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溪古风
摘要
“杠菩萨”是一种由巫师演唱的古老傩戏,主要流行于湖南怀化市沅水上游流域,以会同县境内的高椅傩戏最具代表性。“杠菩萨”也称“降菩萨”(“降”,方言读“gang”,后多用“杠”表示),指“扮演”菩萨,即菩萨降临傩坛之意。高椅地处沅水上游,属于“五溪”的腹地,苗、侗、瑶等少数民族与汉族混居,少数民族巫傩文化与汉文化的不断交融衍生,为“杠菩萨”的形成和发展营造了独特的生态文化,依附于傩文化背景之下的“杠菩萨”正因为吸取了沅水流域音乐文化的养分而彰显出独特的艺术风格。
[关键词]“杠菩萨”;曲式结构;调式调性;节奏板式;音乐取材
[中图分类号]J60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2233(2019)11-0079-03
收稿日期2019-08-02
基金项目(湖南省2017年度社会科学成果评审委员会课题(XSP17YBZZ098)。)
作者简介(危静(1983—),女,怀化学院音乐舞蹈学院副教授。(怀化418000)
关于傩戏“杠菩萨”的文字记载,最早可见清朝同治十三年(1874)《黔阳县志》:“凡酬愿,设位于室,旷处封冢而烹,巫神戴假面歌舞。”“杠菩萨”的演唱依附于巫师的巫傩活动,当地人称巫事活动为“内教”,配合巫事的艺术活动为“外教”。在这里,巫师除了进行巫教法事活动以外,同时还是傩戏的主要扮演者,同时有着宗教业者和民间艺人的双重身份。“杠菩萨”唱腔比较简单,曲牌统称为“巫师腔”,受地方语言声调和当地民间歌曲、戏曲的影响,“杠菩萨”音乐在曲式结构、调式调性、旋法进行等方面呈现出原始、古朴、自然的特性。
一、曲式结构的简明性
“杠菩萨”音乐结构较为简单,常见的结构为“起腔+主腔”模式。起腔为自由的乐节或乐句,用“哎、哦”等衬词引出主腔部分。主腔一般为乐段,多为上下句腔结构,音乐材料主要为非方整性结构,上半句结构紧凑,朗朗上口,下半句加以衬腔进行扩展,特别是对尾句的末三个词加以强调,体现前紧后松的表现手法。
谱例12:
这首傩歌是巫师表演时的开场曲目,音乐融入了当地的民间音调,旋律迂回婉转,简洁质朴,兼有叙事性与抒情性。从乐曲结构来看,首先是节奏自由的两小节起腔,然后进入四句主腔唱段。主腔为19小节(3+4+3+9)的非方整性结构,前三句结构紧凑,多为一字一音,第四句运用了大量的衬词,节奏拉宽、旋律起伏加大,与前三句形成强烈的对比,对句末“白了头”三个字加以强调,表达无限感慨之意。从音乐材料的组织来看,四个乐句均结束在主音“宫”上,且都是在第一句的基础上做变头重复,只有第四句中部运用委婉的衬腔扩充结构,形成前紧后松的格局。
除了非方整性的结构,“杠菩萨”音乐也有方整性的结构。如《二郎学法》中旦角狐狸精的唱段《驾朵妖风往东行》,唱词为七言四句,结构规整,四个乐句各为8小节。
乐曲以大二度、小三度构成的四音组(羽+宫+羽+徵、羽+徵+角+羽、宫+商+角+商等)为核心音调,细腻婉转、娓娓动听,符合旦角的唱腔风格。
二、调式功能的自然性
“杠菩萨”音乐的调式主要是宫调式和徵调式两种。宫调式中“宫—角”的大三度、“宫—羽”的大六度音程以及徵调式中“徵—角”的大六度音程色彩比较明亮,显示出两种调式的大调性质,这与“杠菩萨”剧目多为喜剧类型以及当地语言声调息息相关。3音乐旋律以五声音阶为主,清角和变宫有时以装饰音或辅助音形式出现,更多情形下,这两个偏音以过渡音的形式构成宫、徵两种近关系调式的转调,显得平稳、自然又富于变化。
谱例22:
上例为傩戏《划乾龙船》中丑角李法兴的唱段,剧目讲述巫师李法兴奉老君之命,前往冲傩人家掳五瘟,遇见五瘟化身游家五娘,行傩施法,将五瘟驱走的故事。该曲由上下两个乐句(9+9)构成,音乐活泼轻快,节奏简明规整,歌词幽默风趣,多为一字一音的形式。乐曲采用变头合尾的形式,上句前半段采用“羽宫商”构成的三音组作为旋律的基础音调,并不断强调主音“宫”;下句在此基础上增加角音,通过扩宽音域、增强力度的方式加重语气感。上下两句的后半段采用重复的发展手法不断巩固音乐主题。第6、15小节的F音,采用“清角为宫”的方式向下属方向转调,形成了宫徵之间的调式交替。在过渡音清角的作用下,旋律进行平稳自然,音乐色彩富于变化,极大地增强了乐曲的表現力。4
三、旋律发展的朴实性
