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亚交往撷英（二）

    艾平

    三、突破瓶颈

    从表面上看，对印工作的瓶颈在于印度各政党同中国开展代表团互访等交往积极性不高；同时往往比较敏感，自尊心强，要求“对等”，使有限的交往遇到困难。再具体分析一下，其中有以下原因。一是由印度的政治体制决定。印度各政党最主要的关切是赢得选举，政党一切活动的轻重缓急都由此决定。所谓选举，不仅是决定中央政府组成的五年一度的联邦议会选举，还包括地方（邦及市）的选举，以及由于各种原因造成议席出缺的临时性补缺选举，这样几乎每时每刻都要准备应对选举。二是印度的外交高度集中，由中央政府外交部统管，并有独立于“行政公务员”的“外交公务员队伍”。三是我们的“联络”工作的确存在某些“程式”。我的同事告诉我，印度国大党外事部门的负责人就曾表示：“我们一去，你们就给我们讲党际交往‘四项原则，再去还有什么意思？”

    对这些实际情况不能视而不见。我们在考察期间注意到，印度国大党和印度人民党的总部都不大，几千平方米的院子分布着一些平房，几乎每一天都挤满了基层来的民众（选民）。国大党有近十位“总书记”，他们的基本职责是分片包干，每个人负责几个邦（相当于我们的省、市、自治区）。要想赢得选举，必须为老百姓解决问题，尽管总书记们受到体制的限制能做的事有限，但至少要耐心接待选民来访。其中一位在接待基层选民的过程中抽时间会见我们，显然心思全不在我们身上。看来我们确有必要改进工作，丰富双方交往的形式和内容，使交往能够给对方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根据我的经验，这是可以做到的。关键是不能满足于仅从形式上保持双方的交往，而要使交往能够给双方带来实实在在的收获。为此，要尽可能做到“知己知彼”，根据双方的实际需要和可能有针对性地安排相关活动，包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务实合作牵线搭桥。

    2006年，我们除安排党的代表团访印外，还利用“中印友好年”的机会，两次派工作小组访印，同各党派、智库、学者等交流，探讨丰富交往内容与形式的途径。季平同志提出将时任印度总统卡拉姆的书翻译成汉语在国内出版，我为该书作序，并请总统题词。国大党外事部主任卡兰·辛格兼任印度对外文化合作委员会主任，我们建议他将党际交往与文化合作结合起来。我们还走访与国大党有合作关系的“拉·甘地基金会”，提出与其下设的研究机构开展合作。我们表示，党际交往表面上看起来不能直接增加选票，但通过这一渠道访问中国可以更加深入地了解中国，特别是改革开放后中国迅速发展的原因，交流双方治国理政的经验教训；而开阔视野归根结底有利于增强执政能力、巩固执政地位。我们这些倡议都得到了对方积极响应。

    印度外交高度集中，职业外交官更了解国外情况，因此争取印度驻华使馆对两国党际交往的支持十分重要。前面讲到，苏里宁大使曾推动印度外交部同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建立“两来两往”机制，这成为突破双方交往瓶颈的“亮点”。2005年，通过这一机制实现刘云山、赵乐际同志访问印度；2006年，又通过这一机制接待了印度北安恰尔邦首席部长蒂瓦里和哈利亚纳邦首席部长胡达率领的代表团。

    邦首席部长在印度有着特殊的重要性。印度是不是联邦制国家似乎还有争议，但邦的重要性则毋庸置疑。印度的宪法对“中央”和“邦”的事权有明确规定，农业和中小企业发展、基础教育等都是各邦的职责。显然，在提高多数人口生活水平方面，邦的责任更为直接。从政治方面看，各邦，尤其是几个大邦，集中了大量的国会议席，是各党激烈竞争的战场，而取得邦的执政地位是取得政治优势的有效手段。局里的同事告诉我，从20世纪80年代以后，印度政治中“权力分散”的趋势明显增强，各党内“地方大佬”作用上升。比如蒂瓦里，已年过八旬，还曾担任印度外交、工业部长等重要职务，现在国大党让他去担任邦首席部长，可见对“票仓”的重视。此外，印度驻华使馆有关人士还告诉我，他们认为中国农业发展经验很值得印度学习，而发展农业是邦政府职能范围内的事，这也是他们推动建立“两来两往”机制的基本考虑之一。

