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占廷时期《荷马史诗》的文化特征

庞国庆
[关键词]拜占廷,《荷马史诗》,希腊文化,基督教
[中图分类号]K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57-6241(2019)04-0042-06
《荷马史诗》是欧洲家喻户晓的作品。在基督教信仰占据统治地位的拜占廷时期,《荷马史诗》继续广泛流传,这就产生了一系列问题:《荷马史诗》带有多神教色彩,为何可以得到接纳?它被接受的程度如何?它以何种形式存在于拜占廷文化中,又在拜占廷帝国内拥有怎样的地位、扮]着何种角色?要回答这些问题,必须全面考察《荷马史诗》在拜占廷时期的境况及其文化特征。
学术界对拜占廷时期《荷马史诗》的研究已初具规模,至目前为止,可分为以下四种研究思路:第一,从艺术史的角度,分析拜占廷时期的《荷马史诗》手稿,代表人物为班迪内利(R. B. Bandinelli)和波塔尼(F. Pontani)。前者对现存于米兰安布罗希安图书馆的《伊里亚特》手稿(Ambrosian Iliad),特别是其中的手绘插图进行了全面分析,探讨了这份手稿的成书年代、时代背景等。后者则是对由拜占廷流传至西欧的一份14世纪手稿,尤其是其中的荷马肖像画进行研究,探寻了手稿的流传途径和肖像画产生的历史背景。第二,从文献史的角度,對拜占廷时期涉及《荷马史诗》的史料进行梳理,代表人物为布朗宁(R. Browning)和宏格尔(H. Hunger)。这类作品局限于史料整理和介绍,没有对拜占廷时期涉及《荷马史诗》的作品进行历史层面的解读。第三,从语言学的角度,运用《荷马史诗》,来分析拜占廷时期希腊语的语法和修辞等语言现象。第四,从文化史的角度,在整体分析拜占廷时期的希腊文化时,以《荷马史诗》作为例证而简要提及,代表作是卡尔德里斯(A. Kaldellis)的《拜占廷的希腊文化》。
总体而言,目前学术界仍然缺乏从宏观视角对拜占廷时期《荷马史诗》进行分析的作品。鉴于此,笔者愿抛砖引玉,对拜占廷时期《荷马史诗》⑥的文化特征进行分析,以期求教大方。
一、“大众性”:《荷马史诗》在拜占廷国内受众广泛
《荷马史诗》在拜占廷时期流传甚广,具有广泛的受众。这种“大众性”的特征既是古希腊文化延续性的一种体现,也是《荷马史诗》在拜占廷时期得以继续传播的根基所在。
首先,在拜占廷时期,《荷马史诗》拥有良好的民间基础,荷马依然是拜占廷国内家喻户晓的名字。拜占廷人在提及荷马时,只需提到“那个诗人”即可,而不必担心会引起歧义。《荷马史诗》中的故事与人物为拜占廷人所熟识:作为主人公之一的阿喀琉斯(Achilles)是拜占廷人非常喜爱的人物。他的墓据说建在斯卡曼德洛斯(Scamander)河边,在拜占廷早期,依然有人前去祭拜。阿喀琉斯的好友帕特洛克罗斯(Patroklos)也为拜占廷人所敬重和缅怀,人们依然会为自己的儿子起同样的名字。
拜占廷人在交谈和讨论时,喜欢引述《荷马史诗》中的人物和故事,从而形象生动地表述自己的观点,使听者更容易理解。例如,拜占廷人在表达深厚的友谊时,会以帕特洛克罗斯和阿喀琉斯的友谊作类比;认为发生争吵时,是收到了不和女神厄里斯(Eris)的苹果;需要表达无休止的悲伤时,则用赫利阿得斯(Heliades)的眼泪进行比喻;对于隐形而不可见之物,则以哈迪斯(Hades)的头盔为喻。这类修辞手法,如同汉语中的成语,成为拜占廷语言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
其次,拜占廷帝国的文人阶层同样钟爱《荷马史诗》。11世纪的拜占廷历史作家普塞罗斯(Michael Psellos)曾自豪地写道,他在少年时代即可背诵《荷马史诗》。拜占廷学者在进行创作时,经常会使用《荷马史诗》中的故事情节,来类比当世之人和当世之事。例如,15世纪历史学家杜卡斯(Ducas)将安德罗尼库斯四世(Andronicus IV,1376—1379年在位)比作宙斯,因为宙斯囚禁了父亲克洛诺斯(Cronus)和兄弟哈迪斯、波塞冬,而安德罗尼库斯四世也囚禁了自己父亲和兄弟,以此来表明这位安德罗尼库斯四世是篡位者。此类例证在拜占廷文献中比比皆是。值得注意的是,拜占廷的文人在引用《荷马史诗》时,不会刻意注释出来,因为他们是依靠自己记忆中的内容来援引,由此可见拜占廷学者对《荷马史诗》的熟悉程度。
此外,许多皇室成员也是《荷马史诗》的爱好者,科穆宁王朝的公主安娜(Anna)便是其中一位。她在历史作品《阿莱克修斯传》(Alexiade)中将对《荷马史诗》故事和文法的熟识和理解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常常将勇士们称为“爱人”,或者“阿瑞斯(Ares)的追随者”。她把自己的母亲伊琳尼(Irene)比作降落人间的美丽的雅典娜。她把自己的丈夫比作赫拉克勒斯(Herakles),把他的箭比作阿波罗(Apollo)的箭:
经验丰富的弓箭手们站在防御塔上向蛮族人射箭。他们都瞄得很准,射程很远,就像《荷马史诗》中的透克洛斯(Teucer)一样善于射箭。但是凯撒(即安娜的丈夫)的弓是阿波罗的弓。他射箭的方式并非《荷马史诗》笔下的希腊人……而是像赫拉克勒斯一样,将致命之箭用不朽之弓射出,只要他愿意,就决不会射失瞄准的目标。
信手拈来的引经据典,显示出安娜公主强大的《荷马史诗》功底。也正是由于引述大量《荷马史诗》,这部《阿莱克修斯传》的可读性大大增强,从而在拜占廷时期获得巨大成功。
除了亲身实践“荷马式”的写作,拜占廷皇室成员还提供资金资助,推动与《荷马史诗》相关的艺术和文学创作的发展。在12世纪泽泽斯(Tzetzes)的两部史诗《神谱》(Theogony)和《伊里亚特寓言》(Iliad Allegories)是皇室资助《荷马史诗》创作的典型例证。泽泽斯被誉为欧洲社会中以写作谋生的第一人。他生活困苦,需要通过创作来获取报酬,正如他在一封信中所言,“我的作品是我获取生活物资的来源,而我的创作则会变成金钱”正因如此,他需要在自己的作品中写明皇室资助者的信息。《神谱》的资助者是拜占廷皇帝曼努埃尔一世(Manuel I,1143—1180年在位)的嫂子伊琳尼(Irene)。《伊里亚特寓言》则是献给皇帝曼努埃尔一世的第一任妻子贝尔塔(Bertha)。根据泽泽斯的记载,皇后贝尔塔慷慨给予丰厚赏赐,确保他能够安心创作,而当皇后去世之后,新的皇室赞助很快跟上,使得这部作品最终顺利完成。由此可见,拜占廷的皇室成员对《荷马史诗》十分认可,自愿提供金钱资助,推动《荷马史诗》相关作品的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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