“重复”是“杠菩萨”音乐旋律最常见的发展手法,无论是唱腔的扩充引申还是节奏的进行与控制,大多以这简单朴实的手段推动音乐的发展。根据重复的类型,大体分为三种:一是完全重复,强化音乐形象。《驾朵妖风往东行》后三句旋律的完全重复,实现旋律静态势能的叠加。二是变化重复,推动音乐不断发展。《傩歌》(谱例1)从音乐材料的组织上看,四句腔均在第一句的基础上做变头重复,只有第四句中部加以扩充,最后又回到前三句结束的音型,通过动与静的结合推动旋律发展;《昨晚迎神到堂前》为两段体结构,上下两段均为不规整的四句式,两个乐段的前三句旋律各不相同,第一段主要采用五声正音,第二段加入偏音“变宫”,旋律色彩发生变化,第四句(共22小节)旋律完全重复,音乐形象既变化发展又协和统一。三是主题动机的固定重复,推动旋律的色彩变化。《不知哪岔下渠阳》(谱例2)通过核心音组宫、羽、商的结合及二八、后十六节奏的固定变化,音乐唱腔颇有韵味;《正月里怀胎在娘身》(谱例3)以动机展开的方式实现音乐形象变化统一。全曲由上下两个乐句构成,以核心音组“羽+徵+角(大二度+小三度)”作为主题动机,上句在F调以规整的八十六、二八节奏进行发展,第8小节通过“清角为宫”的方式转到B调,核心音组上四度模进,节奏变为动力型的附点音型,音乐的情绪不断推进。
谱例32:
四、节奏板式的多样性
“杠菩萨”音乐的节奏、板式因与当地民歌、戏曲深厚的渊源显示出多样性的特征,常见的板式为一板一眼和散板。一板一眼主要用于音乐的正腔,强弱分明的力度以及简洁规整的节奏使演唱朗朗上口。散板主要用于音乐的起腔,也有一些唱段例如《郎君杀猪》中的《后开一朵祝英台》,全曲均为散板,演唱较为自由,以即兴发挥为主,借鉴了当地山歌的演唱形式。此外,还有一些唱段借鉴戏曲音乐中流水板(有板无眼)的形式,如《迎神》中巫师的唱段《三清三镜三宝三尊》,这首劝酒歌为1/4拍,采用欢快的流水板使旋律生动流畅、一气呵成,形象地刻画出东家对诸神热情款待的场面。在节奏型的运用上,“杠菩萨”音乐承袭了当地戏曲(辰河高腔、上河阳戏等)比较固定的节奏模式,八十六、切分、附点、二八等节奏型较为常见,这些节奏规整统一,极具诵读性。值得一提的是,后附点也是“杠菩萨”音乐经常运用的一种节奏型,这与当地的语言习惯息息相关。当地人说话时,为了充分表达某种意思,喜欢强调和延长后一个字,形成前短后长的节奏型,如《不知哪岔下渠阳》(例2)、《后开一朵祝英台》中就大量运用了后附点节奏“〖ZZ(S〗X〖ZZ)〗〖ZZ(Z〗X〖ZZ)〗〖ZZ(Z〗·〖ZZ)〗”且短音落在实词、长音落在虚词,用以加重语气感。
五、音乐取材的地域性
“杠菩萨”音乐与当地流传的民歌、阳戏、辰河高腔等地方音乐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杠菩萨”唱腔与当地民间音乐有着同宗同质的关系。傩戏《杠耕田土地》中的《十二月长工歌》是流传于当地的一首民歌,歌曲从“正月”唱到“十二月”算账“算得一场空”,淋漓尽致地体现了长工的凄苦生活;搬演剧目中《杠梅香》时,歌仙梅香与观众对歌,都会演唱当地流传的一首民谣《怀胎记》以表示对母亲恩情的感激;剧目《杠和利》中汤九娘演唱的《十二月望夫》是湘西流传的民间歌谣,唱法多样,此剧一改原来的唱法,剧中人通过岁时民俗时的孤独寂寞以表达对丈夫的思念之情。同时我们发现,“杠菩萨”音乐与当地戏曲音乐在旋律的发展手法、唱腔特色等方面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上河阳戏是流传在湖南怀化、洪江(原黔阳)、会同、芷江等地的地方小戏,其旋律发展手段中的换头合尾、乐句重复与乐段重复等方式与“杠菩萨”音乐相似。此外,在节奏板式上、调式调性上也体现出“杠菩萨”音乐的重要元素;辰河高腔是流传于湖南省怀化市,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等地的汉族戏曲剧种,讲究一字多腔,字少腔多,“杠菩萨”音乐的行腔润腔方式与此如出一辙。另外,辰河高腔中“人声帮腔”的独特形式与“杠菩萨”中“一领众合”的帮腔形式大同小异,由此可窥见二者之间的血缘关系。
结语
作为一种原始质朴的古老傩戏,“杠菩萨”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浓厚的宗教色彩和鲜明的地方特色,是巫儺文化与地方音乐融为一体的综合表演形态。从宗教学、民俗学、戏剧发生学、人类学等方面来看,均具有重要的人文价值。它已经成为当地人民社会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是研究沅水上游居民社会结构、文化传承、生产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重要实物。
注释:
1(#林河.论傩文化与中华人民的起源J.民族艺术,1993(01):61.
2湖南怀化地区民族事务委员会.中国侗族戏曲音乐M.北京:文学艺术出版社,1997.
3李怀荪.湖南湘西少数民族傩戏J.中华艺术论丛,2009(00):374.
4李怀荪.五溪巫风与“杠菩萨”J.民族艺术,1990(04):44.
5尹建军.浅析上河阳戏音乐的构成及唱腔特点J.中国音乐,2013(03):214.
(责任编辑:崔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