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弗洛伊德：从精神分析公主到儿童精神分析之母

    罗晓路　俞国良

    〔關键词〕儿童精神分析；安娜·弗洛伊德；方法；路线

    安娜·弗洛伊德（Anna Freud，1895—1982）是儿童精神分析的创始人，新精神分析学派的代表人物。她是弗洛伊德的小女儿。1895年12月3日出生于奥地利维也纳，正是这一年，弗洛伊德开始研究自我并出版了《癔症研究》（Studies on Hysteria），此书的出版被认为是精神分析理论的正式起点。因此，安娜一直认为自己是与精神分析同时出生的“双胞胎公主”。

    安娜中小学时期成绩很好，特别擅长读写，喜欢幻想。14岁开始就被允许旁听家里每周三举行的精神分析讨论会。1912年安娜从维也纳的考泰季中学（Cottage Lyceum）毕业，没有选择继续进入大学深造。1914年，她去英国游历。1915年到1917年，作为实习教师在考泰季中学教书，1917年转为正式教师。1918年到1922年，安娜接受了父亲长达四年的心理分析。1923年她在维也纳精神分析学会上作报告“打败幻想和白日梦”，因此获得精神分析执业师资格，此后便开始了正式的儿童精神分析之旅。1927—1928年，出版了《儿童精神分析技术导论》（Introduction to the Technic of Child Analysis），第一次系统地阐述了她的儿童精神分析的研究成果，在欧洲各国引起很大反响。1925—1934年，安娜担任国际精神分析学会的秘书工作，同时也一直继续儿童精神分析领域的研究。1935年，她成为维也纳精神分析培训机构的主任。1936年，安娜把自己的工作实践和父亲对防御机制的理论相结合，出版了《自我与防御机制》（The Ego and the Mechanisms of Defence），被认为是自我心理学的奠基著作。

    1938年，安娜陪同父亲流亡到英国伦敦定居。 1939 年弗洛伊德去世后，安娜开始以伦敦为中心开展精神分析的实证与理论研究。1947年，安娜跟同事一起设立了汉普斯蒂德儿童精神分析理论课程。从1950年开始，安娜为各国的儿童精神分析工作者做精神分析讲演，并担任耶鲁大学法学院和儿童研究中心访问教授。1952年起她担任汉普斯特诊所的所长直到逝世。1982年10月9日，安娜在英国伦敦去世，享年87岁。安娜终生未嫁，将其一生奉献给了她的父亲和儿童精神分析事业，被尊称为儿童精神分析之“母”。

    安娜一生共发表一百多篇论文，出版十多部专著。 她先后获得美国杜克大学（1950）、杰佛森医学院（1964）、芝加哥大学（1966）、耶鲁大学（1968）、维也纳大学（1972）、美国哥伦比亚大学（1978）和英国剑桥大学（1980）授予的名誉博士学位。

    一、儿童精神分析理论的要素

    安娜在追随父亲精神分析思想的基础上，将精神分析的对象扩展到儿童身上，为儿童精神分析以独立姿态登上心理学历史舞台做出了杰出贡献。她提出了儿童“诊断剖面图”、“发展路线”等重要概念，区分了儿童心理障碍的类型，为儿童精神分析理论积累了丰硕成果。

    1.诊断剖面图。在汉普斯蒂德诊疗所工作期间， 安娜及其研究小组逐渐形成了诊断图的思想。诊断图为儿童心理诊断提供了一个心理框架， 其目标是使诊断者快速地考虑儿童生活和发展的所有领域，对其正常功能和病理功能有一个平衡的看法，同时也帮助治疗师意识到对儿童了解不够的地方。诊断图包括如下方面：

    一是治疗安排的原因。是谁要求、什么原因促使此时要求安排治疗等。

    二是对儿童的描述。包括对儿童外表、心情、态度和其他异常之处的一般描述。

    三是家庭背景与个人历史。揭示那些可能影响儿童发展和障碍的有意义的环境因素。

    四是可能有意义的环境影响。从历史和家庭背景中确定重点，以决定儿童压力和影响的可能根源。

    五是发展的评价。考察儿童的内在世界， 评价其情绪发展和人格结构。

    六是发生的评价——退行与固着。通过儿童父母和其他人对儿童行为的描述以及诊断者的观察，与特定发展阶段相关的特定症状，准确指明儿童倾向于退行或不能前行的力比多阶段和客体关系水平， 并指出在何种水平上儿童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 以至于通过退行来逃避。

    七是动力和结构的评价——冲突。通过在儿童身上可观察到的冲突和焦虑，可以评价其人格结构的发展。

    八是一般特征评价。具有心理健康预测价值的一般特征有： 挫折容忍力、升华的潜力、对焦虑的整体态度（回避、逃避还是积极控制）、发展的力量和退行趋势之间的平衡。

    九是诊断。通过对前面阶段的整合和总结， 治疗师要做出诊断， 为治疗提供建议。

    2.发展路线。安娜在其生命的最后20年，把发展的观点渗透于儿童所有的工作领域，“发展路线”就是其中的体现。“发展路线”细致地考察了儿童特定领域的驱力序列和结构的发展，是对诊断剖面图的补充。如果说诊断剖面图给出了儿童当前的发展状况和病理的整体概观，构造了一个宏观系统，那么，发展路线就提供了一个来自本我、自我、超我和外在世界的微观系统、微小要素之间相互作用的中观系统。

