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丨侯淼
记者:今天想和您聊的是,从外部感知来讲,今年有很多原来和电竞不太有关系或者说参与不太深的人开始关注和参与电竞,这指的不仅是数量上,更多是圈层上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一些新的变化正在开始?
侯淼:我不知道你现在有什么感觉,但可能像你说的,今年特别突出。
直观地讲,应该是亚运会带来的,亚运会还恰好在中国举办,这个可能在社会影响力上带来了契机和窗口。进来的人无非有几种,有一种可能是确实人家想做(电竞),但是之前缺乏一个很好的契机,或者是看不准。现在觉得这终于是一个比较大的好时机,肯定要来找之前在里面的人来沟通学习一下,或者说参与一下。
第二种,我觉得多少还是有一些机会主义者在里面。比如说做赛事就有各种各样的,但有时候跟他们聊,我自己觉得按我原来的思想,就有一些属于在我看起来有点外行的。后来我就反思这个问题,也许是个好事,它不是我们过去认知的专业范畴,也许它会扩大很多人认知的边界也说不定。
这些人要说都是好事,我觉得不见得,可能还是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负面,比如说做的品质不好,就会降低人家对这个行业品质的认知。还会有一些团队可能确实环节管理得不恰当,可能会出现一些事儿,如果再有一些假赛、人员有一些负面,这对本来就很稚嫩的行业可能影响还蛮大的。
第三大类,更多的是一些资本或者机构,他们在不断地想去参与各个行业。我前段时间刚刚见过几个,我都觉得有点神奇,因为原来他们就是复合型的,找各种行业来盘活手里的关系和资源。这种最近这一年也比较多。
现在因为经济也在转型期,转型期就是有很多行业可能原来做的现在做不了了,就觉得电竞是一个新兴行业。这个也喊了很多年了,电竞是未来年轻人的行业,怎么着去接触点他觉得对他有好无坏。
你要问我个体的感受,或者我代表我们这个团队的感受的话,我觉得有一点共性,就是真正很有责任心的,比例还没有想的那么高。责任心在于对它的结果要负责。
记者:是的,很多人并没有把电竞当成一个共同成长的环境。我感觉,今年EDG之前是一个态势,很多人并不纠结电竞是不是体育,而是把它当做一个大的文创领域来看。我觉得是挺好的一个信号。站在他们角度,他们得出来那个结论相对来讲都是比较温和的。也有一些新的“玩家”进来,和过去投资电竞的这些所谓的二代们不太一样。
侯淼:过去,有一些认为自己带资入场就能够改变行业,太天真了。另外一方面,这样的语境会导致其他的人对电竞这个行业的观感产生很大的扭曲和误解,要么就觉得这是小儿科,要么觉得这是一个很浮夸的东西,这些都不是这个行业的本质。
这个行业的本质就是很稚嫩。
我希望他们(我的团队)把现在做的事再减少一些,再专注一点。这段时间他们应该深切地感受到了,因為明年的亚运会,入亚之后的事儿比入亚之前的只多不少,有更多具体的问题要解决,这些问题不会凭空消失,得有人去解决。
未来,你面对的社会的方方面面更多,如果没责任心,任何一个地方的出错都有可能让这个行业遭遇风险,因为它太稚嫩了。我们现在还没有变成社会的必选项,所以如果能借助亚运会变成某种意义上的必选项的话,我觉得才有可能算是一定程度上站稳脚步,我认为亚运会更大的意义是在于这。
要不然的话,我很担心只是个大活动,那就变成两三天的繁华,什么都留不下。
我自己觉得,我们的精力花在了那些做规范的事,把力量用在做那些对行业真正有价值的事情上。甚至我有时候知道,这会让我们在社会表现力上,或者说商业的卡位上有点吃亏。我们是做品牌出身的,但我都让他们少去宣传。
记者:我觉得现在关键是好多电竞里面的人,对于很多问题,尤其是和意识形态相关的东西不敏感,宣传不一定是好事。
侯淼:有些问题,可能一时半会你解决不了。但是,我们的队伍成立了,第一次培训,就讲党建。如果他们(队员们)有一颗爱国的心,我们上一届是受了这个益的,这种爱国主义教育是有用的。你自己得先有点觉悟,然后你做得好,不说超出预期,至少真的是一个正面形象的时候,也许后续的支持和帮助可能是更多的,超越预期的。
刚你问我第一条的时候,我就说,或多或少对自己的结果要有责任心。我自己认为说是爱国主义教育也好,说是党建的教育培训也好,它的本质是希望大家去增强这种责任心。要站在更大的社会或者说是民族的层面去考虑,社会民族听着好像很大,我说落到个体之上,这个要求并不高,就让你对自己的言行有点责任。
记者:针对当下大环境的改变,您觉得腾讯电竞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行动方向?
