗斯每年从欧盟进口20亿欧元的水果和蔬菜，从美国进口价值约10亿欧元的食品和农产品。俄罗斯的出口禁令对欧美的农副产品出口造成了一定影响。在金融上，俄罗斯正加快建立本国独立支付系统，并着手用其他货币代替美元进行资金交易，希望借此减少对欧美金融体系的依赖。在航空上，俄罗斯宣布禁止乌克兰的航空公司航班飞经俄罗斯领空，并考虑禁止欧盟和美国的航空公司航班飞经俄罗斯领空。欧洲和亚洲国家间的最短航线途经西伯利亚。俄罗斯如果禁止欧盟航班经过俄罗斯领空，欧盟的航空公司将不得不绕道其他国家，这将极大地推高欧盟航空公司的成本，预计欧盟航空业将因此损失数十亿欧元。

    总体看，俄罗斯的反制措施所涉及的行业与欧美制裁俄罗斯的行业相比，数量少、含金量略低，难以在贸易和投资上对欧盟形成掣肘，经济层面的较量呈现出欧美强、俄罗斯弱的对峙格局。

    欧美制裁措施对俄罗斯的影响

    尽管俄罗斯自然资源丰富，经济的对外依赖程度较低，但欧美的制裁仍对俄罗斯经济产生了显著的负面影响。特别是马航事件发生后，欧美新一轮制裁对俄罗斯经济影响更为明显。

    首先，对于农副产品大量依靠进口的俄罗斯而言，禁止从美欧进口对自身影响更大，可能会推高俄罗斯的通货膨胀率，增加俄罗斯居民的生活成本。目前，俄罗斯正与中国、阿根廷、厄瓜多尔、巴西等国展开会谈，寻找新的食品进口渠道。

    其次，金融制裁大大限制了俄罗斯在国际金融市场的融资和支付渠道，对俄罗斯金融业和宏观经济都造成了极大影响。俄罗斯国内投资出现大幅萎缩，资本流动出现障碍，企业融资困难。金融制裁手段导致俄罗斯银行业难以从欧美国家获得融资，欧美银行业对俄罗斯企业贷款收紧，俄罗斯企业海外融资能力锐减。据俄官方统计，俄上半年中小企业贷款已下降了20%左右。企业为维持正常的运营和贸易，不得不从本国市场买入美元和欧元。

    欧美制裁还导致俄资本外逃、卢布贬值和债务问题凸显。欧美制裁所释放的信号对俄资本市场和外汇市场影响显著。政治和经济前景恶化预期引起俄资本市场剧烈波动。2014年第一季度，俄罗斯资本外逃速度加快，超过500亿美元净资产流出俄罗斯，预计全年外资流失将达到1000亿美元。资本外逃导致投资者纷纷减持卢布，卢布出现了大幅贬值。6月份以来，卢布汇率持续下行，截至9月，卢布对美元汇率已累计下跌14%。同时，俄罗斯国内企业本身已经背负了沉重的外币债务。据俄央行预计，俄罗斯国内企业未来三个月需要偿还547亿美元外债。

    为稳定汇率，避免经济进一步陷入困境，俄央行不得不继续在国内市场大规模投入外汇储备救市。但多次抛出美元买入卢布，并未给卢布带来明显提振，卢布仍呈现下行态势。据初步统计，2014年以来，俄罗斯已累计投入了400亿美元用于扶持卢布汇率，目前俄外汇储备仅剩4520亿美元。

    制裁发生后，标准普尔认为俄罗斯的主权债务违约风险显著上升，再度下调了俄罗斯的主权债务评级。若制裁进一步升级，俄罗斯的主权债务评级很有可能下滑到垃圾债行列。标准普尔也将俄罗斯天然气公司和石油公司的评级降到了“BBB”级别。债券评级下降对资本市场造成了明显冲击。如果对俄罗斯的主权和公司债务的评级进一步下降，很可能引发市场恐慌，大量投资者或将减持俄主权和公司债务，俄债务融资成本将迅速增加，俄企业正常运营将更加艰难。

    再次，在能源领域，俄罗斯北冰洋油气资源开发对欧美的技术设备依赖严重，制裁使得相应的油气资源生产开发陷入停顿。欧美非常清楚俄罗斯财政对于油价的依赖。因此，当前国际市场原油价格大跌，某种程度上是欧美国家齐心协力通过各种手段影响全球原油市场的结果。特别是美国取消原油出口限制释放大量原油库存，沙特阿拉伯等产油国家面对低价继续增产，使俄罗斯石油出口雪上加霜。

    对俄能源业的技术制裁可能损害俄罗斯经济的长期增长潜力。技术制裁手段主要是限制俄罗斯石油、天然气出口以及页岩气勘探和开采技术及装备的引进。随着俄石油和天然气产业机器设备老化和损耗，其花费在能源开采的成本将迅速增加。因俄罗斯多数能源产业处在自然条件恶劣的高寒地区，缺乏欧美国家在油气开采上的技术和项目管理经验，俄罗斯的能源产业发展将极为困难。特别是在一些复杂地区和项目上，如北极海上致密油和LNG设施项目等，将被迫中止。油气工业是俄罗斯经济的支柱产业，油气工业的发展滞后，将严重拖累俄罗斯经济的长期增长。

