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塘栖古镇:想象的古镇光晕与退场的水乡生活
曹燕+李飞
塘栖镇,位于杭州市区以北20公里,苏、沪、嘉、湖的水路要津,京杭大运河穿镇而过,镇域内河道纵横、水网密布,自古以来就是杭州的水上门户。塘栖本来只是个小渔村,直到元末张士诚拓宽了官塘运河以后,人们沿塘而栖,小镇才初现雏形。明代弘治年间,广济桥的构筑使镇区两岸连成一片,逐渐形成具有一定规模的集镇。光绪《塘栖志》记载:“迨元以后,河开矣,桥筑矣,市聚矣。”又说:“塘栖官道所由,风帆梭织,其自杭而往者,至此少休;自嘉秀而来者,亦至此而泊宿,水陆辐辏,商家鳞集,临河两岸,市肆萃焉。”塘栖古镇曾为明、清江南十大古镇之首,但如今只保留了水北街一段,和周庄、乌镇等江南古镇相比,已颇显冷清。
运河货船不再经过广济桥
“我们塘栖码头,乌镇、周庄什么的是比不上的。”镇上的居民曾青冠坐在广济桥边,说起自己生活的地方,有一种天然的骄傲。“当年乌镇弄古镇的时候,还是从我们这里运走的石板呢。”如今,旅游爱好者知道了周庄、西塘、同里等等,但知道塘栖的并不多。
本来,塘栖只是一个默默的小渔村,渔民们在此晒网散居。但这一带到底是富庶的江南,周边有临平镇的丝、麻,笕桥镇的药材,瓶窑的陶磁、竹木……临平所在的上塘河水位不稳定,瓶窑、安溪所在的苕溪水量取决于上游山洪,笕桥镇等地所在的河道都不适合大规模水上运输,唯独“河宽二十丈”、处于大运河主航道上的塘栖才具备这个条件。
这里到处都是水塘,一个墩一个墩把水都连接起来,所以叫作“塘栖”。曾青冠认为这是“塘栖”的由来。桥梁把水和生活联络了起来,镇上的广济桥是京杭古运河上现存的唯一的七孔桥,又称“通济桥”,建于1489年,由于年久失修,加上运输流量过大,时常有船只撞击桥墩,安全受到严重威胁。“1998年对运河塘栖段进行了改道,如今京杭运河上的货船不再经过广济桥。”桥身上已经长出蓬蓬的青草,冬天水少且浑,桥墩几乎全部裸露出来,镇水兽也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食物讲究中的风土表达
从广济桥北走来桥南的人,大多手里拎着三两包糕点。据说平时也有不少杭州市里的老人,坐几个小时的公交车来塘栖买糕点。塘栖糕点中的老字号有法根、老刀等,云片糕、麻酥糖、椒桃片、节节糕、枇杷梗等,品种多样,包装朴素,价格公道,看起来绝不是刻意为游客准备。 塘栖人对吃颇为讲究,在水北街经营康乾食府的陈康华说:“塘栖人说‘挤虾仁而不是剥虾仁,讲究食材的新鲜。”作为重要的水陆码头,南来北往的客流提升了塘栖的味蕾感受。青团最好的食材当然是清明时节的艾草,冬天的时候就用石灰腌制过的南瓜叶。包粽子就在店里完成,来往的人都能看到醇厚的红豆沙,还有酱香的肉馅。“到了旅游旺季,粽子不够卖的时候,也要特地为老主顾留货,很多老人家都是从杭州专程赶来的。”
对食物的讲究说到底是风土的表达。喜欢研究民俗的蒋遇生说,“过去每年清明节前后,大批苏州、嘉兴、湖州等地的香客都要去杭州进香,有白花花的收茧船、蚕农们去超山轧蚕花时的烧香船等,女人们头上一律插着红纸或红绒做的蚕花”,往返时都在塘栖停船住上一宿。慢慢地,塘栖蜜饯成为香客们最为青睐的特色商品。距离塘栖镇不远的超山植梅,形成“十里梅花香雪海”的浩荡。现在的超山,每年春天有梅花节,水北街沿街的店铺前总能看到一缸缸的青梅,腌制得通体翠亮。
