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面临的机遇与挑战

    左凤荣

    

    2014年5月，亚洲相互协作与信任措施会议（亚信）峰会将在中国上海召开。亚信会议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已经成为亚洲十分重要的安全合作对话平台。中国作为亚太地区的重要国家，重视维护亚太地区的安全与合作，承办亚信会议，对促进亚信提升为更具影响力的国际组织具有重要意义。亚洲不同于其他大洲，各国情况差异更大，情况更为复杂，缺少集体安全机制，因此，加强安全合作的迫切性更加强烈。各国间的合作确实需要安全保障，但安全的基础恐怕还需要经济合作来夯实。中国提出的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就是促进各国经济合作的重要倡议。

    2013年9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哈萨克斯坦纳扎尔巴耶夫大学演讲时提出，“为了使欧亚各国经济联系更加紧密、相互合作更加深入、发展空间更加广阔，我们可以用创新的合作模式，共同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习主席提出“丝绸之路经济带”构想以来，各方基本上达成了共识，明确了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努力方向。

    “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内涵

    “丝绸之路经济带”战略构想，是中国全方位对外开放格局的深化，是适应中国国内发展与外贸增长的现实提出来的，对促进东西部均衡协调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十八届三中全会决议提出，“加快沿边开放步伐，加快同周边国家和区域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建设，形成全方位开放新格局”。可以说，“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是促进中国西部地区发展、扩大向欧亚内陆甚至欧洲地区开放的战略谋划。这一构想提出后，在国内外引起了很大反响，有人认为这是中国在利用自己的经济优势打造新版的上海合作组织，以经济为诱饵使中亚加强对中国的依赖，重新划分世界经济版图，等等。因此，有必要明确“丝绸之路经济带”这一战略构想的基本内涵。

    第一，“丝绸之路经济带”所涵盖的地区并不限于中亚，而是通过经过中亚的“丝绸之路”把亚太经济圈与欧洲经济圈连接起来，涵盖整个欧亚大陆。中国通过扩大向西开放，使中国的中西部地区与中亚、南亚、西亚的贸易往来和经济合作得以加强，同时带动欧亚大陆区域内的经济合作，实现区域内能源、矿产、旅游、文化、工业和农业资源都能充分调动起来，实现区域内国家产业合理布局、互相补充、共同繁荣。

    第二，用创新的合作模式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即“丝绸之路经济带”不是追求建立紧密型经济区域一体化组织，不刻意追求一致和强制性的制度安排，不会打破现有的区域制度安排，只是一种务实灵活的经济合作安排。通过加强政策沟通、道路联通、贸易畅通、货币流通、民心相通，以点带面，从线到片，逐步形成区域的大合作格局，使欧亚各国的联系更加紧密和便捷。

    第三，“丝绸之路经济带”构想虽然是中国提出来的，但“丝绸之路经济带”不是由中国一家主导的地缘经济计划，而是多元、开放、区域内各国共同推进的合作进程，通过打造互利共赢的利益共同体把各国紧密联系起来。新“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建设需要区域内有关国家能够立足长远，取长补短，共同研究确定这一经济带的经济增长点在哪里，生产出什么样的产品，流向什么地方去。

    建设新“丝绸之路经济带”

