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尔金小说集》看叙事的历时与共时艺术
郑晓婷
【摘 要】在普希金之前,俄国的诗歌取得了一定成绩,杰尔查文、茹可夫斯基都是普希金的先导,但在普希金之前的小说创作方面,几乎没有出现过什么值得推崇的作品。因此,普希金在文学史上的意义在于他的开创性和典范性。高尔基就曾说过,俄国的散文是从普希金开始的。本文旨在通过对《射击》、《驿站长》、《暴风雪》叙事手法的分析,说明历时与共时描写在“两次决斗”、“三次驿站之行”、“离去与归来”等情节中的作用,这对梳理小说脉络、明确作者写作意图有十分积极的意义。
【关键词】别尔金小说集;叙事;历时;共时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6)03-0222-02
《别尔金小说集》完成于1830年秋困居波尔金[1]诺时期,小说集共包括五个短篇,分别是《射击》、《暴风雪》、《棺材匠》、《村姑小姐》和《驿站长》。普希金第一部完整的小说作品,就以对俄国城乡生活的现实而又广泛的描写独树一帜[1]。初读《别尔金小说集》时,语言的简练、故事情节的新颖给人深刻的印象,普希金本人就曾明确指出:“确切和简洁,这就是散文的首要优点。散文需要的是思想,思想,舍此任你妙笔生花也毫无用处。”[2]再读时,五个短篇在脑中循环往复,篇篇精巧其妙,不禁惊叹,普希金是通过怎样的叙事技巧将每个故事简洁扼要又不失艺术水准地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呢?研读对比之后,可以发现,叙事的历时和共时艺术是普希金最常用的手法之一。
一、纯粹历时叙述——以《射击》和《驿站长》为例
(一)两次决斗
《射击》的叙述者“我”随军队驻扎在一个小镇,与军官们经常往来的是一个现年三十五岁的退役骠骑兵,名叫西尔维奥。在介绍了西尔维奥“性情阴郁,脾气暴躁,说话尖刻”[3]的性格和爱好射击的基本情况之后,随即引出了故事的第一个偶然事件:一个醉酒的军官在赌牌时侮辱了西尔维奥,后者没有提出决斗的胆怯行为使得他神秘威严的形象在“我”心中大打折扣,即出现了“我”对西尔维奥的“信任危机”。与此同时,一封突然的来信使西尔维奥做出了即刻离开小镇、前往莫斯科的决定。在送别宴之后,西尔维奥向“我”解释了自己不提出决斗的原因以及神秘来信背后的故事:六年前,在骠骑兵团服役的时候,由于嫉妒与一个青年军官产生了冲突,并挨了他一耳光,两人进行了决斗,当轮到西尔维奥开枪时,青年若无其事地吃着军帽中的樱桃,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让西尔维奥决定保留这一枪。西尔维奥隐居小镇六年,每日勤于练习枪法就是为了报仇,可以将此概括为“复仇计划”。由此,当前的“信任危机”和源于六年前的“复仇计划”将主人公推向了故事发展的高潮—第二次决斗。叙述者“我”与西尔维奥分别之后的五年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当“我”在一个村庄管理产业时,听说一对富有的伯爵夫妇要来这里度假,于是前去拜访。因为一幅被两发子弹同时打中的瑞士风景画,“我”得知了伯爵便是西尔维奥的仇人。借伯爵之口,叙述了五年前决斗的情景:当西尔维奥准备开枪时,看到伯爵夫妇的惊恐与慌乱,心理上得到满足的西尔维奥最终放弃了朝伯爵射击。
两次的决斗,作者都没有进行直接描写,而是通过西尔维奥和伯爵的回忆重新展现。由于两次决斗相隔六年,层次、时空和结局都不同,在此将这种按时间发展先后进行的顺序描写称之为历时描写。正是这种时空的交错、延续,使得读者抓住了两次决斗的不同。第一次决斗,伯爵态度随意,对生死淡漠,这让西尔维奥感到屈辱和愤怒;第二次决斗,伯爵夫妇恐惧、慌乱,西尔维奥则满足、释怀。由此可见,伯爵的态度直接影响着西尔维奥的心理感受。西尔维奥是一个自尊心极强、崇尚武力的人,在生活道路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和方向,白白浪费了聪明才智和大好时光。
(二)三次驿站之行
《驿站长》在叙事上同样也使用了历时手法。通过“我”三次拜访驿站将小说串联起来,时间、地点、人物明晰,使读者清楚地把握了故事的发展脉络。三次驿站之行,读者仿佛与叙述者一同经历,其中对比的鲜明和愈发的苍凉之感跃然纸上。
第一次经过驿站,驿站长维林“精神饱满,容光焕发”,他的女儿杜妮亚聪明伶俐,“美得让我吃惊”。三个人在“摆着几盆凤仙花,床上挂着花布幔帘”的温馨氛围中喝茶、聊天。临别时与杜妮亚在穿堂里的一吻也“在我心中留下悠长、愉快的记忆”。三四年后,故地重游,驿站破败,不见杜妮亚身影,维林衰老得厉害。在老人喝了几杯潘趣酒之后,终于向我倾诉了悲伤的过往—杜妮亚被一个过路军官骗走了,至今生死不明。维林前往彼得堡寻女无果,独自一人在驿站黯然神伤,聊度残年。当“我”第三次前往驿站的时候,驿站已经被撤销,从别人口中得知驿站长一年前已经去世。为人妻母的杜妮亚曾拜谒过父母的墓地,她“倒下去躺了很久”。