    安娜提出了六条儿童发展路线分别是：从完全依赖到情绪独立和成熟的客体关系；从吮吸母乳到理性进食；从大小便不能控制到控制自如；从对身体管理不负责任到负起责任；从自我中心到建立友谊关系；从关注自己的身体到关注玩具，从游戏玩耍到投入工作。安娜认为，在个体发展过程中，有多种决定因素在发挥作用。以路线六为例，婴幼儿从玩耍发展到成年人投入工作的发展路线中，从儿童到成人有一系列的玩耍形式，包括抓摸母亲的身体、玩绒毛玩具、玩沙子和玩水、填满和倒空容器、玩建设性的玩具、角色扮演、游戏、爱好等。在这个过程中：本我的皮肤接触、客体依恋、贯注于摄入和排泄、建设和破坏倾向、性驱力等冲动形式决定了这些玩耍的形式；自我方面决定了个体的好奇心、探索精神、手动协调能力和想象力等；环境提供了物质条件，以及模仿和识别的机会；最后，当本我的冲动不再那么急切需要得到满足，自我已经成熟到能满足即时快乐的需要，个体就会根据现实原则以新的方式获得一种能力：将婴幼儿期的玩耍活动转变为关注首要任务的成熟工作能力。

    发展路线是安娜的儿童精神分析理论体系中具有重要意义的概念。它把重点放在自我适应生活要求的能力上， 同时注重儿童内部世界的发展、与年龄相应的发展任务以及环境和人际关系的要求对儿童自我发展的影响， 特别强调儿童从依赖到情绪独立和客体关系的发展对其他发展路线的主导作用， 强调母婴关系在儿童发展的多个领域的重要作用。安娜的理论在摆脱内驱力本能的方向上迈进了一大步， 使精神分析更接近儿童的现实。发展路线从微观的角度，为人们提供了儿童发展的精致详细的图景， 对于无论是正常还是失调儿童都有指导作用， 特别是对于有障碍的儿童， 发展路线的协助诊断和建议治疗的功能更为明显。

    从发展的观点看待儿童的精神病理。安娜十分关注儿童早期各方面的正常发展，她在1945年就提出应该把儿童分析从临床症状转移到对正常发展的干预。她提出评价儿童障碍的三条基本标准：儿童的发展或迟滞是否在驱力和自我发展的正常范围内；儿童朝向客体的行为是否正常；儿童在不同水平上的冲突是否与其年龄和发展阶段符合。

    安娜指出，将分析师的注意力从病理病状转向普通的人格成长和适应问题是很困难的，但是，她认为这种转向是十分重要的，并且她自己也一直在为此而努力。晚年的安娜将研究重点放在“发展性帮助”（developmental help）方面，研究精神分析的发展性帮助对有发展缺陷的儿童是否真正发挥作用。发展性帮助对于儿童的精神病理理论有重要的补充，安娜从发展的角度提出了很多指导临床实践的意见。对于儿童的发展性障碍，安娜认为只要儿童能解决好每一阶段的问题，继续发展到下一阶段，所有的发展性障碍症状都能正常消失。如果儿童没有成功地解决好问题，就会带着困难滞留在那一阶段，可能最终导致更严重、更长久的障碍。很明显，安娜的这种观点对后来埃里克森提出的心理社会性发展理论有很大的影响。

    二、儿童精神分析的主要方法

    1.直接观察。安娜认为，让儿童按照要求解释他们自己的过去或者自由联想是不现实的。因此，她建议在分析儿童时应该用儿童家庭提供的信息，以及分析师对儿童活动的观察来进行补充。她将精神分析的直接观察和分析资料的重构相结合，认为直接观察为发展过程的研究提供了不可替代的机会。例如，儿童还未发展出言语能力的时期，直接观察是理解儿童思想的唯一方法。她认为，观察的材料是理解理论的关键。安娜指导工作人员和研究者进行观察的对象有：儿童与父母分离的反应和发展、儿童的体验、依恋的发展、对客体关爱的发展、自我和超我的发展、攻击性和焦虑的发展、不同抚养环境的儿童发展的比较等。同时，观察和记录的方法也是逐渐发展成熟的。安娜等开始使用观察卡片， 记录观察到的婴幼儿的有趣或令人费解的行为， 以供临床和研究的讨论。后来安娜要求对观察的个案材料予以常规笔录， 每周的观察要有小报告， 每月的观察要有月报， 定期有对观察的长期总结。这就意味着多年来观察记录的临床资料系统地累积成册，就能供研究者详细查阅、集体讨论和进行理论建构。