    的有利因素

    中国新一届领导人提出建设新“丝绸之路经济带”，体现了中国大国外交的主动性，建设新“丝绸之路经济带”，面临许多机遇。

    第一，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已经有了良好的经济基础。中国已成为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的最大贸易伙伴，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的第二大贸易伙伴，塔吉克斯坦的第三大贸易伙伴。2013年中俄贸易额达到创纪录的892亿美元，双方首座跨境铁路界河桥已经奠基，卢布和人民币在两国银行间外汇市场挂牌交易。2013年，中国与中亚四国（除土库曼斯坦）贸易额达402亿美元，比2012年增长13%。其中中哈贸易额达286亿美元，中乌贸易额首次突破40亿美元大关，增幅分别为11.3%和58.3%。中国是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最大的天然气出口市场。中国对中亚国家的直接投资快速增长，到2012年底中国对哈萨克斯坦的投资总额达200亿美元，中国向哈萨克斯坦提供的贷款有300亿美元。中国已成为乌兹别克斯坦第一、吉尔吉斯斯坦第二大投资来源国。中哈原油管道、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相继开通，预计到2020年左右，土库曼斯坦每年将向中国出口天然气650亿立方米以上，中国与中亚国家在经济上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2013年中国贸易总额突破4万亿，已经成为世界第一贸易大国，中国与欧亚大陆西端的欧盟的贸易额逐年增加，2013年达到5590.6亿美元，双方每年人员往来500多万人次，留学生总数近30万人，到2020年双方贸易额将达到1万亿美元的目标。2014年3月28日习近平在德国科尔伯基金会发表演讲时宣布，“未来五年，中国预计将进口超过10万亿美元的商品，对外投资规模累计将超过5000亿美元，还将有超过5亿人次出境旅游。”人员和贸易往来的密切，客观上需要更为便捷的交通通道。2014年4月1日，习近平在比利时欧洲学院演讲时指出，“我们还要积极探讨把中欧合作和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结合起来，以构建亚欧大市场为目标，让亚欧两大洲人员、企业、资金、技术活起来、火起来，使中国和欧盟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双引擎”。中国要发展同俄罗斯、欧洲、中东等地区的经济交流，中亚是便捷的通道。

    第二，苏联解体二十多年来，中亚国家也进行了转轨，即建立了新的、不同于苏联时期的政治经济体制。中亚国家总体上保持了稳定，中亚国家在发展与俄罗斯传统关系的同时，也希望发展与其他国家的关系以平衡俄罗斯的影响。与中国的合作可以使中亚国家摆脱“内陆国”和“双重内陆国”的困扰，为其经济发展提供了更广阔的地缘空间。中国同意哈萨克斯坦在连云港建设和租赁码头。2013年9月中哈两国领导人达成协议，到2015年把中哈双边贸易额提高到400亿美元。中国与中亚国家的经济互补性较强，能够实现互利互惠。中亚国家对习主席提出的新丝绸之路经济带计划感兴趣。

    第三，中亚是实现“丝绸之路经济带”互联互通的中心地带，这一地带存在的多边合作机制有利于新“丝绸之路经济带”战略构想的推进。中俄所倡导建立的上海合作组织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国际组织，为成员国间的经济合作提供了许多便利。2012年，中国政府在上合组织峰会上承诺，向中亚提供100亿美元贷款，主要用于中亚地区铁路、公路、光缆、石油天然气管道等基础设施建设。上合组织正着手建立开发银行等金融合作机制，为合作项目提供融资平台，由中方牵头的国家开发银行开展授信和融资额度规模已超过500亿美元。2013年，上海合作组织成立了负责组织和协调区域经济合作的成员国经贸部长会议机制，下设高官委员会和海关、质检、电子商务、投资促进、发展过境潜力、能源、信息和电信等重点合作领域专业工作组，担负着落实峰会及总理会议在经贸领域的决议的重任。上海合作组织实业家委员会和银行间联合体为各国企业合作搭建了平台。中国与俄、吉、哈三国先后签署边境贸易本币结算协议，推进了相互贸易合作。在中亚经济合作中，俄罗斯提出的倡议落实最好。2011年7月1日，俄白哈关税同盟正式启动，2011年10月普京提出以俄白哈为基础，组建类似于欧盟的经济一体化组织——欧亚联盟。这一倡议立即得到了哈白领导人的支持，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也积极响应。欧亚联盟将在2015年1月1日建成，届时将有俄罗斯、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亚美尼亚五国参加，塔吉克斯坦的参加只是时间问题。这些不同层次的组织，在促进中亚地区经济发展方面都在发挥积极作用。

    新“丝绸之路经济带”

    建设面临的挑战

    新“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的中心地区是中亚。在欧亚大陆的经济发展程度上，呈现的是“两边高、中间低”的现象，处于中间的中亚地区自然资源丰富，但交通不够便利，自然环境较差，经济发展水平与欧亚大陆两端的经济圈存在巨大落差。因此，“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的重点是中亚地区，希望通过互联互通促进中亚产业集群的发展。但由于国家利益的差异和地缘政治的影响，这一进程还面临很多挑战。

