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而不伤,怨而不怒
【摘要】论文深入探讨了《采薇》一诗的情感基调与意境,揭示全诗表现了一种“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美学风格,并对诗歌的表现技巧作了一定程度的探索。
【关键词】《采薇》 古典诗词 意境 美学风格
孔子论《关雎》诗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意思是说,这首诗,无论是快乐,还是悲哀,情感表达处于控制之中,不滥情,不失度。他又说,诗可以抒发内心的怨愤,但须拿捏分寸,不能“怒”,所谓“怨而不怒”。“情感控制论”,庶几可称为诗歌艺术当中的“黄金分割率”问题。不论是《诗经》自身固有的这一特质,还是由孔子提炼出的抒情艺术观,都是值得关注的美学现象。
《采薇》是《诗经·小雅》中的一篇,该诗通过描写士兵征戍的艰辛苦涩,表达出厌战与思乡相交织的复杂情感。我们看看这首诗是如何控制情感抒发的。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家靡室,猃狁之故。
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本章的调子平缓深沉,不疾不徐,正如秋冬季节的河流在浅吟低唱。开篇以薇菜渐次生长起兴,表达士兵久役于外的无奈及由此产生的厌战情绪。朱熹引用程子的话说:“古者戍役,两期而还。今年春莫(暮)行,明年夏代者至,复留备秋,至过十一月而归。”这段话告诉我们,古时的征服兵役一般是两年为限,采取轮换制度。可本诗中的战士,却一年复一年,归家无计,自然会“闹”一些不小的情绪。但此章控制住了这种情绪,坦白叙述“靡家靡室”的困窘,客观揭示远赴异地的原因,以“写实”的笔法替代直接的抒情。写实手法的运用,体现出诗家某种程度上的冷静,也为全诗奠定了沉郁悲凉的情感基调。再以第二章为例: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本章主要写军旅生活的劳苦。诗以薇菜逐渐长得柔嫩起兴,暗示时光流转而役期无尽。接着写转战不止,饥渴劳顿。“靡使归聘”,则表达了因关山阻断、音讯全无而引发的思归之情。朱熹在《诗集传》中说:“言戍人念归期之远,而忧劳之甚,然戍事未已,则无人可使归而问其家室之安否也。”其言道出了士兵们当时的境况。此章的情感是激越而悲愤的。长期的服役劳顿,口又渴,肠又饥,乡关无望,怎会不焦躁、不烦闷、不悲愤?然而,即便如此,这条悲愤的河流并没有决堤,更没有演化为金刚怒目式的宣泄或歇斯底里式的控诉,而一变为痛楚的心灵陈述——化怒为忧——说“心亦忧止”、“忧心烈烈”。两个“忧”字,取代“冲冠一怒”,既直抒了胸臆,又在表达上处于可控状态。如果“忧”也是一团火,那这团火只是在隐忍地燃烧,你听不见它呼呼作响的“怒声”,这有点近乎鲁迅先生笔下那团冷凝的火焰了。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
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
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第四、五两章,直接写战事。引第四章例说。“什么花儿开得盛?棠棣花开密层层。什么车儿高又大?高大战车将军乘。驾起兵车要出战,四匹壮马齐奔腾。边地怎敢图安居?一月要争几回胜!”这是在前面基础上,通过对马、车、将、士等生动而形象的刻画,从另一个侧面揭示了“忧心烈烈”“忧心孔疚”的原因。正由于战争频仍,居无定所,作为低层士兵才忧心如焚,思乡心切。可能是森严的官兵壁垒,也可能是“哀莫大于心死”,在倾诉对“王事”不满时,本章描绘的是一幅耐人寻味的图画。画面中有美丽的棠棣花、健奔如飞的骏马、轰隆作响的战车,甚至还有大战告捷的传报;当然,别忘了,战车后面还跟着一群疲于奔命的士兵。这幅图有反衬的意味,无助、悲愤和哀怨,涂抹在一块看似鲜亮明快的画布上,从而在“艳丽”中比衬出心的灰暗,于“动感”中凸现出心的寂灭。这种隐曲含蓄的笔法,正切合本文开头所说的艺术法则。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饥载渴。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第六章,写戍卒归途中痛苦的心情。出生入死的战斗结束了,幸存者终于可以回家。诗中创设了一个对比性场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天色如此惨淡,步履如此沉重,又渴又饥的士兵又能怎样呢?满腔哀怨,连倾诉的欲望都快泯灭。无论王事也好,无论乡关也罢,总算踏上了归途,虽言“我心伤悲”,但一个“伤”字又何足吐露心声;虽无“怼怒”,但哀怨的气息和漫天雨雪一道弥布抒情的空间。本章环境的烘托简炼得要紧,而对比(反衬)手法的运用又增强了表现力,以一个“哀”字结句,让感情的涌流快抵达峰巅时,又稳稳地落入谷底,然后,缓缓地流进你的心田……
在崇尚中和之美的中国,只要人还没有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大家一般会避免激动的“伤”与“怒”的。这两种情绪的激起,往往具有毁灭性,既打击了敌人,又伤害了朋友,也埋葬了自己,它们是人性中极其危险的部分。诗家充分认识到:呼应人应有的而不是已有的性情,可以构建健康的人文价值系统;因而,在美学活动中,他们牢牢地把握住这个原则,做到了“哀而不伤,怨而不怒”。
★作者简介:戴宏华,江苏省泰兴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