塘栖的杨梅、甘蔗等也有名,最有名的是枇杷,丰子恺就写过在塘栖吃枇杷的痛快。塘栖经营枇杷采摘农家乐的华老板说:“因为水好,所以塘栖的枇杷在三大枇杷产地中产量最多,品种也最好,每年五月中旬都有枇杷节。采摘枇杷有说法:‘麻点小雀斑,好货囥里边。”塘栖枇杷品种主要有“白沙”与“红沙”之分。“白沙”,俗称“软刁”,为枇杷中的极品,丰子恺就好这一口。塘栖的“大红袍”,也是“红沙”中的佳品。“五月江南碧苍苍,蚕老枇杷黄。”端午前后,就是枇杷应市的季节了。
现场:被截取的古镇片段:真实,或者非真实
水北街一带多是经营食品的店铺,大多数老板到了傍晚就回到桥南的家里,水北对他们来说更多只是做生意的地方。
跑了多年的码头,谢金元最喜欢的是,到了一个码头后,上岸听书。现在他自己在水北街租了一个门面开茶馆,偶尔请杭州市里的剧团来演出:“日常的开销都不够,希望水北街变成一个景点,我们这些商户也能分到一点门票钱。”如今,只有水北街一段保留了运河古镇的遗韵,“你们就盯着那个桥拍,盯着几栋老房子拍,一点都不真实”。被截取的片段有着想象古镇的真实般的光晕,但是它绝不是一个古镇的整体面貌。几栋老房子指的是水北粮站,门前还保留着巨大的运米吊车;粮站旁边就是塘栖耶稣堂,朴素无华。
最真实的可能是水北街的沈木匠,80多岁了,每天还在做木桶,他1948年做的木盆,现在还在用,那一年他的大女儿出生,眨眼女儿都60多岁了。沈木匠做木桶,修木桶,很少抬起头来看水北街上来往的游客。邻居是卖水缸的,但是生意不太好,曾经的生活必需品已经退场,最好的生意,就是某个剧组要拍摄一部关于江南水乡大宅院的故事,一下子买走十多顶水缸;还有就是,杭州城里某家经营杭帮菜的连锁酒店老板,决定买几十顶水缸回去作为室内装修的素材,里面可以种睡莲、养金鱼。
行途:梦里依稀到客船
丰子恺是个具有旅行者趣味的人。20世纪20年代,正是体验近代火车旅行的时候,他却从夏目漱石的小说里获得了一种慢节奏的认同感。拒绝被近代火车搬运的他,选择了从家乡坐客船到杭州,“走运河,在塘栖过夜,走它两三天”。那时的塘栖,廊檐相连,酒家也颇有特色,“即酒菜种类多而分量少。几十只小盆子罗列着,有荤有素,有干有湿,有甜有咸,随顾客选择。真正吃酒的人,才能赏识这种酒家……酒徒吃酒,不在菜多,但求味美。呷一口花雕,嚼一片嫩笋,其味无穷”。最妙的是“靠在船窗口吃,皮和核都丢在河里,吃好之后在河里洗手”。当代的环保主义者看了,也会表示认同吧。
郁达夫也来过塘栖,不过他不太认同客船的缓慢,而选择了从杭州坐汽车前往。但超山的十里香雪海,让他体会了“疏影横斜水清浅”的雅致。最后,郁达夫给出了从超山往塘栖的最佳交通方案,还是“走走路坐坐船更为合适”。对于当代旅游者来说,选个冬天下雪的日子,坐着船,从运河上,慢慢地划到超山下船,踏雪寻梅,如果是晚上,就打着灯笼——清初诗人吴钟琰在《溪河夜泊》写过:“门市相向锁长虹,画舸奔云趁晚风。箫歌声喧春梦杳,两廊灯火映溪红。”如今,塘栖镇上不少水道的两岸都挂着红灯笼,不知是不是呼应这句古诗——这样的玩法,总可以算是对前辈旅行者的致敬吧。