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秋味,何以“悲凉”
摘要:郁达夫故都赏秋时所产生的“悲凉”之感,跟民国时期的时代背景和他的人生遭遇及性格情趣有很大的关系。就时代来说,军阀混战,经济凋敝,郁达夫生不逢时;就个人遭遇来说,郁达夫早年丧父,体弱多病,成年后又常常走投无路,承受着经济的压迫;就个人性情来说,郁达夫为人正直,品性纯洁,见不得世道人心的沦落。这一切,是郁达夫故都赏秋时产生“悲凉”之感的根源所在。
关键词:郁达夫;故都的秋味;“悲凉”的根源
学习《故都的秋》一文,最难理解的是郁达夫在故都赏秋之时,何以会产生“悲凉”之感。人教版《语文》必修2《教师教学用书》在“教学建议”里就已指出:“他描写自己心中的‘悲凉已不仅仅是故都赏景的心态,而是整个的人生感受。”《故都的秋》一文到底反映了郁达夫怎样的人生感受?“悲凉”的根源到底何在?《教师教学用书》中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为了探明这个问题,笔者通读了《郁达夫全集》及王自立、陈子善编订的《郁达夫研究资料》,条分缕析,概括总结如下。
一、早年不幸
郁达夫出生在浙江富阳的一家破落乡绅家庭,他出生后,即因母亲奶水不足,又雇不起乳母而营养不良,自小身体孱弱不堪。三岁时,父亲病殁,家道更为衰落,母亲以一妇人之身奔走内外,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孤儿寡母,备受欺凌。童年的不幸遭遇,“直接影响到他的个性,使他成为一个孤独者”(黄得时《郁达夫评传》)。郁达夫也自称“自小就习于孤独,困于家境的结果,怕羞的心,畏缩的性,更使我的胆量,变得异常的小”。后来上学,学费一再不足,又使他自惭形秽,过分矜持,格外敏感。在同学中间,他“不善交际,衣装朴素,说话也不大会说”,被嘲笑为“怪物”。18岁那年,郁达夫跟随长兄赴日留学,离乡背井,“海外漂泊十余年”,饱尝了“离家去国之悲”。在异域,他更是遭受民族歧视,常感“绝望、悲愤、隐痛”。这些遭遇在郁达夫的心里埋下了悲凉的种子,对他的性格养成、情感倾向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二、体弱多病
郁达夫早年在日本求学时,因经济拮据,衣衫单薄,受了海岛风寒,而“在身体上,种下了致命的呼吸器的病根”,罹患上肺病。他对疾病充满恐惧,老是悲叹“我怕我自家的性命,将从此缩短”,“大约此生总已无壮健的希望了”。1927年,郁达夫又染黄疸病,一度蛰居杭州静养。此外,常年伴随他的还有忧郁症和神经衰弱,致使他一度悲观厌世,甚至产生自杀的念头。在他的日记里,总有“身体不佳”“近来身体弱,是一件大可悲的事情”的记录。郁达夫这样病弱的身体,直接影响到他的精神世界,使他颓废没落,意志薄弱,对人生充满悲凉之感。
三、生逢乱世
郁达夫生活在军阀混战的乱世。外国列强侵凌,国家分崩离析,军阀争权夺利,兵士荼毒生灵,资本家鱼肉人民,民不聊生。在这样动荡的年代,就连他自己的性命也难保全,“在中国军阀的治下,我的命是在半天飞的,这些禽兽似的兵,都可以闯进来杀我”。同时又因左倾倾向而遭遇“蒋介石的高压政策,白色恐怖”,“总觉得不能安居乐业,日日只在干逃亡窜匿的勾当”,真想“回到古时候没有皇帝政府的时代——结绳文字的时代”。郁达夫痛恨时局的混乱,他渴望永久的和平,但“国家没有正义和法律”“社会黑暗,国家颠倒”。他在很多文章里,频频穿插进对现实的不满和诅咒,比如他在《北国的微音》里说:“什么国富兵强,什么和平共乐,都是一班野兽,于饱食之余,在暖梦里织出来的回文锦字。”郁达夫渴望过一种世外桃源般和平宁静的生活。在《日本的文化生活》里,就表达了他对日本平和安定生活的热爱:“精神的饱满,秩序的整然,回想起来,真觉得在那儿过的,是一段蓬莱岛上的仙境里的生涯,中国的社会,简直是一种杂乱无章,盲目的土拨鼠式的社会。”国家乱离,社会动荡,郁达夫心怀忧国悯农之情,心境极度悲凉。
四、人生无路
郁达夫一生总是走投无路。在日本求学期间,他就与郭沫若、成仿吾等人成立了创造社,编辑出版《創造月刊》等刊物,后来龃龉而散。他虽先后在多个大学任教,但都为期不长。广州大革命爆发的时候,他对革命充满热望,但是真的到了广州,他发现革命阵营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美好,“在那里所见到的,又只是些阴谋诡计,卑鄙污浊”。他发现有些革命者,纯粹是投机者,只是“空谈革命,而只想升官发财”,他隐隐觉得“现在的革命,恐怕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的一刹那”。现实的种种虚伪丑恶,使郁达夫对革命彻底失望,于是离开了“龌龊腐败的广州”而回归上海。
