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战术核武器返韩问题再引关注
史建斌
在2022年3月的韩国第20届总统选举竞选活动中，保守派力量发出了要求美国在韩国重新部署战术核武器的呼声。对于这件事，美国智库芝加哥全球事务委员会（CCGA）曾在2021年12月对韩国1500名成年人进行过一次民意调查，结果显示，56%的受访者支持美国在韩部署核武器。
战术核武器在朝鲜半岛的曾经存在
冷战期间，美国曾在韩国大量部署战术核武器。根据1953年签署的《美韩共同防御条约》，美自1958年起把战术核武器逐步引入韩国。1967年，韩境内的战术核弹头达到约950枚的峰值，是仅次于欧洲的美核武器第二大海外部署地。此后，美政府重审亚太安全态势，在韩部署的战术核武器几经削减，到1991年剩下约100枚。美在韩先后部署过十种战术核武器，包括核炸弹、核炮弹、短程弹道导弹、核地雷等。
1991年底，老布什政府从韩国撤回全部战术核武器，结束了长达33年的美在韩部署核武器历史。此后，美对韩核保护伞从冷战时期的以战术核武器前沿部署为主，改为由美部署在本土及海上的战略核力量提供。
冷战结束至今，美未在韩部署核武器，但韩国内要求美核武器重返的声音从未停息，每逢半岛安全形势动荡，相关呼声就频现于朝野。2017年9月朝鲜进行第六次核试验后，韩国防长宋永武在会晤美国防长马蒂斯时提及，“重新部署战术核武器是值得充分审议的备案”。
“重返”引争论
美战术核武器返韩的问题长期引发争议，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不同意见互不相让。
其一，是关于能否增强美延伸威慑的可信性。冷战时期，在盟友国家领土上部署战术核武器是美确保它们的安全的重要手段之一。当前，美承诺为韩提供延伸威慑和安全保证，但是，很多韩国人怀疑，远在大洋彼岸的核武器在关键时刻能否提供有效威慑，尤其在朝鲜可能具备洲际核打击能力的情况下。支持方则认为，美战术核武器返韩将释放出“可视的信号”，传递出“醒目的警示”，昭示了美向韩提供核保护伞的决心。反对方对此种看法不予接受，认为战术核武器在延伸威慑和安全保证方面的相关功能完全可由美其他军事能力保障，包括“三位一体”战略核力量和常规力量。
其二，是关于能否作为对朝谈判的筹码。在支持方看来，美在韩重新部署适量战术核武器，可以作为美韩与朝进行核谈判时的重要筹码，有利于迫朝用“弃核”换取美自韩“核撤军”，进而实现半岛无核化。美在《中导条约》谈判上有成功先例：20世纪80年代美曾通过在欧部署先进中程导弹促使苏联同美达成“双零点”方案，各自销毁所有射程500～5500公里的陆基导弹。反对方则认为美战术核武器返韩非但不能把朝拉回谈判桌，反而会让其认为发展核力量是“英明决策”。
其三，是关于能否阻止韩国发展自己的核能力。20世纪70年代韩曾秘密发展核武器能力，被美国察觉并制止。但此后韩国内对“拥有自己的核力量”支持率居高不下，据牙山政策研究所民调，2020年的支持率近70%。反对方认为，美在欧洲盟友国家领土上部署战术核武器，有效劝阻了北约那些发达成员国发展自己的核力量，在韩部署战术核武器亦可起到相同功效。支持方对此则不予苟同，认为韩是否重拾发展核武器之念，取决于对美国安全保证的信心。
美战术核武器返韩将引发安全恶果
韩国保守派人士设想的“拥核”途径无非两条：一是发展本国核威慑能力，二是再度引入美核武器。目前看，在美核保护伞下，韩为维系作为其安全基石的美韩军事联盟，不会公然发展核武能力。在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的严密监测核查下，韩也难用申报或未申报的核设施秘密开展相关研发。既然发展自己的核力量绝非可行之策，那幺召回美战术核武器前景如何？
可以预见，韩政府宣称的“无核化”政策不会轻易改变。从历史上看，在美从半岛撤出全部战术核武器后，韩朝于1991年12月签署了《朝鲜半岛无核化共同宣言》，宣布不试验、制造、生产、接收、拥有、存储、部署或使用核武器。虽然韩国内要求重新部署美战术核武器的声音始终存在，但主要来自在野党和民间组织，并非国家政策。即使在朝六次核试之后，青瓦台发言人仍保持一贯口径，即现政府不会召回美战术核武器。
2022年3月28日，韩国总统文在寅（左二）与候任总统尹锡悦（右二）举行会晤。
无论韩政府意愿如何，战术核武器能否重返取决于美国的态度。在欧洲，北约通过“核共享安排”，让所有成员国参与核政策磋商。但亚洲情况迥异，没有类似机制影响美在亚洲的核政策。冷战期间美战术核武器在韩国的部署和撤出均是美国自己的单边决定，韩国当局未参与其中。当前美在战术核武器返韩问题上不无顾虑：其一，会引发国内民众抗议和国际社会反对，损害美在国际核不扩散体系和核裁军领域的影响。其二，在韩部署战术核武器需重建专门的基础设施，重新培训技保后勤人员，并加强相关安保措施，费用昂贵。而且，为保持可靠的核威慑力，还需斥巨资对相关武器系统进行升级。其三，正如驻韩美军前司令布鲁克斯2021年9月所言，战术核武器返韩非但不能给韩带来战略优势，反而可能使地区紧张局势升级到“不必要的危险程度”。
应该注意到，虽然美在后冷战时期未在韩部署核武器，但作为国家安全战略中的一项重要内容，一直保持着重新部署的能力。美2018年版《核态势评估》报告指出，许多盟友的安全“极其倚重美国的延伸核威慑”，“一旦需要，美有能力把两用飞机和核武器部署到其他区域，例如东北亚”。据美科学家联盟（FAS）估计，截至2021年美拥有约230枚B61-3/-4战术核炸弹，其中约100枚部署在欧洲，其余存储在国内，可由F-15E两用飞机载投，用于为欧洲以外盟友提供延伸威慑。美核武库现代化计划将把B61-3/-4核炸弹延寿为更先进的B61-12核炸弹，并以新一代F-35A战斗轰炸机取代现有两用飞机，从而继续保有在海外部署战术核武器的能力。
如果美战术核武器返韩，将引发一系列严重后果。这种以冷战思维、冷战方式来解决21世纪的地区安全问题的做法，无益于半岛安全稳定，将会恶化地区安全态势，致使半岛无核化进程更为复杂。美战术核武器返韩不仅不能解决韩国的安全关切，反而会导致半岛南北核对峙的紧张局面，增加核冲突风险。此外，韩国作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NPT）的无核武器缔约国，倘若重新部署美核武器，将严重侵蚀国际防扩散机制。
总体来看，韩国内要求召回美战术核武器的声音不会停息，但新当选的尹锡悦政府不会轻易触碰半岛无核化这条“红线”，美政府也会尽量维持现状，以离岸的战略核力量向韩提供延伸威慑和安全保证。单纯从军事角度讲，如果美战略核力量和常规力量都不足以向韩提供安全保障，那幺在韩部署战术核武器也无济于事。解决韩安全关切并不在于试图提升延伸威慑的可视性、增强延伸威慑的可信性，而在于国际社会有关各方共同努力，通过对话谈判和实际缓和措施维护半岛和平稳定，推进半岛无核化进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