侯淼:我认为可以跟你第二个问题稍微关联一下。我们这个行业能做多少高屋建瓴的工作?我觉得因为这个行业自己比较稚嫩,能做的有限。但我自己觉得有几个事还是比较重要的。
首先,去年我们特别讲的就是自律,第二个就是得有责任心,这两个是基本要求。我想了几个月,那天我下飞机前,给团队的负责人发了四段话,这既是我们的业务后面的发展重心,也是我跟总办讲的我们的电竞未来怎么发展,我可以简要分享给你。
第一条,过去我们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还是有点被动去承接外部的一些需求。比如政府想要我们去落地什么,找我们沟通,但我们不太主动。有时候,我们也怕。我自己遇到了很多骗子,不是没吃过亏,我很怕我们团队被骗了。
现在没办法,已经走到这一步,又是一个时代的窗口。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变被动为主动,主动去接受这种变化。刚才说各种人一来,拦也拦不住,干脆我们主动去找政府和其他机构,更正规地去交流、去反馈。而且从商业角度来说,变成主动之后,会有更强的探索精神,以前还是有点小富即安。
第二条,我们过去讲的生态是围绕我们腾讯电竞的生态来做的。未来,当主动跟政府、社会机构去沟通的时候,我们要有大生态。就像刚才说的那种纷至沓来的各方力量,过去百分之四五十,我是排斥的,因为我觉得他们跟这行业没什么关系,来了之后也不会带来什么好处,甚至可能我看到的坏处比好处更大。
现在我这个心态要改一改。只要不干坏事,那我干嘛不去帮他一下?所以我希望我们的生态,从小生态变成一个更大的生态。但确实给自己的压力会很大,我们老板还是挺支持的,因为我们原来电竞是一个中心,现在是独立的部门来做。我们还会有更多人才的增加,有更多产业的投入。
第三条,就是有点思想觉悟。疫情之后,我们电竞是所有赛事里面最早复赛的,但是当我们的行业受益的时候,传统经济是很难受的。所以,在互联网产业要去与实体经济更好地接轨的情况下,我们电竞业务有几个可以去做的事情。
比如说,我们确实有很多新兴的转播技术,它可能很多传统企业搞不了,我们一旦形成经验之后可以反哺给传统行业。别吹牛说这是电竞独有的,这不是你独有的,人家搞电视转播的都可以用。我们只是当下一个比较好的实验阵地。第二种,是说我们的一些职业赛事,这里面有没有一些社会正能量价值的宣传,我们到亚运会,有三条片子是想都不用想、一定要做的。第一个,宣传美好的生活;第二个,针对杭州当地的城市宣传;第三个,这个行业一些基础从业人员的辛苦工作,不要老去讲那些高大上的。
这个行业至少这三个内容我觉得是要去做的。另外,如果有机会还能够去帮一些实体的园区,或者说让一些能够参与进来的机构获得一些新的发展机会,我觉得这挺好的。
最后一点,是我们自己的内功,也可以简要讲一下。刚刚讲了三件事是我们做,然后我们要帮城市做。第一,赛事肯定是我们才能做的。然后是我们在做教育,教育的进展是低于我自己的预期的,但是未来我觉得这个事还是得持续做。因为教育没办法(不做),这个行业的人才就是有缺口。还有就是规范化的东西,是我们在持续做的。
真正的产业落地,这次亚运会我们自己还是挺主动的,像我们去场馆都去过很多次。现在也在做一些线下的新场景,比如说咖啡、酒店、体验馆。过去一年多,我们拉了一个团队,其实挺困难的,他们应该被我说了很多次,不是觉得大家不努力,是因为真的不太懂。
实体跟我们线上不一样,我们线上做个什么内容,投出去,代价没有想的那么大,花个几十万就是比较贵的。如果不好,可能我们就撤了。但线下投不是,投一个酒店,动不动就是大几千万,上亿。这还是小的酒店,如果是一个中型的酒店,就五亿到十亿起步。人家投资这么大,改造房再改一遍,压力很大。所以这个部分我们慢一点,但我觉得还是得做。
我们希望一方面是帮传统的参与者,能够帮他们去做;另一方面,我们自己为此构建了我们的生态中心。把生态中心从自己的小视野变得更大之后,发现要思考的问题多了很多。我们准备把我们整个的电竞服务变成一套云的服务,它不是狭义上的云,是一整套的SaaS化的解决方案。我们成型之后能够赋能给这些想参与的人去用。
举个简单的例子可能更直观一点。比如说酒店里面,原来订酒店他很熟悉,但是里面怎么跟賽事关联起来,他就不知道了。比如说用户有开黑诉求,但是酒店里面难道靠喊吗?但是如果我有一套这种线上的SaaS,他就可以去用。