三次驿站之行,境况愈发凄惨,由“我”、驿站长、杜妮亚到“我”、驿站长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总结他们的命运。而驿站长维林和女儿的命运正如文中“浪子回头”的故事。维林是那个“头戴尖顶帽、身穿长袍的可敬老人”,杜妮亚则是神情不安、欲去远行的青年。杜妮亚抛弃老父、追随明斯基,过起上流社会的贵族生活即第二幅图中青年的放荡行为。只是最后,维林不曾像画中的老人跑出去迎接自己“迷途的羔羊”,杜妮亚的脸上也不曾“露出深切的悲痛和悔恨”。这就是普希金为我们展示的传统为文化与现代文化之间的冲突,维林代表的是按部就班的传统文化,一切照老路走;杜妮亚是现代文化的代表—希望自由选择生活。维林最终抑郁而死,杜妮亚过上期望的生活,这正是传统社会体制将要消亡的预示,维林这类小人物无疑是那个时代最默默无闻的牺牲者。
《驿站长》的三次历时描写,将小说层层递推到故事的末端,于是时代和小人物的悲剧便整个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作者所要表达的人道主义精神在精炼的叙事手法中力透纸背。普希金第一个以其具有洞察力的、天才的智慧,以其纯粹俄罗斯的心灵,发现并指出了这一主要的、病态的现象,并将这种否定的典型醒目地放在我们眼前[4]。
二、历时与共时叙事交叉——以《暴风雪》为例
(一)离去和归来
《暴风雪》讲述的是一段由暴风雪阻隔和促成的姻缘。深受法国小说熏陶的地主小姐玛利亚向往浪漫、自由的爱情,她与贫穷的陆军准尉弗拉基米尔相爱,却遭到父母的反对。最终两人秘密做出私奔的决定。在出逃前的晚上,玛利亚给双亲和女友写了信,在睡梦中不断被噩梦惊醒,“再过半小时玛莎就要永远离开父母的家,离开自己的闺房和宁静的处女生活……外面刮起了暴风雪,朔风怒号,百叶窗晃动着、撞击着,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威胁和不祥之兆”。自此之后,这对恋人开始了各自空间的行动。当玛利亚带着婢女和包袱在暴风雪夜坐上马车时,弗拉基米尔前去寻找神父和证婚人;当玛利亚阴差阳错与一名陌生青年举行婚礼时,弗拉基米尔在暴风雪中迷失方向;当玛利亚被送回家中,身患热病、梦中呓语时,弗拉基米尔才赶到教堂,发现人去楼空;当玛利亚父母写信同意恋人结婚时,弗拉基米尔表示拒绝再次踏入他们家中;当玛利亚温情怀念往日恋人时,弗拉基米尔在卫国战争的战场上牺牲……这样五组并行的画面正是作者叙述手法中共时艺术的典型体现。
在以上的共时描写之后,接下来在1812年卫国战争胜利之后,玛利亚在庄园邂逅了凯旋归来的军官布尔明,当二人互诉衷肠的时候,竟意外发现两人已于三年前举行过婚礼。玛利亚与第二男主人公布尔明的相遇相知就是前面故事的延续,即小说转入历时描写。这种共时与历时交叉的描写手法使故事情节紧张有序,引人入胜。正如列夫·托尔斯泰在读完小说时所说:“……伟大的诗人,例如普希金,安排描写对象之和谐工整已臻于完美。我知道,分析它是不可能的,但是能够感觉和掌握到。”[5]
三、结语
历时的叙事手法将读者带入小说发展的故事长河中,读者屏息凝神,等待着情节的进一步发展;共时的叙事手法即一切同时并存于同一空间,而不存在于历史时间之中,这种艺术思维、艺术创作正是一种具有创新意义的阅读感受。横向的艺术描写—共时艺术,揭示了小说艺术时空关系上的新变化。共时艺术表现的新方法,使用得成功,会形成一种强有力的紧张氛围,使用不当,则可能会在艺术上漏洞百出[6]。通过对普希金小说《射击》、《驿站长》和《暴风雪》的分析可以看出,普希金对历时与共时叙事艺术的使用恰如其分,是相当成功的。
如果说普希金的抒情诗歌是汪洋大海中的自由元素,任诗人尽情挥洒,后人只需静静站立在沙滩,聆听他海风般的吟唱,欣赏他珍珠一样耀眼的杰作。那么,普希金的小说则是一个巨大的宝库,从中我们窥见俄罗斯日常生活的现实主义图画,在他笔下有俄罗斯之美的艺术典型,普希金小说的艺术价值还有待进一步挖掘。《别尔金小说集》即便不是普希金的最佳小说,亦为他最典型的小说。这是毫无杂质的纯粹叙述,是因其严肃的艺术手法而达到严肃艺术层面趣闻笑话。此种纯粹叙述在俄国文学中无人能比,除普希金本人的《黑桃皇后》之外。同时代人对这些小说深感失望,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才非常缓慢地被公认为普希金之杰作[7]。
参考文献:
[1]刘文飞.阅读普希金[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59.
[2][俄]普希金.普希金散文选[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5.81-82.
[3][俄]普希金.外国中短篇小说藏本·普希金[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4]Ф.М.Достоевский.Вкн.:собр.соч.Ф.М.Достоевского.Научное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Ленинград.1972-1990.вып.26,с.129.
[5][俄]列夫·托尔斯泰.托尔斯泰论文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5.144.
[6][苏]М·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9.
[7][俄]德·斯·米尔斯基.俄国文学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