筚路蓝缕 以启山林
摘 要:李苦禅先生是我国20世纪杰出的写意花鸟画家,师从徐悲鸿与齐白石先生,在动荡的年代里坚守自己对艺术的执着与向往,不卑不亢,为写意花鸟注入新的活力与生机,并提出众多的艺术主张,为新中国美术事业贡献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坚守艺术的阵地。
关键词:李苦禅;写意花鸟;继承;创新
李苦禅(1899—1983),我国20世纪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原名李英、李英杰,字超三、勵公,出生于山东高唐一个贫苦农家。自幼受到家乡传统文化熏陶,1918年结识前中央美院院长徐悲鸿先生,在当时的“画法研究会”师从徐悲鸿学习西画,后在1922年考入北京国立艺术专科学校学习西画。1923年经徐悲鸿引荐,拜在国画大师齐白石门下,被白石老人称赞为“众皆夺我手,英也夺我心;吾门中有李生殊”,1930年应林风眠校长的聘请任杭州艺专国画教授,1946年应徐悲鸿之邀担任北平艺专教授,1950年后在中央美术学院任国画教授,一度作为北京华远院外兼职画家。
李苦禅(以下简称先生)作为我国近现代两位美术巨擘的得意门生,其艺术面貌也深深受到两位的影响,扎根于传统绘画之中,但又游离于西画之外,在艺术上创造出一种自己独特的艺术面貌。
一、中西融合
先生出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从外敌入侵,到驱逐鞑虏,从和平建设,到文化的浩劫,经历的是波云诡谲的动荡与不安。山东高唐是先生的祖籍,深受家乡文化影响的他,对绘画有着极为浓烈的兴趣,也因此带着山东汉子的情结在艺术的道路上奔走。
“古人、外国人的好东西都可以学,路子要宽,青藤,八大山人,石涛的要学,达芬奇、罗丹的也要学。学人家的法子,画自己的思想稿子,我原先是画西画人体的,1923年改的国画。”先生的这一观点明确指出了自己的艺术创作学习方法。据徐悲鸿的夫人廖静文女士回忆“苦禅先生在徐悲鸿去法国之前,(两人)是接触很多的,他深受悲鸿的影响,要走‘中西结合的道路。他曾经跟悲鸿学习过素描,所以在苦禅先生以后的艺术生涯中,他一直是坚持中西结合这条道路的”。先生先以徐悲鸿为师,后又拜在齐白石门下,成为齐白石得意的高足之一,这一中一西在先生的身上如同太极般巧妙融合在一起。
“人物要在利合解剖,进则微离,头大身宽(即变形美),纹则铁线,终则简笔,兼混描线。有般人谓‘野狐禅,实则自名知浮浅,慝有成见。细则是进度,粗则方发展。先粗而后细,文人墨消遣。先细而后粗,作家之规范”……
西画讲求块面、体积、造型、明暗对比,在焦点透视中,强调客观物象的形象的准确性和生动性,注重自然的科学性和表现性。运用理性的思维进行艺术构思和创作。而作为西画的基础性课程素描、速写等,则加强了对于人体及其他物体的准确外形把握,是一种理性的科学绘画和表现,是将科学运诸于艺术的呈现。
而国画是一种感性的表现认知。虽然在工笔画中依旧对客观物体的外形描绘要求严格,但其思想渊源却是文人士大夫的儒释道三家体系。南朝谢赫的六法中有“随类赋彩”一说,而这也契合国人的传统艺术创作,以线造型,以色的浓淡来代替明暗的体积变化。在散点透视中,打破时空的局限,运用传统的笔墨将客观物象进行二维塑造。
先生以其终年之力,将西画的塑造方法借鉴在传统写意花鸟画之中。反观先生笔下的雄鹰(图1)、鹫、鹤、鹭,不再去进行细致的羽翼描绘,而是采用墨色的浓淡去表现物象的阴阳向背,大笔刷出物象的体积感,而不失物光外露。如图所示的松鹰图,三只站在虬松枝干上的雄鹰,以墨色浓淡渲染体积,苍鹰烘托白鹰的存在感。寥寥数笔,但却形神兼备。
二、经营位置,铺陈布势
南朝著名绘画评论家谢赫提出六法论,“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象形,四曰经营位置,五曰随类赋彩,六曰传移摹写”。而在先生这里,没有晦涩难懂的言语,但却将六法应用在自己的创作之中。先生曾言:“大画要痛快沉着,笔宜方圆并施,墨宜浑淳变化。要以谨严勇猛施墨,不可犹豫胆怯也。……大画要生动委婉,画致如小卷、册页然,不可太直板粗莽呈狂野也。”
作画要大小得宜,作大画有大画的气度,作小画有小画的缜密。作画之前对于画面的内容做到胸有成竹,“落笔之前不存一格,落笔后不留一格”,铺陈布势,根据画面的需要与安排去自然地调整笔墨的干湿浓淡,只有这样才能令物象备仪不俗,铮铮然有生气于纸面。
“无矛盾便无艺术性可言。戏剧如此,一出戏从头到尾没什么波澜起伏,台下早睡了。这种戏叫‘温或‘瘟。写字也讲究‘无往不复,无垂不缩,纵笔也要有横劲。京剧的‘子午步‘弓字步都是矛盾。连伸个‘兰花指,念白‘你来看,也是欲左先右,欲上先下地划空一圈才显得美,不然便发僵。大写意从章法到用笔都极讲矛盾。”……
先生讲矛盾的重要性,其实回归于传统而言,便是对经营位置的时代总结和概括。朱光潜先生在《美学散步》中提出“刚性美与柔性美”,其实也是矛盾。在技法层面,工笔落墨为格,见于三矾九染,尚有修改的可能性,而对于水墨大写意而言,修改的可能性是极小的。在画面中某个位置为白为淡,某个位置为黑为重,都必须要在胸中经营安排,将画面经营得当。在国画中有所谓计白当黑,有所谓疏可跑马、密不透风,既是矛盾的热闹,又是经营位置的新生。画面充塞则透不过气,拥堵;反之空空荡荡则毫无生气;墨色有浓淡,布置有疏密,兴味陡然生发,趣味无穷。
三、泼墨如喷,惜墨如金的用墨观念
先生曾言:“用墨要控制。一是泼墨,二是惜墨如金。一点之微,用墨如惜金;需大量用墨处,泼之犹为不足。此二者须坚决控制!”