    我决定亲自陪同蒂瓦里老先生去外地访问。实际上，通过全程陪同外地参观访问，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同外宾深入交流。在飞机上，在蜿蜒的公路上，我们从国家的行政区划聊起，进而说到各级政府的职能。当然，落脚点是执政党的作用、方针及实践。在贵州，主人安排代表团参观贵阳市修文县扎佐镇大堡村，通过解剖这只“麻雀”了解中国农村从土改、合作化、联产承包到建设新农村的过程。代表团还参观了贵州铝厂，结合这一实例，说明中国从计划经济条件下的工业建设到改革开放给企业带来的巨大变化。实地参观显然更能展现一个充满活力的中国，而蒂瓦里先生显然也更喜欢这种深入基层的活动。

    通过和印度驻华使馆的合作，我们努力丰富双边交往的形式和内容。苏里宁大使结束在华任期之前的最后几天，还出席了卡拉姆总统新书中文版的首发式和中联部副部长刘洪才的饯行宴会。接替苏里宁的是一位女大使拉奥琪。就在她刚到任、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我们尽可能支持她的工作：顺利接待胡达首席部长访华，协调何鲁丽副委员长和刘淇、李源潮等同志会见；王家瑞部长出面会见宴请来华出席2007“中印旅游友好年”启动仪式和印度文物展览开幕式的印度文化部长索尼。

    四、春风化雨

    准确地讲，党际交往的主体，应是能够代表党的领导人。中联部只是具体操作的部门，一旦最高领导人予以关注，党际交往便更容易实现突破。

    2006年11月，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胡锦涛对印度进行国事访问，期间他会见了印度国大党主席索尼娅·甘地夫人。此前，胡主席已听说索尼娅有意访华，就在会见时向她发出邀请。索尼娅夫人表示感谢，说她决心已下，将尽早成行。访问归来，胡锦涛总书记交代，索尼娅来访由中联部接待。王家瑞部长指示我们跟进此事。

    为了表示善意，我们对印方加强交往的建议予以积极响应。2006年是印度圣雄甘地在南非发起“非暴力不合作运动”100周年。为了彰显圣雄甘地的信念和历史性贡献，印度国大党于2007年1月29—30日在新德里召开主题为“和平、非暴力、赋权：甘地思想在21世纪”的国际会议。早在胡锦涛主席访问印度之前，索尼娅·甘地夫人就给他写信，邀请中国共产党派团与会。经中央批准，中联部副部长刘洪才率团出席，我陪同前往。国大党高规格主办会议，得到一定国际响应。索尼娅主席亲自主持会议并发表主旨讲话，辛格总理在闭幕式上致辞，外交部长慕克吉、国防部长安托尼出席全体会议，外交国务部长夏尔马担任会议召集人。九十多个国家、三百多名代表应邀出席，其中包括赞比亚前总统卡翁达，马尔代夫和斯洛文尼亚总统，印尼副总统，毛里求斯和斯里兰卡总理，不丹首相，意大利等4国副总理，18国外交部长或国务部长，30多个国家的部长，社会党国际主席，南非非国大主席等。刘洪才代表中国共产党在分组会上做了“加强中印合作、推动建设和谐世界”的发言，强调中印关系具有全球意义，中印共同发展、携手合作可以促进两国的发展与繁荣，而且将为解决人类共同面对的问题做出贡献，中国共产党希望加强同国大党等印度政党的交往与合作。刘洪才还会见了印度主要政党领导人。卡兰·辛格表示，他将尽力推动索尼娅主席早日访华。

    这次访问期间还有一个小插曲：在国大党为外国宾客举行的欢迎招待会上，我突然遇到蒂瓦里先生，他喜出望外，拉着我去见索尼娅主席。显然，他回国后把访问的情况向索尼娅夫人做了汇报，并极力主张加强双边交往。索尼娅主席再次确认她将尽早访华。

    2006年和2007年，我们还安排时任重庆市委书记汪洋和中央政策研究室副主任方立同志访问印度。

    2007年上半年，印度国内仍有若干重要选举活动。下半年，拉奥琪大使回国“休假”后通知我们，索尼娅主席已将访华一事提上日程，希望与我们进行具体磋商。鉴于这次访问是中印两国执政党最高领导人直接关心的，所有具体安排不难达成一致。双方确定，索尼娅主席于2007年10月25—29日访华。这样，索尼娅夫人成为中共十七大之后访华的第一位重要外宾，陪同她来访的有国大党外事部负责人兼印度文化关系委员会主席卡兰·辛格、国大党总书记兼总理办公室国务部长查万、外交国务部长夏尔马、国大党总书记拉胡尔·甘地等。访问期间，胡锦涛总书记会见宴请，并向她简要介绍了十七大的有关情况。索尼娅主席表示重视加强两国两党关系，特别是两国青年政治家之间的交往，并将责成拉胡尔·甘地具体落实。索尼娅主席还会见了温家宝总理，在清华大学发表演讲，并在王家瑞部长陪同下到西安、上海参观访问，期间俞正声、赵乐际同志会见、宴请。