    第一，中国经济力量向中亚的推进过快引起了在这一地区有传统影响的俄罗斯的担忧，也使一些小国不安。中吉乌铁路计划被俄哈吉塔铁路计划所取代就是一个例子。2012年4月17日，吉尔吉斯斯坦交通和通信部与中国路桥工程责任有限公司就中吉乌铁路项目签署了合作备忘录。在2012年8月3日俄罗斯新闻网站上发表的一篇题为《中国想建设中国—吉尔吉斯—乌兹别克斯坦铁路》的文章把这条铁路看成是对俄罗斯利益的威胁。俄罗斯的分析家认为，吉尔吉斯政权与中国修建铁路的声明，损害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利益。吉尔吉斯斯坦要用自己的资源为铁路建设付费，向中国转让银、铝产地和矿井。俄罗斯评论家特别感到不安的是，新铁路将按照欧洲宽轨的标准建设，而不是原来苏联的标准，这意味着破坏了前苏联的交通系统。俄罗斯军方认为，这条铁路能使中国军队在三个小时内到达中亚。中亚基础设施专家拉希莫夫认为，无论从地缘政治还是地缘经济上看，对吉尔吉斯斯坦都是危险的，决定未来吉尔吉斯斯坦的文明选择，吉尔吉斯斯坦将不会加入关税同盟和成为欧亚联盟的一员。2013年3月14日，中国路桥公司如期完成中吉乌铁路项目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并交付吉尔吉斯斯坦交通与通讯部，但未被吉尔吉斯斯坦方面认可。2013年5月，在比什凯克市举行的独联体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元首峰会上，俄罗斯提出建设“俄哈吉塔铁路”倡议。吉尔吉斯斯坦总统阿坦巴耶夫认为，该铁路更符合吉尔吉斯斯坦的需要。预计这条铁路将贯串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一直到阿富汗边境，而后穿过伊朗和波斯湾国家，这一大型项目将使所有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成员国受益。

    对于中吉乌铁路的流产，许多人感到惋惜，实际上不应过分纠结于建设中吉乌铁路。中亚现在有三条主要铁路，一条是1879—1898年修建的从里海沿岸的土库曼巴希至安集延铁路；另一条是苏联时期修建的“友谊”铁路，1991年全线通车，从阿拉山口经哈萨克斯坦到俄罗斯、白俄罗斯、波兰、德国、荷兰，把中国陇海铁路、渝新铁路与西伯利亚—中亚铁路联结起来，形成了中国与欧洲连通的铁路运输大通道；第三条是1992—1997年中亚国家修建的把中亚铁路与伊朗连接的又一条对外通道，从土库曼斯坦的捷詹，经土库曼与伊朗交界的谢拉赫斯至伊朗的马什哈德，为向西联通地中海提供了可能。中国可以利用这些铁路把货物运送到西欧、北欧、伊朗和里海沿岸。未来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国家要建设“俄哈吉塔铁路”。这些铁路也可以实现中吉乌的联通，成本也相对较低。对于中亚地区的发展，不能急于求成，还应尊重当事国的意愿，同时兼顾其他利益相关方的利益。

    第二，中亚地区仍然面临着安全挑战。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很可能导致阿富汗境内的冲突升级，阿富汗的冲突和难民、伊斯兰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可能“溢出”， 影响中亚的稳定。 阿富汗生产的鸦片主要通过中亚销往俄罗斯和欧洲，阿富汗冲突的加剧可能推动毒品贩运。中亚地区的民族宗教矛盾仍然存在，起源于沙特阿拉伯极端保守的萨拉菲主义的伊斯兰解放党在中亚地区的势力不断增长，乌兹别克的伊斯兰运动也有可能再度对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的边界构成威胁。中亚是多种思想、文化、宗教相互作用的交汇点，也是世界上各种文化、思想、宗教相互冲撞最激烈的地区之一。这里民族成分复杂，生活着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民族和部族。中亚国家间的关系也威胁着地区稳定。2014年1月11日，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边境地区发生武装冲突。吉尔吉斯斯坦境内有塔吉克斯坦的飞地沃鲁赫，两国边界有911公里，划定的有567公里，争议地区超过70个，问题难以解决，冲突难免。塔吉克斯坦与乌兹别克斯坦也有20%的边界没有划定。吉尔吉斯斯坦与乌兹别克斯坦在费尔干纳的边界也未明确划定，吉尔吉斯斯坦在乌兹别克斯坦有飞地巴拉克村，乌兹别克斯坦在吉尔吉斯斯坦有飞地索赫和沙希马尔丹。这些飞地与当地居民常常起冲突。在共享水资源的问题上，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三国剑拔弩张，互不妥协。乌兹别克斯坦总试图在俄罗斯与美国之间寻找平衡，对俄罗斯扩大在中亚的影响不满，反对普京提出的欧亚联盟倡议，于2012年6月退出了集体安全条约组织。