对于写意花鸟而言,这两点显得尤为重要和突出。传统绘画自萌生起使用的是色,逐渐发展为用墨来表现,“运墨而五色俱”,墨色的干湿浓淡都可以代替红橙黄绿来表现物象的性质,“墨分五级,衔接混含。湿则油润,干则焕鲜。干则如湿方为正端。浓墨重染,经纬交参”,画面之中该泼墨的地方,大胆用墨,无惧无畏,犹如江水喷发,浩浩荡荡,气势逼人;待到细枝末节微小处,便惜墨如金,仔细雕镂。画面完成后能做到“远观其势,近取其质”,才称得上匠心之作。
生活是艺术的缔造者。先生出生于贫苦农家,学艺道路上的艰辛非他人可以理解,半工半读,拉洋车,为了生活总是忍受着苦难的折磨,也正因此铸就了他刚毅果断的性格,家乡的人文气息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血液里、骨子里。如果说惜墨如金是生活给予他的感悟,呈现在画面上,那么泼墨如喷,便是对他性格里刚毅果断的山东汉子情结的展现。
四、“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的取材观
“象物无忘圆宽,圆则活,扁则板。有时皆不论,造极最为难。枝欲活而蟠转,干欲圆而皴边。如蛇龙,如藤篆,不犯涩、不光圆。”
“写鸷鸟要壮大其形,刚健其羽翮,方显其凶猛。但画鹰鹞则表其捷锐可也。画鱼生动活泼最难,作者多写成呆板若死鱼者。而画鲶鱼尤为难耳。写竹下石宜简瘦,只以外廓便得势矣!松下石如虎蹲状,以重拙为宜。兰下石以减笔小形为合宜,以不掩兰之潇洒为得势也。甲寅冬月于郊甸”……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是白石老人对其艺术创作的升华和总结,作为白石老人的高足,先生深得其中三昧。就写意花鸟画而言,历代名家以梅兰竹菊为题材创作者居多,而将生活中的所见用诸在绘画上如蜜蜂、蝴蝶、鱼鸟虾虫之类,则不失为一种创造,将文人情怀寄寓其中,富有极高的生活情趣与艺术价值。
先生作为白石老人的得意门生,对于艺术有着更为深刻的见解。老人将花鸟鱼虫此类的日常题材已经画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难以逾越。对于“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的理解,在先生这里得到了完美的诠释:学习白石老人的创作技巧和绘画技法,学习他对于艺术的不懈追求和日以继夜的绘画功夫,但不要再去学习如何去画花鸟鱼虫,而是要另辟蹊径,师造化,在自然、在现实生活中找寻适合自己的绘画题材——鹰鹞鸶鹭。纵观先生笔下的水鸟禽类,以鹰鹞为例,如果说白眼看世是八大的人生世界观表现,那么“方眼”雄壮,不失英武之姿便是先生一世的写照。先生善画鹰、鹭、鹭鸶等禽鸟,立象广大,追求“意在笔先、不似之似”,在笔法上多方棱角,粗犷有力,在用墨上注重干湿变化,沧润俱佳。
先生生活于动荡的年代,在举步维艰的岁月里依旧可以不谙世事地进行自己的艺术创作,既不苟且于复杂的政坛,也不屈从于纸醉金迷的艺术市场,如雄鹰般冷静沉着,不卑不亢,翱翔于自己的艺术天地之间。
五、言之有物,不忘初心的创作观
先生常言,艺术不能做成二郎庙碑文似的鸡肋。看似行文流暢,读起来朗朗上口,但却虚华之极,毫无内容可言。正所谓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诚然艺术家在创作时,在艺术的实践、学习过程中,会逐渐摸索积累自己的经验进行创作,但这两者却有着较大的差别:前者是毫无艺术性可言的作品,类同涂鸦、味同嚼蜡一般,而后者则是为以后的艺术创作做着寸积铢累的工作;前者是个人艺术风格的概念化和形式化,而后者则是艺术风格形成的必要条件之一,不可同日而语。
人品既高矣,则画品不得不高。艺术的创作从来无关名利。一个人注重名利,完全可以经商做官,不要玷污艺术这块神圣的土地。清代刘熙载说“字如其人,画如其人”,如果一个从事艺术的,只顾在金钱和权力的圈子里打转,不择手段,那么他的艺术品格调是高不到哪里去的,纵然技法再纯熟,但境界卑劣,走不长远。
艺术是纯粹的,真正的艺术无关乎金钱,“信仰的圈子里产生伟大的艺术”。从事艺术,要经得起市场的诱惑,素心而往,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才能创作出伟大、经典的艺术作品。
上个世纪是中国大动荡的时期,先生犹如鹏鸟一般遨游于自己的写意艺术世界里,随性而为,率性天真,守护并继承创新着写意花鸟的文脉,作画或大或小,皆兴趣使然,真性情也!不拘成法,不泥于章法,大胆革新,为写意花鸟延续新的生命与活力,供世人借鉴。
作者简介:
陆国斌,鲁迅美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