    但这些制裁措施并未对俄罗斯的油气工业产生致命影响。俄罗斯是一个能源出口大国，其财政三分之二依赖能源的出口。原油价格持续下跌甚至暴跌，才有可能对经济严重依赖原油和天然气出口的俄罗斯形成致命打击。石油和天然气产业是俄罗斯经济命脉。俄罗斯财政预算是以每桶114美元的平均油价假设为基础。目前，原油价格持续下降至每桶80美元水平。如果油价持续处于低位，才会对俄罗斯财政和经济产生显著冲击。据测算，俄原油每下跌一美元，俄财政收入将减少14亿美元。

    如果欧美围绕俄罗斯能源产业，特别是针对原油价格和天然气出口实施进一步制裁，俄罗斯经济将承受巨大冲击。但是，制裁俄罗斯能源产业，对欧美，特别是欧盟而言，必须审慎选择。俄罗斯油气出口对欧盟依赖度很高。据俄海关数据，2012年欧洲28国每日从俄进口380万吨原油，占俄罗斯日出口量的80%。欧盟全年累计从俄原油进口花费高达1450亿美元。天然气方面，欧盟每年消费近6000亿立方米天然气，超过4000亿立方米天然气需要从外部进口，其中33%来自俄罗斯。欧盟短期内难以削减俄罗斯的油气供应，能源上受俄罗斯掣肘。基于能源安全考虑，欧盟制裁不敢过多涉及俄罗斯能源产业。冬季来临，欧盟对俄油气需求将进一步增加，如果对俄能源产业制裁引起俄激烈反应，切断对欧盟油气供给，欧洲经济也将面临寒冬。因此，未来欧美与俄罗斯之间围绕能源产业的制裁与反制裁博弈是两难抉择。

    最后，从近期宏观经济运行数据看，俄罗斯经济运行状况迅速恶化，特别是投资减少导致俄经济疲软，经济增长动力不足。据欧盟数据预测，欧盟对俄制裁将使俄经济2014年损失230亿欧元（约合308亿美元）、2015年损失750亿欧元（约合1006亿美元），分别占俄国内生产总值的1.5%和4.8%。俄罗斯统计数据佐证了这一事实。据俄联邦统计局测算，2014 年第一季度经济增长速度已降至一年来最低水平。该季度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同比增长仅为0.9% ，远低于前一个季度2%的环比增速。IMF已将俄罗斯2014年经济增长预测从3%下调至0.2%。事实上，受金融危机影响，近年来俄罗斯经济一直疲软，2013 年经济增长仅为1.3%，处于缓慢的经济复苏过程中。欧美对俄制裁中断了俄经济复苏进程。

    欧美俄博弈三方的战略考虑

    一、 俄罗斯

    俄罗斯的经济结构存在严重问题，经济过度依赖能源资源行业，特别是油气生产和出口，并严重依赖与欧盟的贸易和投资，国内工业生产制造能力较弱，没有融入国际产业分工格局中。根据欧盟2013年统计，欧盟与俄罗斯贸易额达3360亿欧元，俄对欧盟贸易顺差接近870亿欧元，主要来自油气出口，工业制成品则严重依靠欧盟进口。欧盟的制裁对俄经济影响巨大。但由于俄罗斯与欧美国家经济上的相互渗透有限，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政府有资本对欧美采取强硬态度。从历次政治事件可以看出，“服软”不是俄罗斯政府的风格，因此，即使经济上蒙受损失，俄罗斯更多基于政治利益考虑，在乌克兰问题上仍将保持强硬态度。对俄罗斯而言，无论是克里米亚问题，还是乌克兰在俄欧间保持中立都关系到俄罗斯的核心利益，再加上俄罗斯希望构建世界多极格局的战略目标和俄罗斯从不向欧美屈服的民族性格，预计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将与西方抗争到底。

    二、欧盟

    欧盟与俄罗斯经济联系十分密切，且欧盟严重依赖俄罗斯能源供应，俄罗斯国内工业生产能力不足，大量从欧盟进口工业制成品，欧盟是俄第一大贸易伙伴。以德国为例，德国是俄罗斯的最大工业品进口国。德国企业在俄投资规模也很大，共计6200家德国企业在俄罗斯投资了200多亿美元。对俄制裁将导致与俄经济联系非常密切的德、法、意、西等国经济蒙受损失。据欧盟测算，预计2014年欧盟将损失400亿欧元，2015年为500亿欧元。这已引起南欧国家严重不安，特别是经济增长缓慢的意大利。

    上半年欧盟内部对于制裁俄罗斯一直意见不一。马航事件使欧盟内部各成员国达成了统一意见，最终决定实施进一步经济制裁。然而，欧盟的制裁并不敢过多涉及能源产业。随着冬天来临，欧盟最大的战略考虑仍是其能源安全问题。