革命的道路不通,而郁达夫又不想做官,他“平生最恨的是做官,尤其是那些懒惰无为的投机官僚”。他对军阀官僚极为痛恨,“不甘与官僚同流合污”,而“遭到了新时代的摈弃”,于是“不生不死,仍复在歧路上徘徊着,苦闷着,而终于寻不到出路”,成为一个“不得意的闲人”。他的两位兄长都希望他升官发财,而他觉得“真真是使我难为好人”。于是,走投无路的郁达夫下定决心做个文人,“我打算此后决计只在文学上做些功夫,飞黄腾达的事情绝对不想了”。他拒绝为当局“帮忙党务”,“李君极力想我出去做个委员,我不愿意”,以致成为“人生战斗场上的惨败者”。无路可走之际,郁达夫移居杭州,过起名士式的隐逸生活。他“生不逢时,终没有一条出路”。人生的挫败,谋生的艰难,无路可走的现实,是郁达夫悲凉的又一重根源。
五、经济苦闷
郁达夫凭官费留学日本,度过了一段较为安稳的求学生涯。回国之后,一时求职无果,生活陷入困顿,从此贫苦伴随一生。为求生计,他先后辗转南北,在安庆法政专校、北京大学、国立武昌师范大学、广州中山大学、安徽大学任教,但都为期不长,复又陷入失业。于是,他不得不以卖文为生,形同“文丐”,进行艰苦的文学创作与翻译。郁达夫时常感叹“近年来日逼于衣食,做卖钱投稿之文”,“当勉强的写几篇小说出来卖钱”。甚至出版自己的日记,他自叹:“文人卖到日记和书函,是走到末路时的行为。”在他的日记里,甚至有穷不得已而买航空奖券(相当于彩票)的记载。即使在青岛北平避暑期间他也忙于赶稿,“计不得不应付的稿件,有四五处”。《故都的秋》就写于此时,是因王余杞坐索而成的急就章。郁达夫人到中年,没有稳定的收入,承受着经济的压迫,他在许多文章中一遍遍地对金钱发出沉痛的诅咒,甚至把钱踩在脚下,进行肆意的报复。匡亚明在《郁达夫印象记》里也说“他遇人即诉穷”,他自己也说“一生没有使我安易过的那个鬼,就是穷鬼”。郁达夫一生贫病交加,更增添了他对人世的悲凉之感。
六、人心丑恶
郁达夫的悲凉苦闷从根本上来说是人格的悲凉苦闷。他本来可以无视社会的混乱,可以凭着自己的才华去升官发财,但以他纯真的人格,不免要愤世嫉邪,渴慕正义。他看到“人心不良,处处多是阴谋诡计”“人心不古,天良丧尽”“人心奸恶”“人心已经死尽了”“机会主义者,只晓得利用机会升官发财”“军阀委员们、要人们,人性灭尽”“官僚武人都在那里横行阔步”,甚至觉得“不可救药的人类,毕竟是穿着衣冠,能通言语的禽兽,为利而争,为权而争,为女人而争,处处都是丑恶”。他更为大胆地揭露“什么党派,什么争斗,实际上不过是为了一点金钱、权力而已,旁的话都是骗人的器具,狐鬼的画皮”“毒杀阴谋,敛钱卖国,把小百姓的汗血辛酸,尽拿来作外国银行里的几千万的存款,此外还要纵横反复,打仗杀人”。在自传之一《雪夜》里,他自称“灵魂洁白,生性孤傲”。匡亚明在《郁达夫印象记》里对他也有准确地评价:“他不会取巧,不愿投机,处处地方,都保持着相当的纯洁。”王任叔在《记郁达夫》里也认为:“达夫是一个精神的贵族主义者。”
郁达夫纯洁真率,最看不过人心的机巧诡诈,为维护自己的人格,他绝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始终与官场保持着距离,即使贫病交困,也在所不惜。他是一个彻底的理想主义者,孤傲高洁,难与世融,面对污浊不堪、人心不古的社会现实,他总产生佛家的世外之想。郁达夫本有经世致用之志,冀拯生民于水火,但又总是鄙弃现实,过着隐遁生活,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他对丑恶人性的憎恨。胡愈之在《郁达夫的流亡和失踪》里說:“郁达夫不满意国内政治,但是他所不满意的是人,而我所不满意的是独裁贪污制度。”由此可见,他不满意的是人心,是人心的丑恶。正是人心的丑恶,使郁达夫倍感人世的悲凉。
在郁达夫所有的文字里,反反复复悲叹的就是上述六个方面。因此,《故都的秋》里郁达夫所感受到的“悲凉”,绝不是一时的赏秋之感,而是郁达夫一生悲凉身世的体现,是他在乱世中固守真纯人格困境的体现。
参考文献:
[1] 吴秀明.郁达夫全集[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
[2] 王自立,陈子善.中国文学史资料全编·现代卷·郁达夫研究资料[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
注:本文出现的引用,除专门注明的以外,均引自《郁达夫全集》。
作者简介:冯双全(1975— ),男,甘肃省秦安县第一中学一级教师,研究方向为中学语文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