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雷:画余杂识
画上只寥寥数笔,让人一目了然,即便力能扛鼎,也难免敷衍之嫌,必有繁复之处、点睛之笔,方可领其全篇,绾合精神。张大千山水阔笔铺陈甚而泼墨泼彩,而以房舍、杂树、水草、人物布置其间,遂见层次,庶免单薄。齐白石以简约的红花墨叶辅以工致的蜂蝶,同一道理。题以长款也可以丰富画面,然于书法无修养则不宜措手。
张大千认为画上题款上不齐头下不齐尾则沦于江湖气,此说诚然,至于高手审时度势偶尔涉险,或能履险如夷,反出新意。
吴昌硕、齐白石、张大千、潘天寿都是诗、书、画、印兼工的大家,诸家画上题款之文辞、书法,所用印章之风格、位置乃至钤印手法,均足心慕手追。
兼工书画,则轻车熟路乐于展示,所以吴昌硕、齐白石、张大干等画上多有长篇大论的题款,既显功夫又增内涵,常使作伪者望而却步。
“拟高南阜而不古,拟张孟皋而不厚,拟十三峰草堂而又不能放”,“花开四时与桂而两,锦绣满前,悠哉独赏”,这是吴昌硕画上题款两种,能画复能书能诗文,往往左右逢多着手成春,所谓“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是也。
吴昌硕题款有时会因地制宜地把一行化两行小字,如“吴昌硕年七十七”,“年”与“七十七”缩小分作两行上承单行,小有变化。
画上题仿某某有时只是稍取其意,不必胶柱鼓瑟。吴昌硕题画有仿某某画一角字样,足够具体,也是一格。
同样的构图可施以多种素材、多种手法而不至于雷同,“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潘天寿巨石横亘之类个性鲜明的构图并不多见,诸如此类的图示可以强化训练,以奇取胜,先声夺人。
画上题款一般都是贴着上、下、左、右四条边来,潘天寿于构图出奇制胜,题款位置也时有出人意料的表现,知规矩而守规矩,脱规矩而合规矩,遂多奇趣。
潘天寿用印常常大小悬殊,与其题款的大开大和节奏合拍,又与其画的节奏一致。
潘天寿有印日“未能陈言务去”,或可两解:一种是自谦,说自己所作未能跳出前人窠臼;另一种是自负,即自我作古,别开生面,却渊源有自。
同时在画史、书史上享有盛名者极少。论者动辄赵之谦、吴昌硕云云,不知这几位是何等人物!任伯年、虚谷名动画坛,于书坛并无一席之地,何也?
金城、陈半丁在各自擅长的路数上都很厉害,但还是以规矩见胜,风格未能突出。高剑父早年所作花卉翎毛规矩谙熟,有很深的传统功夫,后来别立新格,盖有根基。
陆俨少(艹+鬼)集其自撰題画诗文总为《画余杂缀》,凡七卷(另有补遗一卷),其中第一卷手自誊录(手迹有宣纸影印本出版),其他几卷则由其弟子抄录。
钱松嵒以山水名世,偶作花卉翎毛也有可观,其早岁(20世纪三四十年代)所作《岁朝图》诸作笔致繁复、色墨交辉,深见功夫,允称当行。
钱松喦讲临摹最好用真迹(原作)作范本,此论当然。不过既说“最好”,可见做到不容易,那么退而求其次,可以复制品、印刷品替代。尽管如此,见过真迹与没见过真迹以及对真迹体察程度的深浅,都会影响到对复制品、印刷品的感受。登过泰山与没登过泰山而只有间接感受的人,对泰山的感受是不一样的。只有对真迹有真切体会,才有可能对复制品、印刷品失真之处自行还原,“去伪存真”。所以,即便没机会直接临摹真迹,也要抓住机会多观摩真迹。归根结底,除了原作本身,其他种种都不是原作。
吴昌硕 灯梅图轴 1891年 私人藏2018年“吴昌硕与他的朋友圈”中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