    在应对地区安全问题上，上海合作组织基本功能是反恐和维护边界安全，“不介入他国事务原则”使其作用有限。2010年吉尔吉斯斯坦发生骚乱时，上合组织没有介入。在中亚地区内部出现问题或国与国之间出现纷争时，上合组织很难发挥作用。在维护中亚稳定上，俄罗斯发挥着主要作用。为了应对中亚的安全威胁，俄罗斯明显加强了在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的军事存在，正全面升级在塔吉克斯坦军事基地的装备。但对于中亚各国间复杂的矛盾与纷争，俄罗斯也不可能完全解决。因此，在与中亚国家进行经济合作、共建大项目时，安全因素是必须考虑的。

    第三，中亚地区是“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核心，也是大国利益的交汇地，受到大国利益争夺的影响。目前在中亚存在着多种区域经济合作方案，包括美国倡导的“新丝绸之路计划”、俄罗斯主导的欧亚经济一体化、欧盟提出的“新中亚战略”等。美国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直讨论修建土库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的天然气管道，难以落实。2011年美国政府提出将世界与阿富汗连接的“新丝绸之路计划”，目的是争取阿富汗邻国中亚国家的支持，促进贸易、能源出口、投资与和平。欧盟于 2007 年6月通过了“欧盟与中亚新伙伴关系战略”。此后，欧盟积极开展对中亚的投资，并在人权、环境、水资源等领域与中亚展开对话，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欧美的中亚政策有明显的意识形态外交色彩，政治干涉侵蚀了与本地区各国互信的基础。欧亚联盟国家与上合组织成员国高度重叠，影响了上合组织经济功能的发挥，对于中国扩大向西开放，建立“丝绸之路经济带”，发展与中亚国家的经济合作，会带来一定冲击。

    在此，应该首先协调好与俄罗斯的关系。中俄是战略协作伙伴，从地缘政治角度看，俄视中亚地区为自家后院，不太愿意接纳其他国家在这里扩张影响力。新丝绸之路规划与俄罗斯的西伯利亚铁路有明显的重叠，在建设新“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同时，不应忽视对西伯利亚大铁路和俄罗斯北极航道的关注。虽然经过俄罗斯这两条大通道相对用时较长，但更安全，通关国家少，过境费用等问题比较好协调解决。因此，应该把二者结合起来，把这些大通道都利用好，不应让俄罗斯认为中国提出的新“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是抢了俄罗斯的生意。

    第四，中亚也存在影响经贸的其他因素。如塔吉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边界手续繁杂，影响贸易。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对跨境贸易征收的高额关税，各国边界管理机关低效率、不作为甚至是贪污腐败的行为，都严重威胁着丝绸之路的复兴。中亚政治领域很多潜在的问题没有解决，地区势力、部族势力对中央权威的挑战，吉尔吉斯斯坦南北矛盾突出、吉尔吉斯族与乌兹别克族关系不睦。家族势力垄断政权的情况在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都很突出，这两国的总统已经当政二十多年。2012年3月卡里莫夫通过新的选举法，把乌兹别克斯坦的总统选举从2014年推迟到2015年。哈萨克斯坦也存在如何把权力顺利交给继任者的问题。

    总之，“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面临的环境比较复杂，不可操之过急。中国不能被看成是为中亚资源而来，在与中亚国家进行经济合作时，应更多关心民生项目，利用当地资源（包括劳动力）。不可否认，俄罗斯在中亚有更多的利益和更大的影响力，“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还应该更多在上海合作组织框架下进行，发挥上海合作组织政策协调的作用，要努力寻找“丝绸之路经济带”与俄罗斯—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关税同盟和欧亚联盟之间的合作点。2014年2月，习近平主席参加索契冬奥会与普京达成协议，共同推进“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希望“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成为新时期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一个新亮点。经济发展需要稳定的环境，中亚地区还存在很多安全隐患，需要各国加强安全合作，找出切实可行的办法，防范和管控危机。相信亚信机制的发展，也有利于为经济合作创造良好的安全环境。

    （作者系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张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