另外,办赛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我们现在可能做了一个小的专利工具,应该在走流程。我们会让办赛是一个可视化的(过程)。你可以输入你的诉求,输入想多少人参赛,想办个什么样的赛,比如淘汰赛、循环赛,系统自动帮你推荐一套赛制。然后你可以手动而且是可视化的操作,不用像写程序那么复杂。
这样的话就降低大家很多的(办赛)门槛,所以我们会做这些这工具来帮大家,我们的团队也可以实现自身的升级。以前都是沟通为主,现在就要去做产品、做技术,更垂直在做,我们自己还会做一些制播类的。我们都不希望是替代原来的这些,而是补充或者说一些新的可能性的探索。
这四条是我们这个部门后面会去升级的部分,我们称之为电竞的新基建。
记者:对,这个东西真是基建,而且需求很大。
侯淼:需求非常大。首先得有个场所,得有网络,但具体怎么搞,我刚才说的线下都是成本。他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我们之前做过一些这种类似于白皮书的分享,但这东西人家不一定看得懂。所以首先态度上我们变得更主动,我们把这个东西走出去,帮一部分人先做起来,之后这东西变成样板,别的人才能参与。这块是后面几年会花比较多时间的事,但是也不能全面覆盖,毕竟我们作为企业只能说力所能及。
我们上半年帮佳兆业做了一个,算是一个试点。因为明年我们阶段性的重心还是先转到亚运会上来。未来我们TGA,现在有省赛,我们把省赛授权给那些地方协会,然后我们教他,把工具给他,就可能慢慢办得好起来。一开始可能还是教别人办比自己办更累,反正就累这两年,后面可能就会好一点,会办的人就多了。
今年TGA跟浙江省好多个城市的比赛,是跟他们一起做的。之前都是我们自己去各地做,现在变成了我们找到一些地方的团队来带着他们做。只能说积少成多,慢慢地通过明年亚运会主线任务能够卷动一些更靠谱的团队。
这些新东西我说得很轻松,实际很花功夫,很吃人力。想开发那些,我团队要做几个月,而且做完之后你还得找一些项目来实验,实验完了觉得可用,然后不断地去优化。互联网产品要迭代。
所以产业投入更大的是这一块。我说如果他(当地的执行方)比如缺一些技术性的投入,缺个设备,比如说那种小机柜,我们再把一些网络化设备往集约式小型化设计,这样的话可能我希望目标能降到可能几万或十万一个设备,然后运输也更便捷一些。这样的话我们采用租赁或者初期有一些项目,我可以派一两个人带着这个设备去帮他们做一些。我更希望是这样的技术支持。我们希望形成一些解决方案,能够灵活地去帮助到人家。
记者:明白。我觉得这种东西是功在千秋的事情,或者说这个是可以真正把产值迅速放大的基础。过去10年或者20年,从像Amazon这种公司开始做云之后,一旦有一个这种解决方案,它放大到全美国,它释放出来的价值是几何级的。
侯淼:是的。现在对互联网公司,会说你有很多商业模式,但是没有足够多的技术。其实是有的。过去大家更多看到的商业模式,讲电商、讲搜索、讲游戏、讲短视频,这些看到的都不是技术,而看到的是应用,看到的是商业模式。但其实背后有很多东西,所以现在要调整一下,把背后的很多东西给浮现出来。我们也是按照一样的思路来做的。
原来,比如看到的是说腾讯领先,有产品、有赛事,我们真正更领先的是我们背后培养了一整组更好的实施团队。电竞的这些制作公司,大部分能力都是随着我们的项目起来的。但这个东西只是积累给了他们。所以现在我们会把这些能力抽丝剥茧地封装起来,形成一些解决方案,把一些SaaS化的能力给推出去。
我们一方面把这些赛事或它背后的能力输出出来。另外一方面,就是我们去帮比如说北京、杭州、成都等等的这些地方,先帮城市把它自有IP的落地部分做起来。像杭州,肯定是有诉求的,政府希望亚运会完了之后是一个新的起点。就说亚运会这个场馆,最后大家的口碑不仅是亚运会场馆,而且是现在最适合办赛的,交通好、配套好、空间规划合理、网络设备好,就变成口碑了。如果全国有四五个城市有这样的地方,将来地方的赛事自然而然就滚动起来了。
另外我们这次跟政府沟通,还包括他们慢慢引入一些比如说国资的,或者他们需要扶持的一些地方领先的企业。以前就是赞助,但为什么人家不能变成更深度的参与者?我们反正就努力尝试一下,看能不能在这方面去做一些样板工程。
记者:我觉得这种可能是五年,甚至于更长时间去逐渐把它完善的过程,因为搞这种实体的基建确实很难。就像苏州阳澄湖那个馆,是李宁战队的主场,那个馆也建了五年了。这五年下来就逐渐有了它自己的特征。它依靠苏州北站,就是长三角经济圈, 45分钟到苏州北站下车,走路就可以去这个館里,所有人都可以进。加上李宁品牌,我在苏州打车,司机师傅都知道这地。这就串起来了,但它也花了五年才串起来,最开始的时候远没有这样的效果。