    如何把这次访问的成果落到实处呢？必须趁热打铁。一个月之后，王家瑞同志出访尼泊尔过境印度，再度见到索尼娅夫人。双方商定，启动商签两党合作备忘录程序，争取在拉胡尔·甘地访华时签署。同时，2008年访印的中共代表团由索尼娅主席出面邀请。

    至此，有充足理由认为，对印度的工作实现了突破。

    五、丰收时刻

    2008年，中国共产党同印度国大党的交往迎来新的高潮。2008年年初，有消息说，索尼娅·甘地夫人的女儿、女婿准备来华观看北京奥运会，夫人本人也为之心动。当时，中国共产党与印度国大党两党商签交流合作备忘录和拉胡尔·甘地率团访华的事都出现了一些波折，邀请索尼娅主席和拉胡尔总书记来华出席奥运会开幕式，显然有助于加快相关进程。为此，我们一方面同奥组委和外交部联系，提出邀请一些政党领导人作为中方客人出席奥运会有关活动，同时通过中国驻印度使馆李力清参赞敦促印方加快文件准备工作。我们还请印度驻华使馆予以协助。拉奥琪大使认为由中联部出面邀请索尼娅夫人来访更为适宜。她利用回国述职的机会专门就此同索尼娅夫人进行了沟通。曾于2007年陪同索尼娅来访的印度外交国务部长夏尔马也在出访期间专门同王家瑞部长通电话，落实相关安排。中方的诚意促使印度国大党下决心同中国共产党签署双边交流合作备忘录。8月7日，索尼娅主席全家来华。当天下午，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家副主席习近平同志会见索尼娅主席。在两党领导人的共同见证下，王家瑞部长同拉胡尔·甘地总书记分别代表两党签署交流合作备忘录。次日，索尼娅夫人先后出席胡锦涛主席为各国嘉宾举办的欢迎午宴和奥运会开幕式。在欢迎宴会上，胡锦涛主席同索尼娅夫人握手寒暄，欢迎她来出席奥运会开幕式。索尼娅衷心感谢胡主席的邀请并预祝奥运会圆满成功。宴会期间，索尼娅还再次邀请俞正声同志访问印度。在奥运会开幕式上，当印度代表团入场时索尼娅夫人高兴地起立招手致意。开幕式结束后，索尼娅夫人表示场面激动人心，引人入胜。访问期间，索尼娅夫人告诉中方陪同人员，印方所有人都觉得奥运会开幕式精彩异常、令人震撼。她还特别感谢中方邀请其女普里扬卡一家来华，使她们全家三代人得以团聚，而这在印度国内都是不易实现的。

    《中国共产党与印度国大党交流合作备忘录》记录了索尼娅主席两次访华期间双方领导人就进一步加强交流与合作达成的重要共识。双方表示愿本着独立自主、完全平等、互相尊重、互不干涉内部事务的原则进一步发展两党关系，为推动面向和平与繁荣的中印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而共同努力。双方同意建立定期交流机制，并一致认为应进一步加强两国青年政治家交流。双方还希望，通过研讨会等形式分享彼此的发展经验。根据《备忘录》的相关内容，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共上海市委书记俞正声当年10月率团访问印度，索尼娅主席会见并设宴款待。年底，中印双方按《备忘录》规定，由中国“当代世界研究中心”和印度“拉·甘地基金会”出面，联合举办研讨会，纪念拉吉夫·甘地访华20周年。习近平副主席和索尼娅夫人分别发来贺信，王家瑞部长和印度国大党媒体部主席维拉潘·莫里做主旨发言，印度驻华大使拉奥琪到会讲话，中国驻印度大使张炎寄来书面发言。长期参与、关注、研究两国关系的职业外交官、专家、学者出席并深入交流。研讨会回顾并展望双边关系发展，为两党交往增添新的形式与内容。

    （待续）

    （作者系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前副部长，现任中国国际交流协会副会长）

    （责任编辑：张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