    2.游戏治疗。游戏治疗（ play therapy）是一种将治疗的元素加入游戏情境中， 以游戏作为治疗的媒介， 协助儿童与治疗师建立良好互动的关系， 让儿童在游戏中能用最自然的沟通方式来完全表达和暴露自己的情感、经验及行为的治疗方法。游戏治疗早期的发展与精神分析对儿童的治疗有关。安娜对游戏的使用是以她对儿童及儿童游戏的看法为基础的。第一，在她看来，儿童不同于成人，儿童前来接受分析并不是出自主动的要求，因而要想使儿童明白治疗的目标和意义就特别困难，这需要一个长期的准备阶段。第二，游戏并不都具有象征意义，尽管有些游戏能够重复最近的经验，但其价值并不太大。所以，她不主张直接解释儿童游戏的潜在意义。第三，她不相信儿童会发展出移情性神经症，因为儿童仍然依赖他们的父母，所以对儿童进行成人式的纯粹分析性的治疗是不可能的。

    从总体上说， 安娜主要把游戏用于儿童分析的准备阶段，作为一种鼓励儿童与分析者建立积极的情感关系的方式， 所以，游戏在儿童分析的准备阶段与谈话配合使用。安娜主张，在儿童分析的准备阶段分析者通过与儿童游戏和谈话，建立一种强烈、积极的移情关系，从而奠定分析治疗的基础。进入分析治疗过程之后，则应该主要依赖儿童对其幻想和梦的言语报告。她把这些结果看作是潜意识过程的症状派生物，认为只有通过解释，才能了解其内涵。此外，她还主张解释儿童与分析者之间的关系，她认为儿童对分析者产生的移情不同于成人分析情境中的移情。这种移情关系包含着某种教育成分，分析者分享的是儿童对其父母的感情，由于这种移情关系，分析者不仅要考虑分析情境中当时当地发生的事情，而且要把注意力指向可以发现神经症反应的地方，即儿童的家庭。安娜重视家庭和当前的外界现实对儿童的影响。她的最终目标不在于对神经症进行彻底的病理治疗，而是关注儿童的发展过程和未来的心理健康，即培养儿童健康的人格。因此，她的分析治疗常被称为教育性的治疗措施。

    三、儿童精神分析理论的教育应用

    安娜认为，精神分析发展的观点在任何一个与儿童有关的领域都是有价值的。对于非专业机构来说， 如果缺少精神分析的思考， 那么学校只会注重智力发展， 完全忽视儿童的幻想、恐惧和情绪； 医院只会医治身体疾病， 不考虑儿童的恐慌、对家庭的忠诚和身体伤害的恐惧幻想； 法院只会试图保护儿童的宗教、道德和经济安全而不考虑他的情绪需要。对于专业人士而言， 实际的精神分析治疗不是对所有儿童期的困难都适合的解决方法， 更重要的是领悟精神分析， 用它去改进现存的抚养、教育、社会化、健康管理和制定法律的方法。

    先是作为教师，后来成为儿童精神分析师，这样的工作经历成就了安娜用精神分析的视角对教育的关注。例如，在《为教师和父母写的精神分析》（Psychoanalysis for Teachers and Parents）（1930）一书中，她提出了教师和父母可以从精神分析理论中知道的那些关于儿童发展和学习的东西。特别是安娜等提出的“诊断剖面图”这种评价方式，比较全面地展示了儿童心理发展的各个方面，为正确而有效地进行儿童心理分析提供了翔实的科学依据。这种评价方式即使在目前的学校教育中也是很有借鉴意义的。另外，安娜从发展的观点看待儿童的精神病理，对于教师正确认识和理解中小学生日益严重的心理行为问题，用发展的观点看待他们的成长与困惑，也具有现实指导意义。安娜还有一些专门面向教师的文章和讲演，例如，1952年她发表了一系列的文章来教育教师和父母如何更好地控制儿童的各种焦虑和心理冲突。对于应用于教育的精神分析，她提出了一些原则，如教师应从整个童年的角度理解他们的学生，而不是从特定的年龄段去考虑；在教学中，教师要坚持成人价值观，注意反移情的发生；教师不要与学生建立过深的依恋，但是必须对儿童的发展保持兴趣，还要保持客观的立场。

    安娜1960年在英国保育学院联合会的讲座上，1976年在美国教育研究协会和1970年在维也纳的专题讨论会上，都使用了发展路线，讨论儿童上幼儿园和上学的准备状态，解释了教师会遇到的儿童的一些困难行为。此外，安娜还为父母们撰写了大量文章和讲演，集中于解释儿童如何成长，如何启蒙他们的行为，阐明他们需要从父母处得到的支持和指导，特别是与父母的稳定关系在儿童健康发展中的重要作用。

    总之，安娜·弗洛伊德对于儿童精神分析的贡献是巨大的。她发展出具有独立性的儿童精神分析理论，并应用于儿童治疗，当代西方许多儿童精神分析学家的研究和临床工作仍然是在其理论和实践基础上进行的，足见其影响力和生命力。安娜是当之无愧的儿童精神分析之母！

    （作者单位：1.北京师范大学，北京，100875；2.中国人民大学，北京，100872）

    编輯/张 帆 终校/于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