侯淼:这个跟我们当时说的塑造城市的新基建也是吻合的。
毕竟线下基建不是我们擅长的,但是我们擅长刚才说的这种SaaS化的解决方案和内容。所以我们把它变成产品或者技术输出给他,这恰恰也是他们最不擅长的。而且将来我们还希望能够帮多个这样的点。除了场馆之外,还有像酒店、咖啡,如果能够形成一套SaaS中间连接,这些人流可以在这之间有更好的信息获取,才能变成一个更广泛意义上的电竞社区。这样的话就不只是我们在里面做,这些传统的场景业态都有机会参与进来。而且比单纯放一场赛事做得更多了。
这种新业态我觉得还是有机会的,只不过慢慢要培养这样的一些认知。我们现在还在试点阶段,把一些内容、技术能力、产品能力放进去,然后我们自己来迭代。可能明年再跑上大半年之后,我们系统化的能力会变好很多。
记者:我觉得这个方向肯定是对的,因为之前大家一直都在想怎么把产值做大。现在靠投入的赛事也做不大,即便美国的职业体育也不是靠头部赛事把产值做大的。
侯淼:产值,头部赛事还有机会去做,但是在中国短时间也兑现不了,就是IP化。这两年新兴的IP化,两类,一个是周边,中国周边产业不算很发达,而且盗版很多。还有一类变现,现在主要是赞助商加版权售卖。还有一块有可能变现是C端的消费力,他们说拿一些什么道具售卖去补贴,内部也觉得这不合理。你很难界定它是跟电竞相关的。我们也做了一些小事,比如说我们跟SKG合作的按摩仪,在跟Tims合作。我觉得这条路肯定是很长,但是你总得去做。
我们这个赋能,可能明年是以国内,杭州和北京为主。因为本身亚运会是洲际的,海外的也会涉及到,而且AESF的名义也是叫亚奥理事会的技术代表,本质上就是让他们来解决更专业的,以亚运征途赛事为主线的这一套运作体系。
记者:还有最后一个想和您讨论的问题。作为监管机构,现在都是说怎么把电竞研究清楚。我觉得这个和教育是有关系的。我们过去在电竞里做教育太执着于比赛,可能没有一个宏观的框架先提出来。我觉得可能在教育之前,是不是需要先有一个理论的保障?这个又不是一两个课题可以解决的。
侯淼:什么样的机构适合干这件事?我觉得它适合找一个中间机构来做这个事,只能是这样子。我觉得研究这事,第一个角度是刚才说的意识形态的角度,它可能好还是可能坏。第二个可能要从经济学角度来看待,但现在它的产值真的不足够人家花这份精力。第三个角度,如果是纯粹教育发展的研究的话,有两个层次,一个是现在,我们觉得更像是叫职业就业培训,而不是真正的深刻教育。但是深刻教育的话,我们现在接触的一些教育机构都做不了。我们做的那个课程确实更像是从业教育,它跟那种更纯粹的教育不是一回事。这个维度必须更专业的机构来做。
记者:或者说可能得先有个体系指导它,对吧?我们大部分人是学技术的,还是为了一技之长,有个手艺能活,但是我学的技术背后是有一套体系的。
侯淼:所以说必须是更高级的机构牵头,才能调动那些真正的高阶力量。如果做这么一个项目,我觉得可以配合。
记者:如果中国有针对电竞的理论研究,还是一个挺领先、挺有价值的(方向)。
侯淼:当然。我觉得首先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机构,然后就是要选择一个角度。因为从太多角度去研究,就会让这个事儿变复杂。最多一两个角度,要么从产业角度,要么从财经角度,要么从社会角度。这么稚嫩的一个产业,想面面俱到我觉得挺不容易的。比如说把它定义为一个文化产业,我们看到文化价值,或者说叫文化加上社会价值。
别一开始给它背负这么重的枷锁。有时候不背枷锁,可能它自己的商业化并不会受到太多的影响,因为一旦有了社会价值,它的经济价值会随之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在有了一定的影响力之后,它有些经济效益就会慢慢显现。
但是这个东西,我觉得我们没有什么真正的短期商业目标的时候,会让这个事做得纯粹一点。如果有商业目标的话,只要在一个合理的框架之内,我觉得也没关系。主要是得到主流机构的认可,去做这个事儿不会带来不可接受的负面结果,应该就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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