    三、美国

    美国是乌克兰危机事件的最大受益者。尽管美国出台对俄的制裁措施后，俄罗斯针锋相对地出台了部分反制裁措施，但从这些制裁措施效果看，对美国经济实质性影响很小。俄美两国经济联系远远小于欧俄之间，据统计，2012年俄美之间的双边贸易额仅为260亿美元，同期欧盟与俄双边贸易额达到3700亿美元。俄罗斯在能源上几乎难以对美国形成掣肘。

    美国协同欧盟对俄进行制裁，欧盟承担了相当大的经济损失和风险，美国却成为这一事件中最大受益方。美国一直将俄罗斯视为重大竞争对手，利用乌克兰危机的契机，对俄罗斯进行制裁不仅能够打击俄罗斯的经济，削弱竞争对手，还能够塑造美国在处理国际事件中的威信，维护其国际地位。与欧盟不同的是，美国在能源上不受俄罗斯的掣肘，预计将继续围绕石油和金融业对俄罗斯进行打击。

    对中国的影响

    欧美对俄罗斯制裁，使得俄罗斯不得不将目光从欧洲转移到亚洲，在亚洲国家中寻求支持，特别是寻求中国在能源、贸易、投资和金融领域的全方位支持，尽管这并非欧美国家所愿意看到的情形。事实上，自2013年以来，中国开始实施“一带一路”战略，也是中国的向西走战略；俄罗斯近年则在推进东向战略，欧亚经济发展带战略，中俄两国已经形成了战略相向而行局面。美欧制裁俄罗斯则成为了加速中俄合作的战略推手。

    中俄两国是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中国理所当然成为了俄罗斯的首选合作目标。2014年，俄罗斯与中国间的贸易正在迅速扩大，特别是在石油天然气领域取得了重大突破性进展。从中国进口食品和农产品也成为俄罗斯的新选择。中国作为俄罗斯的近邻，农产品和食品行业优势明显，中国有望取代欧盟，成为俄罗斯的最大贸易伙伴国。

    随着欧盟对俄展开金融制裁，中俄两国间的投资关系日益紧密。为缓解资金短缺问题，俄罗斯企业开始向中国寻求资金支持。据俄罗斯央行统计，仅2014年第一季度，俄企就在中国吸收了131.6亿美元资金，去年同期仅为3200万美元。预计2014年全年，俄罗斯从中国获取的资金将达到500亿美元。中俄两国在能源行业的合作也日益密切。截至2014年8月，中国与俄罗斯签订的石油长期供应协议已达3800亿美元。中国的资金渠道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俄罗斯能源产业的运作。

    为保障流动性，许多俄罗斯企业转向依靠香港国际金融中心的服务和融资渠道，对港币的需求有很大上升。在支付手段上，由于VISA支付渠道受阻，许多信用卡持有者转向使用中国银联支付渠道。近期，随着李克强总理访问俄罗斯，中俄两国政府间的合作也日益密切。10月13日，中国人民银行与俄罗斯联邦中央银行签署了规模为1500亿元人民币/8150亿卢布的双边本币互换协议，旨在便利双边贸易及直接投资，促进两国经济发展。

    加大基础设施合作力度也成为中俄两国的重要领域。通过莫斯科—喀山高铁项目等重大基础设施项目的筹划、实施与经济拉动，对俄罗斯经济复苏、中俄合作和以基础设施建设深化彼此之间的贸易与投资关系，均将做出重大贡献。

    高新技术领域的合作将成为未来中俄合作的优先领域。中国正在致力于从出口导向型经济转向创新驱动型经济发展模式，对于研发与创新的需求十分迫切。俄罗斯人力资源素质很高，科学技术水平和教育水平都很高，中俄之间在创新领域互补性极强。中国华为在俄罗斯设立研发中心就是典型案例。近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与俄罗斯总统普京都表示，高技术将成为中俄合作的优先选择。

    总体而言，从贸易、投资、能源合作和政治交往来看，中国仍将继续与俄保持密切关系。但中国需要警惕的是，欧美可能将制裁的矛头对准中国。中国与俄罗斯的合作一定程度上减缓了欧美制裁措施的效果，可能引发欧美国家不满。中国政府应该积极展开斡旋，坚持和平发展的理念不动摇，处理好复杂多变的国际关系，为中国经济发展营造良好的外部环境。同时，鉴于俄罗斯投资环境的不确定性和卢布的下行态势，中国在俄罗斯的投资需要非常审慎，通过多种渠道化解风险和分散风险。加快金砖银行的设立和运营，以国际化融资渠道支持俄罗斯，有利于分散风险。同时，鉴于欧美制裁俄罗斯有可能导致的全球经济冷战氛围，中国作为全球化和区域经济一体化的推动者，需要积极发挥协调作用。

    （第一作者系国家发改委对外经济研究所国际合作室主任；第二作者单位：

    北京大学软件学院）

    （责任编辑：刘娟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